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拙然

2 筱月院


经过前院,跨过垂花门,就是中间庭院,主要用以病患和访客居住。中庭极大,正房、东西厢房各三间,东西跨院各一座。东跨院名为“筱月院”,西跨院名为“疏影院”,虽是跨院,占地却颇大,又特别安静。
    中庭遍植桂树,凌霄攀爬而上。四面花圃里种满了芍药,此时正是花期,满院飘香。
    筱月院内竹影婆娑,月当空对月把盏,雅趣自言。
    疏影院内梅枝嶙峋,雪潇然踏雪寻芳,闲情自遣。
    中庭之后就是后|庭和内宅。后|庭占地更广,主人精心营造园林一座,开凿了数亩荷塘,九曲白色回廊穿塘而过,此时碧叶展展,芰荷初露。琴室茶坊、回廊凉亭、水榭朱檻、假山奇石、繁花高树、锦鲤鸣禽,尽揽其中。布局,点景,营造,这园林曲径通幽,粉墙黛瓦,朴素淡雅,宛若天开。
    后|庭东南深处有一座二层白色小楼,一楼为白贲居所,二楼为白简闺房。后|庭西南处有厢房十间,为学徒、雇工、仆役、婢女等人住所。
    出了后|庭院西角门,有炼香坊三间,正对着炼香坊有大晒台一面,再往前就是御赐的百亩良田,如今已成为药田和花田,遍种草药和花材。
    一位身着艾绿色袄裙的婢女在前面恭恭敬敬地引领着桓逸和耿一介去筱月院。这女子约在花信之年,容貌清秀,进退有礼。
    待引领着二人走进中庭之后,看着四下无人,这婢女双手平措至左胸前,右腿后屈,屈膝,低头,向桓逸行了个大礼,柔声道:“奴婢翠岫,见过王爷。奴婢是灵兰阁的婢女总管,受我家先生之命,要好生伺候王爷。王爷如有任何吩咐,但听差遣。”
    桓逸挥了挥手,示意翠岫起身,淡淡道,“知道了,有劳姑娘。”
    翠岫起身,“谢王爷。”仍是在桓逸身侧慢慢向前指引,并柔声简单介绍了灵兰阁的中庭和后|庭的布局及用途,并特意嘱咐,“后|庭东南竹林深处的二层白楼,是我家先生的住所,因着我家先生平日里就在白楼修研医术、淬毒解毒、炼香调香,素来不喜人靠近,也是怕来人不小心中了毒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奴婢特特告知王爷,不敬之处,还望王爷谅解海涵。”
    “知道了。”桓逸淡淡地说。
    “先生已将王爷今日所服之药的药方交给了奴婢,奴婢已经吩咐人给您煎着,待药熬好后,自会有人送到筱月院。”
    “好。”
    “这里就是东跨院筱月院,我家先生特意吩咐让王爷住在这里,虽是跨院,但却非常安静,不用担心有人打扰。”翠岫站在筱月院门口,恭敬地伸出手臂,请桓逸和耿一介先进,她跟在后面进来。
    院子里已经候着一位同样身着艾绿色袄裙的婢女,见了三人依次施礼,然后跟在翠岫的身侧。
    翠岫轻轻推开了院内其中一扇房门,“王爷,这就是您的房间,还请您先行休息;隔壁的房间可供这位公子使用。这位婢女名唤翠云,是专门伺候您汤药饮食的。”
    桓逸轻轻点了点头,率先迈进了房间。房间大小适中,窗明几净,萦绕着淡淡的松香,室内一应陈设俱全,虽不豪奢,但不寒不陋品质极佳。
    看着桓逸再无别的吩咐,翠岫福了福,退后三步,转身而出。
    半个时辰后,翠云送汤药上门。
    午时一刻,翠云送午饭上门。
    正午时,桓逸的毒伤准时发作,依旧是全身疼痛,因辰时已经施针,痛楚明显减轻了许多。
    在下午申时初,白贲才悠然出现在筱月院,并两个小厮一起抬来一只大木桶。
    白贲甫一进院,坐在门口回廊处的翠云就起身唤了声先生,并行了常礼。白贲微微颔首径直奔桓逸的房间走去。
