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

第40章


  “你最好下去看看!”男服务员颤抖着嗓音说道,我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跟着他一起紧张起来。我披了件外套,跟着他下楼,大厅里围着不少人,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旅社前微弱的灯光照出很小的范围。他们已经报警了,服务员打着伞带我出去看,同时声音颤抖地说:“你认一认。”
  伞根本没有用,雨打湿了我的全身,我急迫地跟着走了出去。服务员打着手电筒,就在刚刚换班时,外面进来的工作人员在门前的空地上发现了林慕的尸体。
  我快晕过去了,双脚感觉无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是林慕,穿着白衬衫,躺在地上,雨水已经把血迹冲得一干二净,现场没有血腥,却比有血腥还要凄凉万分。
  林慕弱小的身体躺在雨中,孤苦伶仃,我死活也不相信她会自杀。一切都还好好的,都说好要一起去面对的,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林慕就死在我的面前,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事实就是这样。警察来了之后,作了现场勘察,林慕就是从这个阳台上跳下去的。阳台的扶手上,还放着她的眼镜。她留了一纸遗言,放在茶几上:
  “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可我已经错过了时机。”
  我的眼睛紧闭着,只感觉天花板在转动,其实我什么也看不见,那药里像是放了安眠药,让我的眼皮粘住了一样地沉重。似乎天已经暗了,从早上开始我就一直睡在床上,似乎有人把饭菜从那个小铁窗里塞了进来,可我没有一点儿食欲。
  双脚麻木了,就好像离我几公里远,已经不属于我了。梦里真实地再现了我和林慕最后的时刻。尽管我始终不相信林慕会自杀,可她的死亡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这个时刻如此的真实而又遥远,仿佛就像眼前放的电影。
  尽管已经有无数个人曾经对我说,林慕的死在于她自己,她自己陷得太深,至今都无法走出那个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怪圈,所以才选择自杀的。
  可——你让我怎么不往这上面去想。
  如果我没有和她谈恋爱,没有要求她接受“色彩”,没有带她来杭州,也许她就不会死。这种自责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我的耳边仿佛出现了这个声音,急促的脚步,加之急促的敲门声,把整个氛围都弄得紧张起来。我还记得那个青年旅社服务员脸色苍白的样子,他或许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是啊,普通人的一生,能有几次和尸体接触的机会。所以那个服务员录时发出来的动静,就格外特别,你隔着门就能听到他的慌乱,还有他那种觉得眼前之事不可思议的情绪。
  我眼睛依然睁不开,但我想我的意识是清晰的,现在门外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慌乱,只有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一些鬼祟。
  难道是经过时间的推移,我的记忆变形了?不对。我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我只感觉我被一种危险包围着。而这种危险就来自门外。
  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了,就像有人用细铅丝在试探性地鼓捣门锁,没错,就是这种声音,我学过开锁,知道这其中的流程。这是铁丝在摸索纹路撞击的轻微的声音,有人在撬锁?
  我感觉到了心慌,动物遇到危险时本能的心慌。我的肌肉在绷紧,尽管无济于事,但起码我在努力。身子一用力,就感受到了旧伤的疼痛,这种疼痛在梦里可不会出现,我依然尝试着努力睁开眼睛探个究竟,但总是做不到。
  “咯噔”一声,病房的门最终被人撬开了。我虽然躺在那里不能动弹,但还是感觉得到进来一个男人。而且这人不怀好意,我虽然看不见,但别的器官就似乎特别的灵敏,用鼻子就能嗅到他身上透出的杀意,从脚步声我能分辨得出来他的暴戾。
  他缓缓走到我的床前,一个比黑暗更为深色的人影站在我的面前。他俯下身观察着我,我脸部的皮肤都接收到了他呼吸的气息,喷在我的面孔上。他从背后掏出了一根绳子,绕过我的脖子,然后开始用力。
  他轻而易举就做到了,根本没有花什么力气。如果我还能动弹的话,一定会好好和他干一场,可现在我的手指刚刚颤了颤,就不能再做出更大的动作了。
  我由着他收紧绳子,我想,这很有可能是有人来灭口了。突然,他停了下来,像是在确认什么,紧接着我也听见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就光明正大得多了,一步一步很笃定,也很悠闲,是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女的穿着运动鞋,踩在地面发出软绵绵的“嚓嚓”声,男的是靴子,没准儿还钉着铁掌,铿锵有力。他们中的一个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或者是挂在裤腰带上,我不知道,他们由远及近地走来。
  男人手上的力道没有减轻,但似乎没有再用力,而是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现在这个状况,还不至于置我于死地,可我很难受。我除了手指能够颤抖,别的部位哪儿也动不了。走廊上的那对男女暂时救了我。
  他们停在了门口,随即传来了钥匙声。凶手还定格在我的床前,我猜他正弯着腰保持着勒紧我的姿势,抱着侥幸心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松开了绳子,蹲下身来,掀开床单迅速钻到床底下去了。
  门一开,走廊上的光就照了进来,我的脸正对着门,顿时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然后时隐时现,应该是那对男女走动摇摆着身体,不断阻挡着灯光。女人问:“他一整天都没吃过饭吗?”
