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拙然

35 定风波


“醒了?”白简睁开眼,对上桓逸的双眸,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
    “嗯,醒了。”白简笑了笑,柔声回答,“你醒了多久了?是不是疼醒的?怎么不叫醒我?”白简看了眼昏暗的只有微弱烛光的室内,惊叹道,“已经掌灯了么?晨怎么没来叫醒我喂你吃药?什么时辰了?”
    “别急,药我已经服下了。”桓逸轻声阻止她起身,“晨进来的时候我没她让叫醒你,知道你定然累极,就让你好好睡一觉。现在已经亥时了,饿不饿?我吩咐晨给你备了吃食。”
    白简半撑起身子,看着冷汗涔涔却兀自淡然处之的桓逸,心疼得不能自己。捻起衣袖,温柔地拭去他额头的汗水,忍不住埋怨他,“你总是这样,不管多么疼多么难熬,都是一副风云不惊的模样……还要关心别人……”
    “你不是别人,你是内人。”他纠正她。
    “疼得难捱就告诉我,我给你配些止痛的药。”
    “无妨,总会过去的。”桓逸顿了顿,“我叫晨把晚膳给你端进来,可好?陪我一起吃些?”
    “好。”
    桓逸一旦恢复意识,就是最配合最自制的患者,他会努力的吃药吃饭,遵从医嘱,配合治疗。
    晚膳是金丝饼、牛肉莱芜汤、稀粥、小菜。白简将饭食放在床塌边,自己吃一口喂桓逸吃一口,“这饼和这汤的味道都极好,我当时在这里停留治水蛊的时候,几乎每天吃的都是这些,一连吃了几天,也没吃腻。不过,你现在服药,不能吃莱芜,会解药力,你只能吃饼、米粥和小菜。”
    “没关系,你吃得好就行。”桓逸咽下口中的粥,笑着回答。
    “不管怎么说,这次真的多亏有梁大哥和梁大嫂……”思忖片刻,白简还是喃喃说出口,她怕桓逸尴尬,毕竟他们三人之间曾有那样的过往。
    “是呵,梁楷夫妇对我真是极用心。”桓逸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样,安抚着说,“从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我有你便知足得很。”
    “明天我让梁大哥帮我们租个大些的院子吧,过两日会有护卫赶过来,这里住不下也不方便,还打扰梁大哥的生意。”
    “好,都听你的,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他笑着调侃。
    “谁稀罕做当家主母?我还是喜欢做自在逍遥的公子。”白简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等我的伤好了,我们就云游四方,你依旧做自在逍遥的公子。”
    “嗯,这还差不多。”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你一口我一口的用着饭食,两个人在安宁的氛围中用完了晚膳。白简还是疲累,桓逸的精力也渐不支,两个人也就不言不语,静静的躺在一起养瞌睡虫。
    过了两日,桓逸一行人等搬到了新租来的院落,后续的护卫也补岗到位。桓逸的伤势不适合长途劳顿,于是,大家就于此安营扎寨同桓逸养伤。
    白简疲累的身体已休整好,桓逸也恢复了几丝元气,慢慢的将养着精气神。白简也不急于问他受伤坠谷的事情,不让他说太多的话,怕他伤神。镇日里,除了给他诊脉、针灸外就是共处一室,他躺着养伤,她便坐在一旁、手捧一册书卷,不疾不徐地念书给他听,转移他对脚踝疼痛的注意力。书卷翻页时,两人相视一笑,若不是桓逸伤病在身,这样的日子真称得上是静好。
    又过了数日,桓逸左脚踝恢复状况良好,疼痛也减轻了许多,身上其他的伤处都已经结痂,元气日渐充盈。
    一个微雨的午后,两个人靠在一处,桓逸将他坠谷受伤的始末讲给白简听。
