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狂的故事

第4章


我随便点了一碗云吞面,仔细观察隔壁桌子的他。
    他跟我一样也跟人拼桌,点的居然也是云吞面,我担心他会吃不饱?他的工作吊牌垂到桌面以下,所以我始终看不清他的名字。
    等待了十多分钟,面才放到他面前,而他仅用五分钟就把午餐解决了。
    他吃得居然比我快!
    我只能抛下没吃完的面条,匆匆跟在他身后。走出亚新生活广场,他在地铁口的报刊亭买了本杂志,最新一期的《悬疑世界》——这家伙就连爱看的杂志也与我相同。
    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已百分之百确认他就是杀人狂,QQ空间是“JACK的星空”。
    通常,在这种热闹的环境里,可以利用午休时间,去附近商家走一走,起码可以买杯饮料什么的。
    可是,他却像个模范员工,低着头就往写字楼里冲。
    我几乎没跟上他。
    还好,在他走进拥挤的电梯,即将要关门的刹那,我最后一个挤了进来,把这钢铁棺材挤得水泄不通。
    默默祈祷不要响起超重警报声。
    谢天谢地,我的身材保持很好,电梯已顺利上升。
    我的脸正对着电梯门,相信不会被他看到,而他的手艰难地伸过来,按下了19层。
    照道理他不必那么辛苦,完全可以请门口的人帮他按一下,然而他就是一声不吭,宁愿冒着手臂被人夹到的危险。
    对,我还没听到过他的声音呢。
    19楼到了,我并不准备在此出去,而是为他让开一条通道。
    在他走出电梯门的瞬间,我微微侧身转头,闻到他身上一股汗酸味,同时看清了他胸口吊牌上的字——
    〖东方神奇人寿保险有限公司 理赔部 张夜〗
    四、别说“对不起”
    19楼到了。
    张夜挤出电梯的同时,第一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男人。当他转过头来,电梯门已缓缓合上,只能从越来越窄的门缝里,看到一张冷漠无情的脸。
    忽然,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可他闭上眼想了许久,几乎要把脑袋撑破,也不曾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公司前台的实习生在煲电话粥,原本近百人的办公室,午休时间只剩下十来个,有的戴着耳机在网上看电影,还有追看唐家三少的新文。
    回到办公桌前,张夜痴痴地看着屏幕保护——北极星空的画面,美到让人心悸,是一位挪威摄影师不眠不休七天拍摄的组图。
    他的办公桌很整洁,刚洗完的马克杯里,见不到一丝水垢。电脑屏幕旁边是常见的小仙人球,他缓缓把手指放上去,触摸坚硬的针刺,几滴血落到桌面上。
    他将手放入嘴唇,用力吮吸了几下,不小心碰到了鼠标,美丽星空瞬间消失,变成一张布满各种数字的报表。
    张夜厌恶地吞了一下口水,把这个EXCEL文件最小化了。
    电脑桌面上出现了一张外国人的脸,黑色头发,双目明亮,脸颊消瘦,薄薄的嘴唇,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弗兰兹·卡夫卡。
    张夜曾梦想成为一个像卡夫卡那样的小说家。来这家名不见经传的保险公司上班,也与卡夫卡有某种关系——1908至1922年,卡夫卡在布拉格的波希米亚王国劳工工伤保险公司工作了十四年,直到因病退职。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作品,都是在保险公司任职期间写出来的。离开那家公司不到两年,他就在默默无闻中死去了。
    二十岁时,张夜几乎每月都要写一个中篇小说,但从没机会发表,哪怕贴在网上的BBS,也会很快被海量的帖子淹没。
    已经很久没写小说了,最近只写QQ空间的日志——“JACK的星空”。
    下午,一点。
    “张夜!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个人怎么能笨成这个样子?”
    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从脑后响起,张夜机械地站起来,走过同事们奚落的目光——这些家伙刚回来上班,嘴边的油还没抹干净。
    理赔部经理办公室,张夜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他还活着?
