青鸾

第61章


萧敛紧紧握着那一截青衣水袖,虽然已是春暖花开,可他仍然如置冰窟。
    萧敛睁开眼睛,眼中含着泪水,他倒抽一口气,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虽如此,口鼻中又生起一股酸涩之味。他用一种暗哑低沉凄切的声音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歌声如凄清的风吹过菜田,带着菜花的香气,飘飞到许青鸾的耳畔。她听见了,的的确确的听见了,问世间,情是何物……
    许青鸾伫立在一株怪枝虬结的老树旁,抬眼看着前方大片大片的菜花地。蜂儿嗡嗡叫个不停,黄色的一簇簇花儿开满整个小山坡。“暮雪千山,只影向谁去?”许青鸾喃喃念着,不知怎的,心儿忽的一痛!
    为何,心,会痛?不是早就心如铁石了吗?这情字,终究看不穿猜不透!
    白浪,你知道吗,我多想和你永远的在一起!白浪,我该怎么办?你说死是另一种生活,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世上,你去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你说萧敛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可他怎么比得过你?他人纵有千般好,那又怎样?我要的只有你一人,你是何等忍心,竟把我丢在这里?
    两行清泪,和着千万思念,破碎了,渗入脚下的泥土。
    那黄花丛里孤躺着的男人已失了魂魄,他望着空荡荡的天,身下是冰冷的土地,周遭一片沉寂,一双粉蝶翩翩然飞上天空,闯入他的视线。世间一切均成双成对,唯有我形单影只。
    花丛的人,就这么躺着吧!
    树下的人,就这么望着吧!
    近若咫尺,却有远在天涯!
    天色骤然暗下来,风,吹来一团团的灰色的阴云。黄花在风中频频点头,激起层层叠浪,蜂儿蝶儿也被吹走了,玄燕早就没了踪影,留下萧敛一人,承受这天与地的无边无际的寂寞。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雨,轻轻的飘起来,刚才还是晴碧远连云,现下已是斜风细雨不须归,原来早春的天气也是这般变幻莫测。
    雨的声音很小,小到听不见任何声音。雨是诗,是哀叹,是阻隔你我之间的怨曲。
    雨的声音大起来,漫天的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仗着风势横冲直撞,风风雨雨无情的击打着大地。萧敛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走在风雨中的旷野,这条路还要走多远?萧敛不敢去想,急急如豆的雨珠打在他刀削一般的脸上,嘴唇是一种病态的惨白,蓝衫湿透了,浸满泥浆。
    春雨潇潇,洗尽了街头巷尾的青石板路,洗尽了屋顶房檐的蝉黑薄瓦。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华山下的一个小镇中,风雨冲散了街上行人,一块酒字幡布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毫无半点生气的挂在酒肆门口的长木桩上。酒保半掩了堂口大门,使得雨水不至于飘进店来,一抬眼,就看见一个浑身湿透形容枯槁的青年汉子站在跟前。酒保见那人面白如纸浑无血色,啊哟一声,险些跌倒。酒保站稳了,不由得骂道:“你这汉子好生没趣,这般无声无息装活死人,真真吓煞我也!去去去!”
    那汉子似听不见酒保说话,只管往里走。酒保只以为这汉子是哪里的落魄公子无金无银,哪里能放他进来,还恐他一身泥浆污了这干干净净的酒肆地板。
    “你这汉子作死啊!怎生的不听?这不是你来的地方!”酒保动手推这汉子,哪知他就像立地生根般,任酒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不能移动汉子分毫,只空粘了一手污泥罢了!
    掌柜见状,知这汉子是江湖中的异人,身手不弱,便招呼酒保道:“杨二莫赶,替这位壮士寻个清静位置,好酒好菜招待了。”
    酒保叫道:“掌柜……你看他模样……”
    “这你别管!”掌柜呵斥道,“莫把客人得罪了!还不快招待客人!”