    将白简送回宣州之后,桓逸便率兵进攻西闵国都,故布疑阵,将这场可以轻易取胜的战役伪装成举步为难、困难重重的攻坚战。虽桓逸手下的暗卫已经生擒闵崑并暗中转移,但表面上仍是上演了一场车骑大将军冲在前线、与“西闵皇帝”在高崖厮杀的戏幕,最终,“西闵皇帝”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拖拽着桓逸一起跳下了悬崖。将事先易容好的“桓逸”和“闵崑”从高崖处推落,等到元启的将领士兵找到时,就不出所料地找到了两人同归于尽、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桓逸的手下找回了谷幽兰的遗体,将遗体火化后,桓逸将后续的事宜交代给耿氏兄弟,便率领几名暗卫亲自护送白珏和谷幽兰的骨灰回医谷,将这对夫妇安葬。谁知却在白珏夫妇隐居的医谷附近遇见了项穆!原来,项穆一直有一名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潜藏在暗处,当项氏父子勾结西闵、卖国通敌的罪证坐实后,项怀戎便说服了项穆逃到西闵,用替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收押中真的项穆。项穆逃到西闵后,躲于闵崑的荫庇之下,却不想,不过数月,桓逸就率领大军攻破了瘴疠防线,杀到了腹地国都。在桓逸攻城之时,项穆迅速地逃走。
    此时,项穆已知白珏夫妇被抓,也得知白简的真实身份,项穆对桓逸和白贲仇恨深深,家族被灭门,所依仗的西闵又将被攻破,项穆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杀了桓逸报灭门之仇!还要抓住白简狠狠地凌虐。逃离西闵国都后,他便多方打探医谷所在,虽不得详细地址,却也探得了大概的方位。项穆抱着守株待兔、同归于尽的决心,一直在医谷附近盘桓。
    谁知道,过了没几日,便听闻桓逸与闵崑一同坠崖身亡、西闵国破的消息。虽然不能手刃桓逸以解心头之恨,但总算是舒了一口恶气。桓逸虽死,白贲却还活着!项穆想,不管如何,也要再守些时日,也许能等到白贲带着白珏夫妇的骨灰回医谷安葬。到那时,不管是白贲还是白简,都是他的阶下囚,任他杀剐□□,撕碎白简那张冷傲清高的脸!守着不能人道的安宁王耀武扬威的白简,一定会被他按在身下予取予求,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将她玩弄够,再将她卖进最下贱的勾栏,让她成为万人骑的烂货!桓逸死得早,那么项穆不得纾解的心头恨就都有他的“男宠”来承担好了!
    项穆的算盘打得好,却不想在医谷附近遇见了活生生的桓逸!项穆不动声色的隐藏着,不敢打草惊蛇尾随桓逸,怕惊动了他身边的护卫。却在回程必经的山路上设置了小茶棚,做了手脚,用无色无味的□□放倒了桓逸的护卫,当着手脚发软的桓逸面前,将四名护卫杀死。待他举着带血的刀狞笑着走向桓逸时,原本已毫无反抗之力的桓逸却用力跟他搏斗起来——却是桓逸趁项穆行凶、视线不在他这方时,挣扎着摸出随身携带的“五和丸”,救了性命。
    桓逸与项穆,两人都是武将,都曾征战过沙场,虽桓逸误服□□又服解药毒性未全解,但一时之间,项穆也未曾占得上风。项穆手刃了桓逸四名菁英护卫,又亲眼见到自己未死,盘桓于此,定是想对淡墨不利——以上种种,让桓逸红了眼,拼死也要杀了项穆给兄弟们报仇、了结此祸患,不论如何也不能放他活着离开。于是两人缠斗在一起,不分胜负。缠斗在山涧上时,桓逸隐约听见山谷低传来湍急水声,他体力已渐不支,拼着最后的一口气赌一把,面朝项穆抱着他冲下了山涧。
    果然,他赌赢了!垫在桓逸身下的项穆摔到了山谷急流中突起的石棱上,头部和五脏碎裂,当场死亡;而桓逸则是摔断了左脚踝,由上而下的撞击力撞得他的五脏震颤不已,一些碎石刺破了他前面的肩膀和胳膊,胳膊上还有一道被项穆砍伤的刀口在汩汩流血。
    在确认项穆断气后,桓逸又从怀里摸索出一粒“五和丸”服下,爬下石棱,想涉水登岸,没走两步,便晕倒在水中,顺流而下。第一次在水中醒来时,正遇河道转弯,在河道转弯的涡角飘浮着一大段粗浮木,桓逸挣扎着抓住了浮木的枝桠,将自己的上身搭在浮木上,继续漂流。在水中漂流了三日后,被急流冲到岸边,随后被梁楷遇见。
