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神渊古纪

第18章


  “为着胜过我就够了的目标,不觉得可惜?”
 
  襄垣神色平静,淡然道:“只要你做三界中无人能敌的胜者,我就不可惜。”
    “好!”蚩尤纵声大笑,震得火把簌簌地落下几粒火星,“走吧,就去铸你的剑吧!”
  “你的剑铸成,我一定会将它收在手中,为我掌控。襄垣,这就当是我们兄弟的一战,你一心要胜过我,我也不打算输给你。”
 
  “跟我来。”蚩尤率先迈步,推开屋门,偏移的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纤长,直落在襄垣脚前。远远地,巡逻的守卫向他行礼。襄垣冷冷笑着,踩过那个影子。
 
  “玄夷和临猗多半会派人守在门口,我送你出合水,你要走哪一方?”
  “西。”
 
  “你吃过木禾,又有这刀防身,我不担心。一两年内,我和安邑的名声,定能传遍四方,你听到时,记得不要让我等太久。约战不赴,人所共弃。”
 
  “就算只剩一魂一魄,我也会把剑带到你面前。”
  他们互相对视一瞬,觉得话已说尽。蚩尤突然靠近,扣住襄垣的下颌,向右拧去,伸手抚摸了一下襄垣左边脸上深深的伤痕,那是为了不被安邑人认出,襄垣亲手划在脸上的。
 
  “去吧,”他说,“知道留你不住。”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另一边,玄夷半倚在壁上,喃喃地道:“果然,蚩尤只是蚩尤,并没有做安邑首领的自觉……也许安邑到最后,也会变成可有可无的一物吧。”
 
  他叹着气招招手,忽然就有个影子贴到他身边。
  玄夷问:“陵梓在哪里?”
 
  夜寒深重,安邑的军士们拆了木棚,在各处垛起高高的火堆。他们也不在意没有愈合的创口,匆匆撕下披甲,一式的长刀都放在右手边,围坐成圈高声谈笑,说着取了合水以后,又该向何处行进,或是赞一声中原的富庶,一个不大的边陲部落,也藏有自己从未见过的珍奇。偶尔轰然的笑声冲起,依然 豪气纵横,没有被艰难的时日和日渐无望的归乡之情磨得胆怯,向隅对泣,终归不是安邑人的本性,哪怕只在一瞬,他们挥去深藏心底解不开的愁绪,转而互相鼓舞,希求凭自己博得明日成功。他们并没有喝过后世所谓的烈酒,依然像是有火苗贯穿着血管,人人脸颊醉红,脖颈上的筋脉明显地跳动。
 
  襄垣停住脚步。
 
  北斗星群的光芒笼罩着他突然顿住的身形,像是一张白银铸成的薄薄剪影,衬着广袤的黑夜。
  他并不确定该走的方向,只刻意偏离西方,也不走那些被合水人来往踏出的小径。脚下经过的,都是荒林枯草,掩没了他的足迹。他以为走出很远,  偶尔回头,却还能看见火光暗淡地隐现在枯死的树木枝叶间,安邑人们的笑声比火光传得更远,清晰地扣响耳际。
 
  他很熟悉这样的笑声,以往每一次倾族而出的狩猎成功,全族人无分长幼,便围坐欢宴,分食猎到的第一头野兽,一滴滴金色透明的油脂滴落火上,激起丝丝的青烟。每逢此夜,总是火光高扬,洞彻夜空,映地璨然的明星像是冶炉壁上红透的铜钉。那些古怪的奇兽并没什么鲜美的滋味,可他记得那时自己坐在临猗的身边,看着这个素来冷静从容的祭司眼中慢慢渗出些许的热情来,辛商拉着蚩尤炮制他猎得的小野物,随手抓过散落的木块朝自己掷过来,上面带的火苗堪堪擦过头发,辛商一脸兴奋,等着看自己惊恐地跳起来。整个夜晚似乎短促如高声的一笑,又似乎绵长地夺走了白昼。然而这样的夜晚不会再有了。
  他心中升起一阵细微的苦意,好像目睹着整个天地缓缓离自己远去。
 
  “安邑……”他不由自主地吐出这个名字,带着眷念,很久以来已经被他弃绝了的这种感情毫无征兆地复苏,突然操控着他的嘴唇。
 
  “襄垣!”
 
  如同响应他一般,身后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严厉。
 
  襄垣猝然转身,握紧手中的刀,目光闪动,迅速地扫向四周,像是被空弦所惊的飞鸟,心中充满警觉。方才的温情突然飞散,恍惚地如一片过月的云翳。
    “谁?”
 
