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拙然

11 女儿身


桓逸却哑然失笑,微微皱了皱眉,不赞同道:“无咎公子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堂堂正正上门求娶就是,为何一定要下蛊拐走、行这见不得人之事?”
    白贲顿时失了继续跟他说话的兴趣,白了他一眼,意兴索然:“你真无趣。” 随即垂头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桓逸看着她,笑了笑,又闭起双目养神。
    白贲也朦朦胧胧睡去。不知行了多久,听到耿一介在车窗外轻轻唤了声“王爷”,桓逸打开车窗,唇微启,“何事?”
    “前方飞鸽传书,百里之内均无村镇,今夜怕是要在荒郊野外宿一夜了。已经探过,前后并无异样。”
    “嗯,知道了。”桓逸点点头,回身,关上了车窗。
    行至傍晚时分,经过岩岭山谷间,见一处平整的林地,金桂飘香,清溪流过。桓逸吩咐着停车下马,今晚就在这里露宿一夜。
    耿一仑背着弓箭张罗去打些野味;耿一介生起了火,用铁锅取了溪水煮沸,又去马车后面取了四只木碗,供大家喝水用。
    不多时就见耿一仑拎着一只肥大的野雉回来,喜笑颜开地对桓逸说,“王爷,今晚咱们可不用光啃干粮了,瞧瞧这野鸡,肥得很呐,够我们四个人吃了。”
    白贲看着那肥大的野雉,心情也好得很,献宝一般地拿出一个酒葫芦,“今日中秋佳节,我身上还留着一壶隔年的梅花沁,如此幕天席地对着圆月金桂畅饮一番,也是好的。”又笑着对桓逸说,“雉肉补中益气、止泄痢、除蚁瘘,味酸性寒,这隔年的梅花沁虽有些烈,王爷也要多喝几口,中和那雉肉的寒性。这季节捕食野雉正好,若是春夏捕食,就没有滋养的功效了。”
    耿一介和耿一仑商量着去溪边处理野鸡毛,白贲又返回马车内,翻出一个小罐子递给耿一仑,“这个是专门用来烤肉的香料和盐巴,遍涂这野雉的外皮和内腔,放置小半个时辰,等味道腌入肉里了再架火烤,烤熟的味道保证勾得你们口水直流。”
    “无咎公子的药篮看着也不大,怎么就像百宝箱一样,一会儿变出点儿这个,一会儿拿出点那个的。”耿一仑接过香料罐子,笑得合不拢嘴。
    桓逸端坐石上盛了碗水喝,坐姿优雅,举止贵气,神情也极为放松,微眯着双眸欣赏这样如画的黄昏风景:落日熔金,远山含黛,山岩之上隐约可闻啾啾鸟鸣;绿草如茵,木樨芬芳,空谷之中依稀可辨汩汩水声。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蹲在耿氏兄弟身边看着他们处理鸡毛的白贲,觉得他比在京城时要开朗许多,也活泼许多,有时候甚至有些孩子气,虽然脸上放佛戴了面具一样没有太多表情,行为却不再那么拘束老成——想来是因为不用顶着灵兰阁大当家的身份示人,也不用故作深沉以威慑众人,又在这半游玩的氛围中,便放开了许多,毕竟才十九岁不是,有些活泼的心性才是正常的。
    一个时辰之后,暮野四合,圆月渐升,四个人围在火旁分食烤雉。
    “无咎公子,你这个香料真是绝了,好香啊!这个小罐子里剩下的你就送了我好不好?”耿一仑扯下了一条野鸡腿递给桓逸,又扯下另一条递给白贲。
    白贲正忙着给大家的木碗里倒酒,倒也爽快,“送你便送你,不过以后有机会还要一起烤肉吃,你这烤肉的手艺真是太棒了,火候刚刚好啊,外酥里嫩,咬一口满嘴流油!”
    “无咎公子这酒,果真不错!”少言的耿一介也不由得赞了一句。
    桓逸淡笑着吃肉喝酒,看白贲今晚很是有些亢奋又很大方,“等回京城,耿大哥和耿小哥来我府上,给你们一人抱一坛子回去,都是我独门配方自己酿的,外面可是喝不到的。”
    “如此,就先谢过无咎公子了。”耿一仑喝了一大口梅花沁,生怕白贲反悔一样地赶紧道谢。
    “有肉有酒有月有桂香,也该有诗词啊!今日可是中秋佳节!”白贲自顾地喝了一大口酒,站起身来,慢慢踱步,用他那清越的嗓音念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此时此地,中秋木樨,易安的词,确实应景。”桓逸笑着,看向白贲的眼神里都带着笑。
    “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现在的桂花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想来翠岫也该带着丫鬟们采摘桂花做‘桂花酿’了,等春节前后,那‘桂花酿’也就好了,到时候送你们一人一壶,保管你们醉得乐不思蜀!”