    梁楷遇见重伤昏迷的桓逸后,大吃一惊,心急之下掐了几下桓逸的人中试图让他清醒。也亏得梁楷这几掐,桓逸真的清醒过半刻钟,看见救他的人居然是从前安宁王府里的护卫,也不多说什么,虽因为他从前的侍妾将梁楷赶出王府,但是骨子里还是非常信得过他的人品。桓逸知道自己的清醒支持不了太久,从怀中掏出绣囊,给了他白简在宣州的住址,简明扼要地吩咐梁楷去找无咎公子,并让其保守安宁王未死的消息,也不要为他找大夫,怕不小心走漏了消息、让精心的谋划功亏一篑。嘱咐妥当之后,桓逸又摸出怀中最后一粒“五和丸”吞下。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多亏了墨儿的‘五和丸’吊命。”在水中泡了三日,刚被梁楷背回家时,浑身的肌肤都是浮肿发白的;三日未进食的饥饿感、浑身的伤痛、五脏的颠沛……这些磨难,桓逸提都没提,只是云淡风轻地向白简讲诉自己坠谷的经过。
    白简心疼万分,却也配合这只字不提,只是笑着回他,“还好我这‘五和丸’性温平,不寒不燥,虽是解毒圣品,可偏偏就是依着五行、五方、五脏、五味、五色、五窍、五体来调制的,才命名为‘五和丸’,你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这药正好治愈了泰半五脏被撞击所受的伤。”
    “我这是福大命大。”他笑谈。
    “不管是怎样的福大命大,我都不希望以后再给你医病了。”白简正色说,“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以后应该不会再让你为我担忧了,以后不管怎样,你我都形影不离。”他承诺,“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好。”她握着他的手,舒然一笑。
    又过了半月,耿氏兄弟也赶到了梧桐镇。此时,桓逸已经能拄杖慢行了。
    梧桐细雨,沁润芭蕉,闲看燕羽翩跹,闲听燕语啾啾。
    梁楷夫妇已知悉桓白二人的关系,并由衷觉得只有白简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谦和淡然君子风范的安宁王。
    彬儿自从医好了水蛊,身体康健,长高了不少也长胖了不少。自打跟他爹娘来过桓白二人的院子后,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漂亮姐姐云藻和晨,时不时就要过来缠着两个漂亮姐姐玩耍;倒是曾经给他医病的白简,他却不怎么缠着,在桓白二人面前总是收敛了淘气的模样,一板一眼、乖巧听话得很。有时候,赶上桓白二人在庭院里歇着、白简读书给桓逸听时,彬儿就安静乖巧地趴在一旁的石桌上,聚精会神地听白简念书,那讨喜的模样让桓白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彬儿,听得懂夫人在念什么吗?”这时,白简收了书卷,云藻端了点心过来,笑着问依旧乖乖趴在石桌上的彬儿。
    “听不懂,但是好听。”彬儿糯糯地说。
    “那就央求你爹爹送你去私塾念书呗,夫子也会念书给你听。”云藻递给白简一杯茶,笑着对彬儿说。
    “我去私塾听过一堂夫子的课,夫子念的书没有夫人念得好听。”彬儿回答。
    “呵呵,”桓逸笑得舒朗,“你倒是会挑人。”
    简单休整过的耿氏兄弟正好过来向桓逸汇报事宜,云藻便带着彬儿离开,说是要带他去小厨房吃点心,白简也起身要回避。
    “墨儿,你不用回避。”桓逸及时叫住了她。
    “禀王爷,您之前吩咐的事情均办理妥当。圣上已准了您之前的奏请,同意让安世王爷赴其封地,并准太妃与其同行。原属王爷您的暗卫,除了留下来的二十人,剩下的二百七十八名暗卫均移交给安世王爷,助其守卫安世王爷的安危和我朝的国祚。属下已将这些暗卫托付给安世王爷的寓意详尽告知,安世王也允诺在我朝边关危机、有敌叩边之时定会倾力逐寇。您向圣上举荐的武将人选,圣上也均已拔擢。”耿一仑沉声回禀。
    “唔,很好。”桓逸摇着骨扇,淡然地应着。
    “圣上接到您‘殉国’的消息,挺伤心的,一夜之间,头发都花白了不少,你之前提出的要求,圣上全都答应了。”耿一仑觑着桓逸的神色,低声补充。
    “哦,是么?呵呵。”桓逸轻声笑了笑,“一夕白发,换得江山社稷稳固、高枕无忧、卧榻鼾睡,岂不很好?”
