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狂的故事

第10章


因为是双职工家庭,父母经常带我去他们的工厂。特别是爸爸工作的那间大厂房,还在使用50年代从苏联进口的机器,窗户都是彩色的毛玻璃,有堵高大厚实的墙,顶上还残留着十字架的痕迹——据说解放前是白俄流亡者的东正教堂。”
    “不错啊,那厂房还在吗?”
    “现在,工厂早就关门了,大部分也被拆光,唯独这间大厂房还在,据说是文物保护建筑,但从没人管理过,就这么荒废了。”
    “你说的都是十二岁以前,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张夜正襟危坐起来,尽管只穿着短裤汗衫,把四肢靠得很紧,低头说:“十二岁——我还戴着红领巾,是班里的中队长。爸爸染上了赌博恶习,几乎每晚都在外面打麻将,短短三个月,欠下了几十万赌债,当时已是天文数字!更可怕的是,爸爸最大的一个债主,还是放高利贷的。那些家伙是地痞流氓,天天上门讨债,把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搬光了。其中有个浑蛋,总是对我妈妈动手动脚,而爸爸居然不闻不问,他怕惹怒了高利贷会挨打!”
    “这就是你爸爸的性格?”
    “是啊,没想到,我也完全继承了他的性格,遇到坏人就忍气吞声,整个一窝囊废!”
    “这不是你的错。”
    “那一年,妈妈也快被他们逼疯了——为了逼迫我们家还债,竟然以我的生命作为威胁。他们会在我上学放学的路上跟踪,时不时出来逗我玩,妈妈只能乖乖地就范——我想,她大概被迫跟一个放高利贷的男人上过床吧。”
    “放高利贷的畜生!”
    我激动地敲了一下桌子,几乎把啤酒瓶砸碎,张夜点点头:“是的,人总是会被畜生逼疯的。终于有一晚,那三个男人又来我家催债,爸爸照旧任由他们欺负,妈妈却再也忍无可忍——因为他们钻进我的房间,把我新买的一套课外书拿走了。妈妈从厨房拿了把刀子,像个精神病人似的冲出来,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将三个男人全部刺死了!爸爸吓得躲在角落里,而我也呆呆地站在中间,清楚地看着整个杀人过程——第一个男人被刺中脖子,差不多是被妈妈割喉了;第二个男人被刺中心脏,鲜血喷溅了整面墙壁;第三个男人被刺中肚子,就是对妈妈轻薄的这个浑蛋,紧接着又被砍了好几刀,倒在地板上一路爬到门口,最后在邻居的尖叫声中死去。”
    描述这段杀人情景到最后,张夜的双眼已经发红,右手下意识地挥舞,似乎也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在刺入高利贷浑蛋的身体……
    “每个人都会有痛苦的过去。”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让他渐渐地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那么多年,我一直想要忘掉这个场景,可一直在我脑中不断回放,每个夜晚都会梦见妈妈杀人的细节,梦到满屋子的鲜血与尸体,梦到我的红领巾上也沾满了血腥味。”
    “后来呢?”
    “妈妈发现自己杀死了三个男人,她也吓得手足无措,呆呆地坐在家里,拿起拖把来清理地上的血迹。爸爸则瘫倒在地上,认定高利贷会回来复仇。邻居早就报警了,妈妈在家里被警察抓获。三个月后,她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枪毙。”
    “她不该死!”
    “是,该死的是那三个男人。终审判决那天,爸爸带着我来到法庭,看到了妈妈最后一眼。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乎泪水早已流干。当我还来不及摸到妈妈,她已被法警拖上了刑车。”
    “你的爸爸呢?”
    “我讨厌那个男人,虽然我是如此像他!给妈妈下葬以后,爸爸为了逃避高利贷的报复,独自潜逃去了广东,至今仍然渺无音讯,我想他可能已经死了吧。”
    “十二岁以后,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的房子成了凶宅,也被高利贷霸占了。我搬到附近亲戚家,他们待我很好,却永远不能改变我了。同学们都住在一条街上,出了那么大的事,街坊邻居早已传遍。虽然,有许多人同情我,更多的人则是厌恶——他们说我爸爸是个赌棍,在麻将房出老千被抓住,才欠下了巨额债务。最可怕的谣言则是关于妈妈的,竟说她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勾引放高利贷的男人,才惹出了杀身之祸。没有孩子再愿意跟我一起玩了,同学们每天欺负我,让我孤零零一个人走在操场里,以我为圆心半径五到十米内,成为一片荒芜的空地。他们给我起了个绰号——杀人犯!经常有一群小孩子,跟在我屁股后面大喊‘杀人犯来啦!大家逃命啊!’从那时起,我就有一种幻想,要把所有的同学杀光!既然,他们都叫我杀人犯……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们所说的那种人!”