    不错,在张夜眼里,他已是一个死人了。
    经理把一叠报告摔在地上,对张夜破口大骂了二十分钟。
    “对不起,经理,我会重新调整报告的。”
    “明天早上,如果报告还拿不出来,那你就可以滚蛋了。”
    整个公司都回荡着理赔部经理的声音。
    ※※※
    傍晚,六点。
    经理回家了,张夜没有留下来加班,那张报表也还原封不动。
    随着下班人群走出写字楼,他坐上地铁七号线,两站路后到静安寺。没有回到地面,直接上了久光百货七楼,有家不错的日本料理。
    昨天就订好的座位,安静的日式包厢,只等了五分钟,她就来了。
    她叫林小星,比张夜小三岁,身高一米六出头,体形还算苗条,梳着齐耳短发。她不算漂亮,中人之姿,只有那双细长眼睛,有时让人多看两眼。她是一家公立医院的护士,但从不在男朋友面前穿护士服。
    不过,张夜很喜欢她。
    “不是说过了吗?吃香辣小龙虾就很满足了,下次不要再订这么贵的餐厅哦。”林小星微笑着接过张夜递来的小礼物,打开是施华洛士奇的水晶挂件,“谢谢!这个我喜欢。”
    其实,她明白这个挂件在淘宝上只卖299元,这是两人之间约定好的,每次送礼物价值不要超过三百元。
    他们是七个月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却是在太平间。
    张夜是人寿保险理赔员,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偶尔也要跑外勤去现场查勘,尤其是意外死亡的重大案子。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起杀人案。
    被保险人是出租车司机,五十岁,早年丧妻,与女儿一起居住。深夜空车回家,目睹了一起交通事故,有辆法拉利飙车闯红灯,撞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开法拉利的富家子想要逃跑,被出租车司机拦下。想不到肇事者非但不停车,反而对着人加油门撞过来。中年司机被撞飞出去数米,浑身十几处骨折,被送到医院抢救不治身亡。
    三天后,张夜才接到保险理赔的报案。因为在故意杀人与交通事故间存在争议,这两种定性的赔偿标准不同,理赔员必须调查清楚才能定损。他特意跑了一趟医院,硬着头皮走进太平间,看到了死者遗体——身体与四肢已扭曲得不成样子,那张脸倒还算完整。
    做了五年的寿险理赔员,处理过至少三十次意外事故理赔。这次还不算死得最惨的,两年前他看到过高楼火灾事故中,烧得几乎只剩下焦炭的尸体。
    冷静地看完死人,张夜看到了一个跟死人同样沉默的活人。
    她是被撞死的出租车司机的女儿,林小星。
    尴尬地相持几分钟,他看到她脸颊上掉下的眼泪。张夜向来见不得女孩子哭,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在屁股口袋里放了半个月,几乎发出霉烂的味道。她并不介意地接过纸巾,颤抖着擦去泪水。
    “爸爸一辈子胆小怕事,只有这一回才表现得像个男人!我开始崇拜他了。”
    这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太平间到处都阴森森的,如果不看林小星的眼睛,难道要去看死人吗?
    于是,在一具扭曲的尸体旁边,张夜看着她眼里的泪水,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她已陷入绝境,肇事者虽被抓住,但一口咬定交通事故,不是故意开车撞死出租车司机的。林小星要求法医检验尸体,确定是否意外?因此,拖到现在还没拉去殡仪馆。
    一个月后,肇事者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在张夜的努力下,林小星拿到了保险公司全额的赔偿。
    做完七七的第二天,林小星单独请张夜吃了一顿饭,从此开始约会了。
    林小星在十二岁时死了妈妈,张夜也在同样年纪失去了母亲。因为同病相怜,似乎两人相识是老天安排好的。张夜不太会引女孩开心,但他老实本分的样子,却颇得林小星的喜欢。而他是那么爱她,尽管她并不很漂亮,但对张夜来说并不重要。
    每次看到林小星,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在航空公司上班的前女友——也许“前女友”也应该打引号。
    他并不是怀念那个女人,而是想要杀了她,哪怕她还愿意回到自己身边。
    因为,有了这次真正的恋爱经历,再对比上次“谈恋爱”,就明白自己当初有多愚蠢了!
    八点半,张夜与林小星走出餐厅,她在他耳边说:“说好了哦,下次由我来买单。”
    “知道啦!”
    只有跟林小星在一起,他才会露出由衷的笑容,而跟以前那个女人吃饭,自己所有的笑都是硬挤出来的,硬到脸上的肌肉都要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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