    此时,桓逸房间的门也打开,耿一介出门相迎,微微颔首,叫了声:“无咎公子。”
    白贲也颔首,“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在下耿一介,安宁王爷的贴身护卫。”耿一介冷声回答,他心底对白贲极为不满,既然猜出来者是王爷,为何不敬畏尊重?从巳时结束到现在申时初,他无咎公子巳时之后就不问诊了,这两个时辰也没说来筱月院里看望看望王爷。
    “啊,耿护卫。”白贲轻浅地叫了一声,“还要劳烦耿护卫带着这两个小厮将浴桶置于屏风之后,沐浴药汤马上就会端过来,还请耿护卫服侍你家王爷解衣入浴。啊,对了,要一丝|不挂,药浴半个时辰,每日一次,每日此时。”
    “好。”耿一介心底再怎么腹诽,也立刻按照白贲的吩咐去做。刚刚将木桶安置好,就另有四个小厮端着药气氤氲的大木盆过来。
    “耿护卫,浴汤来了。”白贲连房门都没进,在门外喊了一声,耿一介就立刻出现在白贲面前。
    “耿护卫,劳烦,我有话跟你说。晚膳和口服的汤药都会有人按时送过来;按我说的服侍你家王爷药浴,每日如是。每日差一刻到辰时,我来给你家王爷诊脉开当日的药方。每日正子午时,施针。这两个月内,每日如是。今夜正子时,我来给你家王爷针灸。现下,我就先告辞了,还有一堆杂事烦身,恕不多陪。”白贲双手背在身后,不疾不徐地交代耿一介。
    “在下知道了。”耿一介听得仔细,记得认真,看着白贲转身要走的样子,急忙开口问,“无咎公子现在不用去看看王爷?”
    “不用。”白贲挥挥手,端步离去。
    留下耿一介在原地,神色僵硬。
    待服侍桓逸入浴后,耿一介退到了屏风外,“王爷,可觉得舒服一些?”
    桓逸在药气氤氲中,疲惫又放松地闭上了双眼,轻声道,“却是舒服了很多,这些日子四肢沉得如坠金,此时方觉得轻快些许。这些日子,御医们束手无策,本王镇日煎熬;可才遇无咎公子不及半日,我就得到些微舒缓——这无咎公子果真是名不虚传的。”
    “那无咎公子虽有盛名,却是倨傲!”耿一介有些气不忿。
    “是你太看重我的王爷身份了。面对如斯毒症,谁的命都如同草芥。无咎公子不卑不亢,所做的,已是极好。”桓逸清浅地说,“一介,我睡一会儿,你守在外面。”
    “是,王爷。”
    临近正子时,白贲身披黛蓝色风帽斗篷敲开了桓逸的房门。
    被耿一介迎进房门,白贲二话不说,直奔侧躺在榻上的桓逸。
    桓逸正辗转着对抗如期而至的全身剧痛,不时咳血,面色苍白,眼神涣散,汗湿衣襟。虽然疼得死去活来,桓逸还是保持着好气度,看向来人,微笑,“无咎公子,有劳了。”
    “医者本分,无妨,无妨。”白贲扯了抹似有若无的笑,连礼也不施,看向耿一介,直接道,“散发,解衣,露背,趴下,按住,不要动。”然后做在圈椅上微眯着眼,等着那厢准备妥当。
    “无咎公子,准备好了。”在白贲就快睡着的时候,耿一介的声音响起。
    “哦,好。”白贲睁开了眼,狠狠甩了甩头,稳步走向床榻。
    寻穴,落针,施针,毫不踟蹰。趴在榻上的桓逸,拼尽全部的克制力控制住疼痛对他的折磨,忍着一动不动,让白贲施针。施针之后,白贲又走回方才坐下的圈椅旁,有气无力道:“一刻钟后,叫醒我。”说完,靠在圈椅里就睡着了。
    耿一介睁大眼睛瞪了白贲半晌,竟有些口吃,手指着白贲看向桓逸,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他……他……他太无礼了!这样迷迷糊糊的施针……不怕扎错吗?也不关心关心王爷您疼得厉害不厉害!”