    酒保没法,只得招呼汉子进去,替他寻了个偏僻处。那汉子披头散发一身泥浆,目光呆滞,十分落魄,嘴唇被雨水浸得发白,从进店到落座就没有开口说一个字,酒保问他要些什么酒菜,他也不答,也不晓得他是否听见了酒保的问话。酒保有些气结,难不成是个哑巴?最后,还是酒保自作主张给他捧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菜过来。
    汉子呆呆的不动筷,末了,他终于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一壶酒,慢慢的一杯一杯的喝起来。只得须臾,一壶二锅头就那么轻易的和得干干净净。他也不言语,只把空酒壶掷给酒保,酒保正忙于其他,不知酒壶从天而降,正中后脑。
    “啊哟——谁敢打你爷爷!”转身一看,汉子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桌上却少了酒壶!酒保愤懑不已,正欲破口大骂,啵的一声,又有一件物事向他飞来,这下正中脑门。酒保抱头大呼,痛骂几句,揉揉脑袋,睁眼一看,地上多了一块白晃晃的大锭银子。酒保捡起银钱,看了看醉酒的汉子,终于知道这是个不能招惹的主,急急忙忙的去抱了一坛上等好酒出来。
    汉子抱起酒坛,张口牛饮,好比长鲸吸水般,只得片刻就把整坛酒喝得干干净净。酒保张口惊呼:“妈妈呀,原来是酒中仙人来了!”
第七十七章 旁听
    夜幕落下来,掩盖不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镇上一派寂静,牲畜家禽都睡去了,人也睡了,唯有已打烊的酒肆中朦朦胧胧亮着一点灯光。萧敛趴在桌上,已然喝得烂醉如泥,他左手枕头,右手搭在倾倒的酒坛上,琼浆一般的液体潺潺流出,并迅速扩展至大半桌面,最后叮叮咚咚清泉一般的流了一地。
    周遭寂静,唯有萧敛一人,酒保掌柜早已歇下。
    酒是一件好东西,可麻痹自己,一醉解千愁。可伤心的人是醉不了的,喝得越多就越清醒。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萧敛口中咿咿呜呜的哼着情歌,从古乐唱到近体,无一不凄切哀伤,唱到最后全然忘了腔调,喉咙也辣辣的发不出声来,只是嘴巴还一张一翕,让人知道他还在唱着。
    夜深了,雨也渐渐小了,雨脚如麻,轻飘飘,软绵绵,无声无息的飘落到地面。萧敛也睡着了,沉浸在七年前那欢快的梦中。
    风雨过后的早晨,太阳从东方厚重的云层下刚探出头,西方云朵就立刻染上了血一样的红色。街道上充满了雨水和泥泞,道旁的树叶比平时更加新绿,空气中浮满了黄桷树抽芽时的酸涩的清香。
    萧敛钻进酒肆没日没夜的喝酒,一喝就整整七天,不知道何时是醉着,何时是醒着?酒保也不去理会他,只是偶尔从他桌上换下空酒坛,又抱来几坛子新酒,店中酒客也只当他是个落魄失意的穷生,即使目光扫到他那里去了,也迅速撤回,生怕多看一眼会污了自己的眼睛。
    酒肆乃是人曹汇集鱼蛇混杂之地,自然有许多江湖人士在此聚集,谈天说地,猜拳玩笑。大堂中靠北的内里的一张桌子坐了四个青壮汉子,絮絮叨叨的谈论着近来江湖上发生的大事。
    其中一个麻衣汉子说道:“北腾,听说你正月里去太湖参加了柳叶烟雨庄大小姐的婚礼,这可是真的?”
    穿白衣的青年汉子道:“当然是真的了?这可是柳叶烟雨庄发了烟雨令请我去的!”看白衣汉的模样还算周正。
    麻衣汉又道:“可有见到柳家小姐?听人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
    另两个灰衣汉子附和道:“真的?有多美?”
    白衣汉子微微皱眉,亲昵的瞪他们两眼,随即笑骂道:“你们这帮色心鬼,只晓得问人家姑娘美不美,除了这个,还晓得问什么呀?”
    四人哈哈一笑,白衣汉子却道:“柳小姐是什么模样我倒是没看得清楚,不过那天却发生了一桩怪事!”
    青年灰衣汉接嘴道:“是不是大婚那天颠雪王家捉了邀月宫的一个小妖女去闹事的事情?”
    白衣汉道:“这只是其一,我所说的乃是另一桩!”
    “哦?”众人被激起了兴趣。就连邻桌的客人也止住猜拳,洗耳倾听。
    白衣汉子道:“元宵那天柳叶烟雨庄的大小姐和金陵的李公子成亲,本是一件大喜事,可偏偏就有人爱惹乱子!”
    “这个我知道,不就是王家二公子抓了个小妖女去给李姓小哥儿抹黑嘛……”那人还未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给骂了回去,“你知道了就别听,把耳朵耷着,我们还要听点儿乐子哩!”“就是就是,北腾别理他!”
    白衣汉子轻咳一声,喝口酒润润嗓子,缓缓道:“你们只知道王临风捉了邀月宫的小妖女,可知道这妖女是谁么?”众人摇头,白衣汉子笑道:“我猜你们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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