    “得失自有平衡,圣上会泰然的。”白简轻轻呷了口茶,神色也是淡淡,“这雨前龙井不错,甚是清香,可惜拙然你没口福,服药忌口,品不了。”
    桓逸闻言微笑,双手端起面前的闻香杯放在鼻下轻搓细嗅,“品不了,闻香也是好的。”
    “一介一仑,你们俩位,一位留下一位回府,府里的下人们、护卫们谁去谁留,也该早日取舍;还有,以后所有跟着我的人,都不要再唤我‘王爷’了,以后世上再无安宁王,只有一个闲散的富有老爷——木瑾。”桓去亘为木姓,瑾是桓逸母妃的闺名。
    “是,老爷。”耿一仑耿一介恭敬地回应。
    “唔,一仑回去吧,顺便帮我安抚安抚圈在府里数月的翠陌……”白简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惹得耿一仑满面通红。
    “怎么?”桓逸笑问。
    “唔,老爷,您怕是要准备红包和新房,成全那一对郎情妾意了。”白简笑谑地打趣,“等你的伤好了,咱们回到府里,就给耿小哥和翠陌办喜事吧,好好热闹热闹。”
    “老爷,夫人……”耿一仑越发的红了脸,只是傻笑,讪讪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耿一介也轻笑起来,“那一介在此就先谢过老爷和夫人的美意和成全了。”
    “一仑,你回去好好筹备婚礼的事宜,不仅是你和翠陌的,还有我和夫人的。”桓逸嘱咐。
    “哦,好,好好好!”耿一仑听了更笑咧了嘴,一会儿看看桓逸,一会儿看看白简,直看得白简脸红。
    “老爷、夫人,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属下就先告退了。”耿一介拽了拽还在傻笑的耿一仑的袖子,让他识相地退场。
    “没事了,下去好好休息吧。”桓逸看着白简羞红的脸,笑着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怎么忽然就害羞了?刚才戏谑一仑的时候还很泰然呢。”桓逸伸出手指去碰触白简绯红的脸颊,摩挲流连。
    “怎么忽然就提到我们的婚礼了?”她赧然地问。
    “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啊。从前条件不允许,你我为了权宜之计,要假扮龙阳断袖。现在,我已非元启的王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想要跟心仪女子白首的男子,定然要与你明媒正娶啊。”桓逸正色道。
    “早就生米煮成熟饭多少回了,娶不娶又能怎么的……”白简小声地嘟囔,她心里对所谓的婚礼、媒聘真的不在意,因为她笃定桓逸对她的真心。
    “我们要做寻常的夫妻,就不能免俗……”他顿了顿,“再说,我一直想看你穿着凤冠霞帔的模样。”
    “扮公子扮久了,还真不适应呢……”她低语,又叹息了一声,“唉,公子也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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