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系列

第60章


而跟方济杰并肩奔跑的另一个男人,一身穿着青色劲装武服,左手戴了一副形如兽爪的铁臂甲,腰间斜佩一口银色长剑。中年的脸容,满是创伤疤痕。
桂丹雷认出此人,不禁咧起血红色的牙齿。
随后那三、四十人,身材、年纪、衣饰、气质都不一,各自带着似乎不属同一门派的兵器。那拉杂成军的阵容,跟集合来西安讨伐姚莲舟的武林群豪很相似。
方济杰急急奔上来跪下,扶住身体正在震颤的桂丹雷。戴铁爪甲的青衣男人,右手按在腰间剑柄,援护其身前。
「桂师兄。」江云澜貌似微笑,但那盯着西军群豪的表情,半点不能令人感觉他有笑意。「没想过,会看见你这般狼狈相。」一听这句「师兄」,西军众人心头大震。
——竟然一口气来了几十个武当弟子!
「该我问你……」桂丹雷挥手摔开方济杰,自行慢慢站了起来,透了几口大气,稳住了呼吸,才继续说:「你怎么不在……四川?」江云澜抚摸一下腰间那柄簇新的佩剑,微笑不语。
原来数月前成都一战失败后,江云澜自革「兵鸦道」身份,辞别了副掌门叶辰渊离开四川,本应马上回报武当山;但途中他一直为杀不了「武当猎人」荆裂而耿耿于怀,颇觉苦闷,又念着折了爱用的那柄古剑,身边没有称手的兵刃,总是觉得不安,于是中途决定先不回武当,一来出外散散郁闷,二来也好寻找看看有没有好剑。
这样一走,就游历了两、三个月,一直走进了河南省,其间都在琢磨苦思成都之战的过程,又去了检阅河南境内已被武当臣服的许多小门派——如今都已成了武当派的附属道场——参详各种武学,自觉颇有些体会。后来他在南阳府里寻到一个名铁匠,替他打造了腰间的这柄新剑。
就在南阳,他听闻了姚掌门单身入关中,众多门派人士西往追踪的惊人消息。正如桂丹雷和陈岱秀一样,江云澜也想到,此消息传播如此迅速广泛,事情必不寻常。他担心掌门安危,已来不及先回武当山报信,就地于各武当属下道场,挑选了这四十来个「山外弟子」①,从南阳直接入关,然后又根据新消息到西安来,终于在这关键的一天及时赶到。
『注①:「山外弟子」,是武当派对臣服加盟的原他派弟子的称呼。』江云澜此刻没回答桂丹雷,就是怕身后那四十人露了底。桂丹雷扫视这些人,只见都是生面口,全都不是武当山的直系弟子。再看他们一个个木无表情,似不是心甘情愿到来,桂丹雷更猜出江云澜是从哪儿征集这些人。
江云澜看看眼前数十个敌人,也在心里暗地估量。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人,实力其实略输对方。尤其站在最前那一伙敌人,江云澜虽不知道他们隶属「九大门派」之一的八卦门,但看得出武功背景并不寻常,己方的人更加低了一截。
——这些临时拉来的家伙,都只是在武当的强大力量前低头臣服,并非全心全意要来营救掌门的……可是西军群豪都不知就里,以为来的这四十人,都是货真价实的武当弟子。而那为头的江云澜,一股慑人的气势更是绝对假不了,那双细小三角眼扫视之间,仿佛将眼前任何人都当作爪下猎物。
——这是武当「兵鸦道」经历无数征战培养出来的锐气。
西军虽然在刚才围攻桂丹雷时折了八、九人,如今人数还是比对方多了近一倍,可是士气却被这突然出现的新生敌军压住了,加上又没有领头人物,实在进退两难。
——有的人心里在暗骂颜清桐,竟出了个兵分二路的馊主意,要是二百人合于一队,就谁也不用怕了。
此时有人从少慈巷口走出来。
尹英川一边给镖师扶着,另一边将捡回来的巨大佩刀充作拐杖,身子才能站起来,一步一步蹒跚走着。
他下巴原来花白的胡须,都沾满了内伤吐出的鲜血,瘦脸仿佛比手上的刀还要青白,黑白两条眉毛因为痛苦而紧皱。他每一下呼吸都很短促,而且带着低沉的呻吟。
——胸骨和半数的肋骨都已断裂。没有被断骨刺破内脏而致命,实在是奇迹般的幸运。
那八卦巨刀对此刻的尹英川来说,是负累多于支撑。但他仍忍着剧痛不肯放手。刀尖拖在大街的石板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几个八卦门人看见,急忙上前代替镖师搀扶师叔,并举起兵刃保护在他身周。
尹英川隔着众人,看见对面新来的四十来个敌人,又瞧瞧全身是血的桂丹雷。此刻桂丹雷一身是伤,已经再看不清左臂上那「水中斩月」砍出的伤口了。但尹英川自己很清楚,刚才对战最后一刻的情形。
他又低头,看看倒在街上的丁俊奇和其他八卦门弟子,然后眼神悲愤地轻轻摇头。