  “不会死了吧?”男人的口气里带着幸灾乐祸,没准儿在他看来,精神病人没一个应该活在世界上的,“你一个人来不就行了,我那儿正看着球呢!”
  “都说这个病人是个杀人犯,我胆子可没那么大,我只负责送药送饭,制伏罪犯这样的事情,还是得靠你们。”
  “我又不是警察,保安而已,你以为有多光荣啊。”男人不耐烦地说着,今晚的球一定很精彩。
  “你去看看还活着没?”女人说着,听她声音传来的方向,貌似躲到男人的背后去了。
  男人的脚步响了起来,嘟嘟囔囔地说:“就他这个样子,连只苍蝇都拍不死,你怕什么。”我张嘴想要说话,可嘴唇光是嚅动,就是发不出声来。有个凶手就躲在床底下,刚刚准备把我勒死。这是一条线索,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啊。我在心里大叫着。
  男人显然听不到我心里的话,用手在我鼻子下探了会儿,说:“有气儿!”
  女人小心翼翼地跟了过来,远远地看着,犹豫着说:“有点儿不对。”她壮着胆子靠得更近了,隔了老远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好烫啊,好像发烧了!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叫医生!”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床底下有人!
  男人靠墙站着,或者正在门口。他的身材应该高大魁梧,没准儿是个退伍军人。这些都是我猜的,能够在精神病院当保安,恐怕没两下子是拿不下来的吧。没准儿还受过格斗的训练。这个时候,只要我能够说出话来,告诉他床底下就藏着凶手,应该很有把握把他拿下吧。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脱离险境和困境的机会。我作着最后的努力,奋力一搏,就像奥运会运动员最后的冲刺。黏住的眼皮,开始微微松动,我借助着额头的力量,硬要把眼睛睁开。
  终于露出一条缝来,狭窄的视野里,果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大高个。他嘴上正叼着一根烟,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我继续坚持着,我要张嘴喊他,把他喊到身边来,可我已经透支了全部体力,仅剩的那点儿力气根本凑不出一句话来。
  “嗯嗯。”我用喉咙发出声来,细得就像来自几千公里之外。
  “嗯嗯。”我对着门口拼命地发出声响。
  保安停止了抽烟,把脸别过来。他听见了!我顿时受到了鼓舞,他听见我的呼救了,然后尝试性地朝我走来。
  “哎——我跟你说,不要装死!”他警惕地看着我,大声喊道。
  “嗯嗯。”
  “要死也等医生来了再死,现在算什么。”保安烦躁地说着。
  “有人。”我气若游丝,还得花一半用来求救,剩余的两个字实在是没力气了。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待会儿再死,医生来了。”还没等我说完,保安又离我而去,走到走廊上挥手。脚步声急促起来,他们也许认为我不行了。
  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医生俯下身来,摸着我的额头,说:“果然发烧了!他一天没吃了?”
  “应该是吧,送来的饭菜都没动过。”护士说道。
  “害我。”我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可这话还是只能自己才听得见。
  “害我。”我咬着牙又挤出来一次,这次有了效果。
  “他好像在说话。”护士说道。
  “是吗?”医生把头又俯下来一点儿,“你说什么?”
  “小心点儿,他是个杀人犯。”保安在一旁提醒。
  去他妈的,这个笨保安智商明显和个子成反比。
  “别吵——”医生还算是个明白人,他耳朵贴在我的嘴前,“你说什么?”
  “有人害我。”我终于在他耳边说出了这个完整的句子。
  医生皱了皱眉头,然后站了起来。
  “他说什么?”护士在一旁好奇地问着。
  “没听清,但好像是在说‘有人害我’。”
  “每个疯子都说有人害自己。”保安仍然以嘲讽的口气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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