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回到灵兰阁已是孟冬。这次出门两个月半,出行又比往年晚了半个月,回到安阳城,已是霜冷微寒。
两人入城后而分别,桓逸回了安宁王府,又暗地里派人保护着白简回了灵兰阁。灵兰阁看起来与以往无异,却不知,从白简回来这一刻起,灵兰阁内外便潜藏了诸多暗卫。
桓逸心知,那些人是不会放过白贲的,他也会尽最大努力保护好她,不让她再受伤害。回安阳城的路上已跟白简商议好,灵兰阁继续闭馆歇业。每日患者多而乱,诊脉时对杀手防不胜防。
白贲云游回来后,灵兰阁再没开馆问诊过。灵兰阁外,有候诊的患者拥做一团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什么缘由,只见阖府大门紧闭,少有人来人往。又过了几日,也便不再有患者守在门外了。
灵兰阁闭馆之后,香氤馆的生意却热闹了起来。从前香氤馆里的香丸、香膏、口脂等,虽然都是极品,却奈何货源甚少,经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况。那白家的哑巴小姐炼香也看心情一样,每样都只弄出一点点,这边还意犹未尽,那边已经没有供应了。自白贲云游回来后,这香氤馆里的香品却日渐丰富起来;大家又纷纷猜测着,这白贲不行医了,定是跟着胞妹一同炼香去了——想来是香氤馆要比灵兰阁更盈利一些。
桓逸于回京后次日进宫觐见贞和帝。
御书房内,桓逸欲跪行礼,贞和帝忙起身相扶,亲厚之情溢于言表。
桓逸却是重跪不起,眼底微红,声音泫然:“臣弟能再见皇兄乃天赐福分!”说完,潸然泪下。
贞和帝稍一用力扶起了桓逸,见桓逸神色怆然,不禁开口相问:“三弟此话何意?”
“不敢欺瞒陛下,臣弟此次出行,几次险死于路上。蒙灵兰阁无咎公子相救才得以活命,却不想又累得无咎公子也中箭中毒,险些亡命……” 桓逸神色悲戚,复又跪于贞和帝脚下:“求皇兄怜悯,保全臣弟的性命!”
“三弟快起!朕自当保全你的性命!谁敢要朕三弟的性命,便是与朕为敌!”贞和帝比桓逸大十岁,时年卅五,比起桓逸的俊朗非凡,贞和帝桓述更多了几分凛然霸气,他一身明黄,帝王之气盘桓,不怒自威,“却是何人几次三番伤朕股肱手足?”
“因臣弟屡次征讨西闽,西闽国君恨我入骨;偏朝中又有细作与西闽勾结,我南下所行一路之上,屡次被伏。就连与臣同行、为臣治隐疾的无咎公子,也成了众矢之的!他们知道无咎公子医好了臣的‘子午夺魂散’,刺杀时竟欲先取他的性命!”
“细作?朝中居然有细作与西闽勾结!”贞和帝面色一变,心中震怒却又将信将疑。
“而臣弟……而臣弟……” 桓逸并不回答贞和帝上面的问话,吊着他的猜疑,径自失声痛哭,“臣弟怕是要有负皇恩,不能娶卫家千金了……臣弟……臣弟……”桓逸泣不成声。
“三弟怎么了?为何不能娶卫氏女为妃?”贞和帝第一次见桓逸哭得如此不堪,他纵横沙场六年,受伤流血无数,却从未见他流过泪。
“臣弟已经……” 桓逸破釜沉舟一样决绝地闭眼说,“臣弟已经不能人道……万不敢白白糟践良家女子,也不愿娶妻后被人耻笑!还请陛下成全!”
“怎么会这样?走之前不是跟朕说,解了‘子午夺魂散’后禁欲三个月慢慢调养就无碍了吗?怎么就不行了?朕马上传太医过来给你看看!”贞和帝一挥手,身边的近身黄门已经去传人。
“陛下赏赐给臣弟的美人,在臣弟南行之前的一晚,就有一位被下了合欢之香,来魅惑于臣弟。臣弟虽然竭力躲开了这次,也已计划好出京城去避避美人恩,却不想刚出京城几日,就在客栈中了虎狼之药,耿一介为我找了几个大夫,都说药力无解,只得阴阳调和,否则当晚就会欲烈而亡。无奈之下,下属们给臣弟找了几位青楼女子厮混一夜,方才平息了那虎狼之药……后又中箭中毒……无咎公子给臣诊脉,却说是,说是从此便彻底不举了……”桓逸悲愤欲绝,“究竟是何人恨我如此之深!男子汉大丈夫,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为何使这龌龊招数!我还没有子嗣……从此便断子绝孙了……”
“三弟先放宽心,也不能尽信白贲的话,等朕的太医过来再给你好好诊治诊治,兴许还是有希望的。”贞和帝柔声宽慰神情萎靡的桓逸,又试探着问,“三弟可知西闽与我朝中何人勾结?”