    “我就是睡梦里闭着眼睛扎,都能扎的准。”白贲咕哝了一句,似梦似醒。
    桓逸哑然失笑,“一介,无妨,我相信无咎公子。再说,这样晚,谁不在睡梦中?确是我们叨扰了无咎公子的清梦。而且,还要叨扰很久。”
    一刻钟后,耿一介叫醒了白贲,白贲有条不紊地一一拔针,将针收纳进针灸盒,模模糊糊说了声“晚安”,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却被门槛绊了一脚,险些摔倒。白贲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伸手抚住心口,急急而行。
    屋内的主仆二人更是哭笑不得。
    针灸之后,又过了一刻钟,桓逸感觉痛感慢慢散去,睡意渐渐来袭。依旧是保持着俯卧的姿势,一动不想动,轻轻动了动唇,“一介,帮我放下帐幔,我要睡了,你也回去睡吧。今日,辛苦你了。”
    耿一介轻轻地帮桓逸盖了盖被子,放下了帐幔,看着桓逸难得能在寅时之前有睡意,心下不得不佩服白贲几分。吹熄了灯,反手关严门,耿一介走向了隔壁的房间。
    次日清晨,差一刻辰时,白贲又准时出现在筱月院。今日他穿着打扮同昨日,不同于子时的迷糊惺忪,此时的白贲神清气爽,意气风发。
    敲了敲门,等耿一介打开门后径直走进房间。桓逸已经用过早餐,坐在窗边翘头案旁等着白贲诊脉。
    白贲向桓逸行了个常礼,桓逸急忙免礼,“无咎公子不许多礼,如此这番叨扰公子,公子若再如此多礼,可羞煞本王了。”
    白贲也不言语,犹自行完了礼,坐在桓逸对面为他诊脉。如昨,切完左脉切右脉。切完之后,白贲拿起翘头案上的笔墨,落笔开药方。
    “嗯,可以了。”白贲拿起药方,起身要走。
    “有劳无咎公子了。”桓逸向白贲浅笑,“要夜夜搅扰无咎公子的清梦,本王实觉不安。”
    “无妨,无妨。我要去内堂问诊了,告辞。”白贲向二人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辰时三刻,耿一仑带着收拾好的物品来到灵兰阁,有小厮引着到筱月院。筱月院内正好三个房间,耿一介和耿一仑分住桓逸房间两侧,兄弟二人轮流照顾着桓逸。
    耿一仑将桓逸常用的物品都拿了过来:他常看的书籍,常喝的茶,素綾中衣、亵衣、锦缎深衣,乃至玉箫、茶具、笔墨、锦被、帐幔、棋子、筷箸、夜壶、熏香……翠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收拾妥帖。
    临近正午,白贲准时来施针。
    进了房间,就发现房间内新添置的物件,心下了然,却淡淡地说,“这蒙顶茶虽是不错,但王爷却不能喝,与药犯忌。灵兰阁为王爷奉上的饭食茶水都是特意准备的,还望王爷千万不要私自饮食。不可熏别的香,不可饮酒,不可行房,不可动怒,不可劳神。待过些日子王爷精气神恢复了一些,如若王爷能在日升之时在院中日光下打坐吐纳,想必会加快痊愈。”
    “知道了。”桓逸笑,他已经散发解衣伏在榻上准备好了,今日疼痛较昨日又轻了些许,虽然依旧撕心裂肺,不过却能熬住,咳出的血颜色不若往日鲜红,微微发黑。
    耿一仑有些赧然,“无咎公子,是在下煮的茶,王爷还未来得及饮。”
    “如此,甚好。”白贲再无废话,径自施针。
    施针后,白贲施施然坐于窗边圈椅中,拿起青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杯茶。“嗯,水煮得有些老,伤了叶片的原味儿。茶煮的时间也有些过,茶汤老了。这顶级的蒙顶茶,可惜了。”
    “无咎公子既是懂茶之人,这蒙顶就赠予公子了,还望公子笑纳。”桓逸轻笑着说,“放我这里也是闲置,我这两个属下也都是鲸吞牛饮之人,品不出茶之优劣。”
    “如此,就却之不恭了。多谢。”白贲也不客气,欣然接受耿一仑递过来的一罐茶叶。
    “无咎公子的名字起得极好,可是尊师赐予?”桓逸问。
    “是。”
    “上九。白贲。无咎。上得志也。石美而无饰,铅华洗尽,返璞归真,回归原始。尊师对公子期盼极高呵。”虽冷汗涔涔,桓逸依旧语速平缓,吐字清晰。
    “难得王爷也懂‘易经象传’,家师略通占卜之术,也期望我能成器而不忘本,故赐此名。”
    “本王桓逸,表字拙然。”
    “可是‘如飞如动,却拙规矩于方圆;情高格逸,得之自然’之意?静与动,灵巧与厚重——名字与表字,真是相得益彰。”白贲心下又暗念几遍“拙然”,很是喜欢。
    “然也。公子博学。”桓逸笑意更浓,眼里更添几分赞赏。
    白贲一边品着茶,一边又同桓逸闲聊了几句,不多时就到了拔针时分。一切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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