    “真的?可说定了,不许反悔,别是今日多喝了几口酒,明天清醒了就不认账了,我们这里可有三个人作证呢。”耿一仑本就对白贲有好感,又赶上今日白贲如此大方,他也乐得高兴,恨不得多从白贲身上套些宝贝过来。
    “黄不了你的便是!哼!”白贲冷哼一声,虽是冷哼,却也是高兴的。
    “王爷可还记得贞和四年,我们在定州城内同将士们一起过中秋,那一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将士们刚刚剿灭了西闽的一万人马,那是这些年我们歼敌最多的一次,大家兴致都很高昂,那一晚上真是尽兴,也颇解这些年的怨气!我每到中秋,就会想起那天晚上。”耿一介抬头看着天上的大月亮,神思飞远,难得开口说了这许多的话。
    “我也记得,那一晚大家都喝得烂醉,只有王爷是清醒的。”耿一仑接话。
    “这西闽的国君也真是顽劣,屡犯边界,沿着边界的各个城镇挨个侵犯,大肆劫掠我元启的财物和人口,烧杀抢夺,屡禁不止。打他一次,也就能折损他几千人马,能让他消停个一年半载,隔年又犯。他从我元启抢掠的,远远大于他所折损的。偏偏占据地利,那西闽的密林、沼泽、雾障和蛊毒,我们也真真没辙,大军一进那林子里就纷纷染病,将士们行不了多远就都倒下了,就是不能大肆压境而过,杀到西闽的腹地去。这多少年来,就这样的拉锯战,扰境,打了,跑了;再扰,再打,再跑……周而复始,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耿一仑想着这些年跟着桓逸几次征战西闽,不由得牢骚。
    “这几年是被王爷打得狠了,越发记恨起王爷,几次三番对王爷下杀手都未能得逞,却偏是上次,在军营中混进来细作,远远地射了王爷一箭,亏得有无咎公子,才让他们没能如愿。暗用细作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沙场上见!”
    “兵不厌诈,西闽这样做,也属正常。我身死不怕,若能以我身死换得灭了西闽此国、还边境百姓安宁,我也甘愿!怕只怕,家贼难防!”桓逸神色淡淡。
    “王爷……”耿一介和耿一仑齐齐开口,欲言又止的瞬间,就听见远处的天空闪过响亮的鸣箭,“不好,有埋伏!” 耿一介耿一仑迅速反应,拔剑相对严阵以待。
    桓逸剑已在手,大臂一挥将白贲挡在身后。这时,从不远处快速奔过来两个人,都做樵夫打扮,齐齐喊了声“王爷”。
    桓逸沉声下令,“杀!保护好无咎公子!”
    “遵命!”
    很快就从远处涉水而来十余人,手持大刀,齐齐杀来。耿一介和耿一仑是绝顶的高手,两位樵夫身手也不弱,看来对方一心想除掉桓逸,派来的杀手身手都是顶级。五人对十余人,稍嫌吃力,何况桓逸还护着白贲。
    桓逸将白贲护在身后,正挥剑和与他纠缠的两位黑衣杀手厮杀,虽以一敌二,并不占下风。白贲虽然有些害怕、有些紧张,但桓逸的气息紧紧包围着她,让她觉得很安心,她不想在身后这样拖累他,手在袖中不停动作。
    桓逸已经刺伤了对方一位杀手,趁那杀手趔趄后退一步的时候,白贲在桓逸的身后喊了一声,“王爷,闭眼,头向后偏。” 桓逸听着是她的声音,迅速地闭眼,头向后偏了一下,就感觉从身后撒出一阵烟雾,而后就听见对面的两人一阵哀嚎。
    桓逸转过身,见那两人面上、身上都是黄色的粉末,双目流血已是瞎了,桓逸迅速地结果掉两人的性命。
    耿一介和耿一仑也杀掉了两人。
    “围攻那个使毒的,先杀了他!”杀手中的头领大喊一声。就在这喊声之后,从遇伏击地前后又快马各奔过来三个人,这六个人做武生装扮,迅速下马加入战斗,也是桓逸的人。
    十一人对抗这剩下的十余人,胜算在握,却不想在山岩上又出现四名持弓之人,四只羽箭破空而来,桓逸听到箭镞飞过的声音,大喊了一声,“小心流箭!”一把拉着白贲向后退了一步,其中一支羽箭射进了武生的后心,武生倒地而亡;另一支羽箭因着桓逸一躲,险险地擦过了他的衣袖;剩下的两支射空。
    桓逸手下的人下手更狠,转眼间又解决掉了四个杀手。桓逸一边与人厮杀,一边防着空中的羽箭,那羽箭却盯准了桓逸和白贲,次次袭来,这次却有一箭射中了白贲的胸口。桓逸见白贲中箭,下手更狠,眼睛里都要杀出血色来,“留一个活口!剩下的全部剿杀!”