    “不要!在这个污浊的世上,总有各种污蔑与谣言?无中生有,甚至栽赃陷害……某些时候,夜深人静,我也想杀了他们!但能解决问题吗?”
    “能!我要杀了他们!”
    记忆的保险箱已被完全打开,张夜掏出藏了十七年的鲜血与尖叫,拿起啤酒瓶大口吹起来,最后砸到地上粉碎了。
    他烂醉如泥地倒在沙发上,无论怎么叫都无法醒来,我给他盖上了一条毯子。
    假杀人狂已经睡着,真杀人狂却要去杀人了。
    “晚安,张夜。”
    七、一场喝醉的美梦
    八小时后。
    天,早就亮了。窗外此起彼伏着鸟鸣,将张夜从沉睡中唤醒。浑身肌肉酸痛,脑袋几乎要被撑破,这是昨晚酒醉留下的痛楚。掀开一层薄薄的毯子,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这个房间如此陌生,地上散乱着空酒瓶,厚厚的玻璃碎片,飘荡一股酒精气味。
    他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用冷水猛冲脑袋,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晕!竟然在蔡骏家里喝醉睡了一夜?
    张夜刚想抽自己一耳光,看看是否在做梦,身后就闪现了昨晚那个神秘男子。
    “蔡骏”也是刚睡醒的样子,指着洗脸台上的牙刷牙膏说:“随便用,别客气!”
    “对不起!昨晚我真是的——怎么会喝醉了?实在是打扰了!”
    他低头道歉,脸颊红得就像苹果,对方轻描淡写地回答:“没关系,就当在自己家。”
    几分钟后,张夜洗漱完毕出来,“蔡骏”已做了几个荷包蛋放在餐桌上。
    看到主人热情的招待,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两人便一起享用了早餐。
    平时,张夜只在上班路上草草吃些东西,这回却吃得大饱:“太感谢您了!啊,我现在要赶去上班了,还有一个很不好意思的请求——能不能送我一本签名书?”
    “哦?”
    “除了卡夫卡,您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了,哪怕是一本签名的《悬疑世界》杂志也行!”
    对方愣了一下,却发出爽朗的大笑:“哈哈哈!抱歉啊,我不是蔡骏!昨晚,我也和你一样喝多了,就随口一说开了个玩笑,你可别介意哦。”
    “啊?你真的不是蔡骏?还是不愿让我知道?我会为您守口如瓶的,更不会泄露您的行踪与住址。”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是那个家伙?看看我住的破地方,再到网上去搜搜他的照片,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是我啊。”
    张夜困惑地搔了搔后脑勺,再看眼前这个男人苍白的脸,确实感觉不太像蔡骏。
    “好吧,就当昨晚是个梦。”
    “先是你要自杀的噩梦,然后是一场喝醉了的美梦。”
    “什么美梦?”
    张夜猛然摇了摇脑袋,昨晚的梦似乎全都忘光了。
    “那就不说了吧。”
    “哦——”他还想再多聊两句,但上班快迟到了,只能借了这个陌生男人的衣服,走到门口说,“再见,我能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吗?”
    那个男人报出一个手机号码。
    张夜的手机掉到苏州河里了,只能用一张纸条记下来。
    “对不起,还不知怎么称呼?”
    “X。”
    “啊?”
    “你叫我X就好了,这就是我的名字。”
    ※※※
    九点过十分,张夜才赶到公司打卡,被行政罚款了二百元。
    打开电脑,桌面上依然是卡夫卡的照片,这个遥远的奥匈帝国犹太人说过:“不仅仅在这里的办公室,而是到处都是笼子。我身上始终痛着铁栅栏。”
    从十二岁那年起,张夜就一直是这么感觉的。
    每个白领上班第一件事,通常都是背着老板上网浏览新闻,而他的老板刚被人杀了,至少不会有人站在背后,将他像小鸡似的拎起来。
    本地新闻冒出一条劲爆消息——今天凌晨,一名单身女子在家惨遭杀害。
    杀人?
    他本能地点开这条新闻,受害人名字被隐去了,但案发小区却很眼熟——这不是前女友的住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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