“臣弟抓到了其中一名俘虏,已经让耿一介押守着在宫外候命,等着交给陛下处置。之前臣弟也审问过,那俘虏只说是与我朝中位高权重之人相关,具体是谁,只他上峰才知;所图者何,亦不知。”桓逸已渐渐收敛了悲怆之色,敛襟正色回答。
“哼!看来我朝中狼子野心之人还不少啊!”贞和帝眼神冰冷,气势慑人。
桓逸双膝重跪叩首,“臣弟有一事请求陛下!”
“三弟有何事相求,朕自当应允,何必行此大礼?”贞和帝探身欲扶。
“臣弟求陛下,如果抓到伤我之人,一定要让臣弟手刃仇人!”桓逸愤恨异常,睚眦欲裂。
“朕答应你。朕也准你倾力查办,定要揪出那细作!保我元启江山的安宁!”
“谢陛下体恤!”桓逸这边犹自叩首谢恩,门外就有着小黄门引着几位宫中医术最好的太医过来请脉。贞和帝手一招,几位太医鱼贯而入。
几位太医轮番请脉,请过之后,纷纷摇头,跪地请罪。
“真的无治了吗?”贞和帝怒问。
“恕臣等无能,安宁王命门火衰,肾阳不足甚矣,伤于内则不起;加之心脾损伤,运化失常,宗筋驰纵而发病。不仅肾阳枯竭,湿浊下注,且肝失疏泄亦重。实不知王爷的身子缘何伤至如此?……臣无能,无力调治,还请陛下降罪!”薛礼仁太医一直是贞和帝的御用太医,多年来一直随侍左右,这番话由他先说出来,余下的几位太医也不再多说,纷纷附和称是。
桓逸一副彻底绝望的了神情,喃喃道,“无咎公子诚不欺我也……我……我……”
“这件事,你们几个要守口如瓶,断不可乱嚼舌根。如果朕听到任何不该听到的风声,小心你们几个的脑袋!”眼看着自己的胞弟被迫害至此,贞和帝心中也滋生了太多的不忍。自己已经有八子十一女,而这个替自己征战沙场六年的弟弟却从此绝了子嗣,还断了男女之欢。这让他堂堂安宁王情何以堪?
贞和帝的心中难免生了愧疚,桓逸之所以被迫害至此,也是因为替他打天下而树敌无数。
“陛下,还请陛下代为周旋,莫要让卫太傅责怪臣弟无信毁约……臣弟这一生……这一生也便罢了……还请陛下召回赏赐的美人……臣弟看着……心下更加难受,情何以堪……”桓逸面如槁枯。
“三弟无须忧心,这些事情朕自会处理,也定会保全三弟的颜面……”贞和帝双手置于桓逸肩头,沉声安抚。
“皇兄……”桓逸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桓逸痛哭,却是货真价实,心里想着的却是日后老死不复相见的离别。
半晌,桓逸收敛了悲色,复又请罪,请贞和帝原谅他的失礼无状。贞和帝好言宽慰,让桓逸命耿一介把俘虏交给刑部,让他也早些回府去休息。
桓逸坐在自己的黑檀木马车里,耿一仑驾车慢行。桓逸闭目养神,心中冷哼,“不是一直想着要折损本王的身子吗?这次本王彻底折损了,你也该心满意足的收手等着讥讽本王看热闹了吧?”
“王爷,现在去哪儿?”耿一仑问。
“一仑,回府。”
安宁王府,入夜。
桓逸自从皇宫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一个人端着酒壶喝了很多酒。耿一介和耿一仑来劝,都被骂了出去。不知何故,安宁王大发雷霆,把院子里的仆妇都撵了出去,一个人歪在榻上,鬓发凌乱,酒气熏熏。
不多时,有轻轻开门关门的声音,有细微衣料摩挲的声音,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轻唤:“王爷……”却是御赐的美人小玉。
桓逸仿佛睡着了一般,并不回答,小玉莲步微移,向桓逸的床榻走去,“妾来服侍王爷安睡可好?”
小玉贴身上前,跪坐于桓逸身畔。桓逸睁开了眼,迷离的眼神看着她,大手一揽将她压入身下。不多时,有女子娇吟的声音和衣料撕裂的声音传来,再后来就是男子大吼的一声:“滚!”