    白贲伸手入怀掏出“五和丸”服下,对桓逸说,“先不用管我,杀敌要紧。”
    桓逸快速而急切地看了白贲一眼,心中了然。地面上的杀手只剩四个了,桓逸又有两名手下中箭而亡。
    耿一介跟在耿一仑的身旁为他挡飞箭;耿一仑暂时脱战,扔了长剑,奔跑向前立于一处,手挽长弓对着山岩上的弓箭手开弓,双羽齐发,两人倒地。剩下的两人也不顾性命,一人兀自对准桓逸狙射不已,一人射向耿氏兄弟。耿一介又一次张弓放弦,剩下的两名弓箭手也倒下了。
    耿一介和耿一仑回身时,见只剩下两名杀手负隅顽抗,其他尽被剿杀。
    桓逸已经走到白贲的身前蹲下,眉头紧锁,轻轻地问了一声:“无咎公子,你还好吧?我马上让一仑帮你处理伤口。”
    “不要!”白贲伸手抓住桓逸的手,深深看向他的眼,“你答应我,一会儿消停了,你抱我上马车亲自帮我处理伤口,他们谁都不要靠近。”
    “好,我答应你。”桓逸虽不明白为什么白贲要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但是也没有拒绝。
    白贲忽然笑了,有气无力地说:“说话算话。这毒,跟前几日你中的毒是一样的,还好,射偏了,离心脏还有一寸,你不用担心。”而她胸口层层的束布,又擦掉了小半的毒。
    “别说话了,等我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就过来。”桓逸扶着白贲靠在石头边,转身走向前面。
    只留了一个活口,已被绑缚起来,嘴里被塞了布防止咬舌。
    剩下的两名樵夫五名武夫跪在桓逸面前,垂首道:“属下来迟,请王爷责罚!”
    “起来吧。”
    那五人谢恩站起,其中一名樵夫道:“王爷,这十五个杀手埋伏在远山上的山洞里一昼夜,洞口又以巨石障眼,所以我们探时并没有发现,致王爷于险境,是我等失职。还有六个弓箭手和十个杀手,已经被兄弟们在路上给截杀了,偏偏跑了这四个弓箭手!是我等无能!现在方圆百里都干净了。王爷,剩下的兄弟是召集于此,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按原计划各司其职。把自己的兄弟厚葬了。一介一仑,剩下的活口就交给你们审问了,我要去给无咎公子处理伤口。” 桓逸眼神冷酷,语气如冰,宣战一样:“还真是极看重我这条命啊,那就看看有没有本事取走!”
    “王爷,无咎公子的伤让我来处理吧?怎能让您动手?”耿一介说。
    “无妨,我来,你们将尸体掩埋了,都不用过来。”桓逸的语气不容置疑。
    桓逸返回白贲的身边,弯身欲抱她起来,白贲却气若游丝地说,“你叫耿小哥过来一下。”
    耿一仑跑过来后,白贲递给他一粒药丸,“给他喂下去,浑身无力咬不了舌不能自杀也跑不远。”
    “去吧。”桓逸抱起白贲走向马上,却蹙眉道,“怎么这么轻?”
    “呵呵。”白贲不语,轻笑两声,实在疼痛无力,便将头歪在桓逸的怀里。
    进了马车,将白贲放好,桓逸点亮了几根蜡烛。白贲打开药篮,拿出净布倒上药末,轻声交代,“拔出箭头,然后把这净布上的药按在我的伤口上止血消毒。”
    “知道。”
    “嗯,你开始吧。”白贲声音有些颤抖,闭上了眼睛,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他怎样的神情。
    桓逸贴着伤口小心地剪开白贲的外衣、中衣和里衣,没有看到赤|裸的皮肤,却看到了缠绕在白贲胸前层层的洇透了鲜血的裹胸布。桓逸的脑袋“轰”的一声空白了半天,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明白又似乎什么都茫然,他的声音也颤抖,吞了吞口水,才挤出一个字:“你……”
    白贲不敢睁眼看他,心下狂跳,声还颤抖,只轻轻地说了三个字:“我是她。”
    “你……你……你是白简?”
    “嗯。”白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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