  他先是感到一丝未洗净的血腥味逼近,随即一个人影从深黑的树丛中凸现出来,脚步沉重匆促,分开交错的枝条向他走来,枯枝兜刮在那人的肩甲上纷纷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右手扶在长刀锷口,仿佛整条臂膀和刀连铸成一体。这个姿势襄垣非常熟悉,安邑的成年男子即使不佩刀,手也会习惯性地虚悬在那处……除了他自己。
  那人的脸被澄澈的星光一点点照亮,他神情焦躁,却隐隐带着真心的关切。
 
  襄垣认出了来人。
 
  “陵梓……”他镇静下来,“你要来杀我吗?”
  陵梓愕然望着襄垣,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做这样的揣测,甚至不由自主地去望手里的刀,以为自己走得慌张,抓了未曾入鞘的刀赶来。他落下视线,却发现襄垣也正垂着头,凝视着自己的手,目光阴郁地跳动。
 
  陵梓心中漫过一阵酸楚。
 
  “我不会杀你。”
  “我离开安邑的几年里,凡是来追我的人,都是想杀我。”襄垣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语气中并无对自身的哀怜,眼神也没有移动。
 
  “我的刀,安邑的刀,绝不会指向一族同胞。”
 
  “你是我知道的最喜欢说这句话的人了。”
 
  “你是和我们一起的安邑人。”
  “我记得,但也算不上什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我已经离开安邑。”
 
  “所以你觉得我会来杀你?”陵梓声音带着怒意,“要是这样,以为你死在合水时我不用担心,也不用怕临猗会对你加以惩戒。我可以远远旁观不认你,就像你现在不认我一样。”
 
  “那么,蚩尤已亲自让我离开,你是为什么追来?是蚩尤的命令?”
 
  陵梓神情微乱,道:“不是。”
  “那么我的猜测错在哪里?”
 
  “玄夷让我来送你一程。”
 
  “玄夷?我听说这个外乡人念念不忘要除掉我。你为他来送我,真不是走诀别的路吗?”
 
  “玄夷不知道你的身份时,怕你的铸冶之术为中原部落所用,对安邑不利,才下那样的命令。”
 
  “如今知道我是蚩尤的兄弟,便觉得再没有威胁了吗?”
  “玄夷钦佩你的铸冶之术,还说等你回到安邑时,一定会给蚩尤带来莫大的助力。”陵梓断然道。
 
  襄垣竟然微微笑起来:“陵梓,你敬佩玄夷,却完全不能揣摩他。”
 
  他仰头想了一想。
 
  “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两句话说得极轻,像是自言自语。
  陵梓丝毫没觉察到襄垣的忌惮,只当他对玄夷仍有怀疑,又急忙道:
 
  “玄夷还有句话要我转告你,”他借着北斗辨了辨方向,“他说‘不可向北’。”
 
  襄垣目光一沉:“为何?”
 
  “我们自北向南而来,往南方反行,正是我们和合水交战的地方……那时你被合水所囚,并不知道。”
     “合水既已扫平,那应该四方都无顾忌。”
 
  陵梓声音迟疑,无法掩饰心中的疑惑,似乎玄夷说的道理对他而言是荒谬的怪谈,但他对自己说,无需怀疑,从过长流水来,玄夷说的话,无不推动安邑步步向前。
 
  他摇一摇头,语声恢复了平常的速度。
  “魂魄未散。”
 
  “什么意思?”襄垣急速走近两步。一直无动于衷的面容猛地颤动起来。
 
  “我没有问,”陵梓坦然道,“就算问了,我也弄不明白。”
  “但我知道,只要我把话带到,你就能明白玄夷的意思。”
 
  “而且,你相信玄夷,所以不必再问?”
 
  他直视襄垣的眼睛,并没有去猜测里面隐藏的真心,他对襄垣的信任如同对玄夷一样。
 
  “是的,我不必问。”
  但襄垣并没有仔细听这句低语,他内心的思绪像沸腾的水一般翻滚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秘密又被人窥破了,这是第二个,第一个是合水的祭司,但这第二个的目光比第一个更凶猛,用心更难以琢磨。
 
  襄垣知道自己尚不能全力抑制刀中的魂魄,如果走入聚集着充满怨恨灵魂的战场,一旦魂魄被戾气所引,难免会反噬自身。
  但是这样的魂魄,又是最好的材料,封入刀中再加锤炼,新成的刀,一定能离自己的期望更近一步,放弃确实可惜。
 
  他究竟为什么要陵梓带来这句话,这是个纯粹的警告,还是引诱自己的陷阱。
 
  魂魄未散。
  这句话让他看见毒药包裹的香饵。
 
  但无论做怎样的选择,遭遇何等结果,玄夷都无需再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他所做的一切,真的会全都在玄夷这一策的笼罩之下?
  襄垣深得令人看不透的黑色眼睛里,亮起寒光。
 
  他终于向陵梓出声:“这句话的确对我大有用处……凡事有来有往,玄夷既然带给我一句话,我也有一句回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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