小玉衣衫尽褪,面上犹有潮红,一只柔荑堪堪地从桓逸的身下收回,眼神中尽是诧异与不信,犹自唤道:“王爷……”
桓逸怒而上前,一把掐住了小玉的雪颈,“这不就是你们希望看到的么?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还不高兴么?今夜本王就掐死你……以解我心头之恨!”桓逸加大了手劲,小玉被掐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着,眼神中满是惊恐,拼命地挤出几个字,“不……是……我……”
桓逸忽然松开了手,“不是你?本王上次离京之前不是你前来下药勾引?今晚呢?本王昨夜刚回来,你今晚就来投怀送抱?”
“王爷,上次的事情,妾真的不知情啊……今晚是听下人说王爷喝醉了酒,心情不好,妾就想来给王爷解忧……”小玉一副无辜又楚楚可怜的模样。
“哼,解忧吗?”桓逸诡谲一笑,“你若能让我阳举,我便饶你不死!否则,依旧掐死你!过来!”桓逸一把拽过小玉按倒在他小腹上,命令道:“取悦本王!”
小玉满眼含泪,伸出玉手轻拢慢捻,伸出唇舌挑拨含弄,均不见他挺硕,脸色越发惨白,竟渐渐抖做一团,凄楚地看着桓逸,跪下来求他,“王爷……妾无能……求王爷饶了妾的性命……”
桓逸拉起小玉的手臂,上面赫然点着梅花形的守宫砂,桓逸扬声问,“还是处子?”
“回王爷,是。”
“既是处子如何懂得这许多挑弄的手段?”桓逸的醉意顿消,越发清醒。
“送进王府之前,宫里特意派人教习的……”那小玉声音渐低,微颤。
“与你一起进王府的女子,可是也一同习得了这些手段?”
“妾不知,因着妾……是单独被教习的……”
“与你一同送进王府的女子,叫什么名字?之前可相熟?”桓逸冷声问。
“她叫双双,从前并不相熟,是进了王府之后才相熟的。因着双双比妾大一岁,对妾极是疼惜照顾。”
“既是同时进我王府,为何偏偏你急着自荐枕席?而那双双却不曾主动撩拨于本王?”
“双双说,她畏惧男子害怕床笫之欢,就让妾代她多承君欢……”小玉急急辩道,“妾只是想在王妃嫁进府前多得王爷疼惜和宠爱,以后就算有了主母,王爷也能多怜爱几分,不至于吃太多苦……”
“上次你来我挑拨于我,双双可知?”
“知呀,她还送与我一只亲自绣的鸳鸯锦囊,让我好好服侍王爷、共度良宵……”小玉绯红了脸,声音渐低。
“那锦囊可还在?拿与本王看看。”
“上次……上次醒来后……就找不见了……妾也不记得丢到哪里去了……”
桓逸顺手扯过来一件袍子扔到小玉身上,“穿上它。本王暂且信你今日说言,如若他日,本王发现你言语有假,我也不取你性命,只将你卖入那最低贱的勾栏,让你永世不得赎身。”
小玉闻言吓得轻颤,“妾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骗王爷。”
“明日自会有人送你二人回皇宫。本王要你办一件事情。”桓逸斜睨着跪在脚下的女子,声音清冷无情。
“妾但听王爷差遣!”
“你今夜回去就躺下睡了,明日与双双一起送回宫的时候,若双双问你可知是何因,你只回答我如何不举便可,其他本王问你的话,一字不许露。可办得到?你若办得到,回宫之后我自保你安全无虞,过段时间,托人找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你若敢多言或者所行不轨,别怪我翻脸无情。可听明白了?”桓逸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吓得小玉直哆嗦。
“妾明白。”
“若你真是无辜,回宫后便离那双双远一些。但如果本王查到你与她有些什么勾结,本王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桓逸不疾不徐地一件一件穿好身上的里衣和中衣,“裹着我的衣服,一路哭着回去。去吧。”
那小玉也是个识时务的女子,当即便赤脚汲履,裹着桓逸的外衣,一路嘤嘤哭着奔回房间。
桓逸端坐塌边,说了声,“进来吧。”耿一介便推门而入。
“两个人,都派人盯好了,不要打草惊蛇。先把这只跳梁小丑揪出来玩玩儿。”桓逸伸手揉着眉头,眉心轻蹙。
“属下明白。”耿一介领命。
“灵兰阁那边,人手都安排好了么?”
“回王爷,都安排好了,无咎公子很是配合。”
“保护好她。”桓逸轻声道,“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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