江云澜看见尹英川和他的巨刀,虽未知其身份,也看出必是敌方领军人物。尹英川这伤自然是桂师兄所打的,江云澜心想不如出言讥讽他几句,以动摇对方军心。可是桂丹雷抢在他前头先说话了。
「还要继续打吗?」桂丹雷说时咳出血来。刚才他背项被一记铁鞭打中,也受着内伤,加上大大小小的外创失血,他此刻状况也跟尹英川半斤八两,虽然面对自己亲手打败的敌人,却再无先前的骄狂。
尹英川吩咐弟子脱下衣袍,盖在死去的弟子和其他门派武者脸上。
「要是十年前……」尹英川盯着桂丹雷血肉淋漓的左肩,眼中吐出不服气的目光:「……我的刀必定……先一步砍死你。」「也许吧……」桂丹雷淡然回答。「可是……十年前,我也还没有开始学『太极拳』。」尹英川听见后呆住了。然后有些惭愧地朝桂丹雷微微点头。
武者毕生最重要的战斗在何时何地发生,本来就不由自己选择;一旦踏上这条路,你一生任何时刻都是战士。
尹英川用弟子递来的布巾,抹去嘴巴四周的血污。
「把死伤的同门抬起来。」他向余下的二十多个门人下令,然后朝着街道北面踏了一步:「我们走。」「师叔!」众门人急忙劝阻。他们吞不下这口屈辱。
「今天不能再让更多八卦门的弟子折损了。」尹英川沉痛地说:「将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一战。」他略回头,朝桂丹雷和江云澜断然说:「我们绝不坐以待毙。到时再集合天下的八卦门人,跟你们决一死战。」那众多八卦门弟子,也就抬起尸首和受伤的同门,簇拥着受伤的师叔,无言慢慢向街北撤退。
被抛下的西军其余三十名武者和几个镖师,一时都恐慌了。他们想不到,不久前才气势如虹地誓师出发的武林同盟,就此瓦解掉了四分一。众人立时无心恋战,恐怕给武当派队伍乘机复仇袭击,也都紧随着八卦门人退走了。
——途中许多人,都羞惭地将臂上为悼念何自圣而戴的白布条,悄悄解下来丢掉了。
◇◇◇◇
这一段少慈巷,空余下两面划满了刀痕的土壁,此后就给西安人保留了下来,以纪念这场令人惊异的决战;后来连附近的书院,也都改成了给人听武林传说掌故的酒家茶馆。
直至数十年后,刀痕因为年月久远而风化模糊,土墙失修倒塌,人们才渐渐淡忘了这事迹。
第六章 群龙聚首
虎玲兰的指头上,再没有刀柄缠布那触感。
这瞬间,她感觉自己已然必死。
那短促的时刻,她并没有后悔千里远来中土送命。
她只是回想起许久以前,在萨摩那一夜。闪电映照出荆裂的那个壮硕背影。
然后是在成都街巷里,那个漆黑的夜晚。两人背靠着背。彼此感觉到体温、汗水与颤震。一种用家乡话也无法形容的亲密感。
在美丽的巫峡山水之间。木刀互砍的清脆声音。阳光底下冒着汗水的笑脸。
黄色泥土的高原路上。马蹄嘀哒。一起追着不断下沉的夕阳。干旱的风迎发吹拂。
这些,都不再有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值得的。
然而虎玲兰还是有点低估了自己。毕竟她是武风繁盛的九州萨摩国里,最权威的武家岛津一族内最强的剑士。
「燕飞」的攻击力始终不同平凡;而锡晓岩那「裹脑刀」反斩,就算加上左掌帮助,劲力并不如平日的正手「阳极刀」般猛劲。
这两刀交拼之下,锡晓岩承受了极大的刀压,全身都气血翻涌,本就窒碍了动作;右足底下更因为抵不住那压力,屋瓦突然给他踏穿了,身姿顿时崩溃,整条腿陷入到膝盖。原本马上反击的一刀,再斩不出去。
虎玲兰心神虽散涣,但久经修练的身体,还是能自动反应,跃步飞退了开去。
往上飞出的野太刀,在空中打了十多二十个圈,撞破了屋顶尖的瑞兽装饰,才跌到下方街心。
虎玲兰发觉竟保住一命,惊魂甫定,但亦未心乱,反手从腰带拔出贴身短刀,仍朝着姿态狼狈的锡晓岩戒备着。
——只要还有一口气,手上还有最后一柄刀子,她都不会就此认命。
但下面众人看见虎玲兰丢了主力兵器,都知她败象毕露。他们心情各自不同,有的因为同仇敌忾,对虎玲兰不能为他们打败武当弟子感到可惜;但也有的人想法比较复杂:武当派的人要是给一个东瀛女子打胜了,他们这些中土的练武男儿,岂非大失面子?因此心里反倒庆幸是锡晓岩赢了……锡晓岩半跪下来,伸手支住屋瓦,把插进破洞的右腿拔出来。表面上他这状况颇为尴尬,但他心里清楚,全是因为承受了虎玲兰那猛烈的刀招所致,故此并不感到半点难为情,只是默默站起,将长刀垂在身侧,凝视反握短刀的虎玲兰。
刚才失去了反击之机,当然是有些可惜;但锡晓岩心里又暗暗庆幸,没有将虎玲兰立毙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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