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第153章


对中国开放之后,苏联即使发出非全面战争的压力,也变得非常危险,因为这有可能加速中、美修好的速度。一旦美国对中国开放,苏联的最佳选择变成寻求它自身与美国缓和紧张关系。基于她可能比中国有更多东西可与美国交换的理论,克里姆林官甚至想象,它可以影响美国和苏联成立对付中共的准结盟关系——勃列日涅夫在1973年和1974年两度向尼克松如此建议。
    美国基于新的外交政策做法,不预备在任何势力均衡态势中,去支持强者对付弱者。作为一个最有能力扰乱和平的国家,苏联应受激励去缓和已有的危机,并且避免在两面受敌之情势下再惹出新危机。中国也有能力打破亚洲均势,基于需要美国的善意对待,也应受到节制,而可以对苏联之冒进达成抑制之效。通过上述做法,尼克松政府试图与苏联解决实际问题,并且与中国就全球范围维持对话关系。
    虽然许多苏联事务专家警告尼克松,与中国改善关系,不利美苏关系发展,事实却恰恰相反。在我秘密访问中国之前,莫斯科在勃列日涅夫和尼克松高峰会谈这件事上就拖了一年多,迟不安排。它提出一大堆条件,才肯安排高峰会议。可是,我密访北京后一个月内,克里姆林宫就改变主意,邀请尼克松到莫斯科会谈。苏联领导人放弃逼美国单方面让步的作为后,美、苏所有的谈判就开始加速进行。
    尼克松是西奥多·罗斯福以来,第一位以国家利益为号召执行外交政策的美国总统。这个做法的缺点是,在美国人民心目中起不了情感共鸣作用。虽然尼克松经常提到和平的架构,架构却是一种工具,本身不会使社会的心灵激发出承诺——尤其是被灌输了美国例外论的社会。国家利益,也不像历次总统外交政策咨文所陈述的那么明白易懂。因为缺乏长久建立的传统,美国领导人对国家利益这个观念,就没有英国、法国或中国领导人那么放心。即使在最合适、最宁静的条件下,要建构尼克松式的外交政策传统也要花掉一个总统四年任期的绝大部分时间。
    尼克松在他的第一个四年任期中,都没有太多机会进行这类启迪教育工作,因为美国社会饱受抗议示威之苦,美国政府也为共产主义威胁而忙碌不已。至于他的第二个任期,则一开始就受水门事件之困。面临被弹劾之虞的总统,不可能被接纳为重构传统思考的领袖。
    同时,尼克松与其策士提出的新做法,也着实不符合美国的意识形态传统。20年前,杜勒斯国务卿把他的现实主义分析,披上美国例外论的外衣;10年之后,里根总统在推动美国群众支持其外交政策时,给它理想主义的外表,但是就其运作内容而言,却与尼克松的主张没有太大不同。尼克松的两难是在于,杜勒斯或里根的论调于他都好比火上加油。若是在比较平静的时代里,尼克松取杜勒斯或里根的论调,可能又太睿智了。
    尼克松的外交政策新做法越是理所当然,它所回避的祸害也消退之际,尼克松(和我)的做法变得越有争议性。若无水门事件,尼克松或许能让美国接受其外交主张,并且显示出这事实上是实现美国理想主义的最务实做法。但是水门事件和越南问题使得美国无法产生社会共识,虽然尼克松在中南半岛悲剧之情境下,仍使美国居国际主导地位,他的第二个任期却目睹美国社会上下对美国在世界之角色有格外激烈的辩论,尤其是对美国应以何种态度对待共产主义,争辩特别激烈。
第二十九章  国际紧张关系的缓和与不满缓和者
    借由退出令人心士气低落的越南血战,并且把美国的注意力重新投注在更广泛的国际问题上,尼克松政府锻造出略为夸张形容的“和平架构”。美、苏、中三角关系打开一系列重大突破之门;结束越南战争;协议保证能自由进出分裂下的柏林;苏联影响力在中东地区大减,也开始了以、阿谈判程序;以及召开欧洲安全会议(后来在福特政府任内完成了)。这些事件环环相扣,大有关联。
    欧洲外交领域自从1961年东西势力范围确定以来已相当固化,“缓和”( detente)为它带来新的流动性、不定性。直到勃兰特(Wil-ly Brandt) 1969年9月当选西德总理之前,历任西德政府都坚持,波恩才是代表德国的唯一合法政府。联邦共和国拒绝承认东德政权;任何政府(除了苏联之外)承认了东德,她就与之断绝外交关系——这就是所谓“霍尔斯坦主义”(Hallstein Doctrine)。
    柏林墙1961年垒起来之后,德国统一问题就逐渐由东西方谈判议程上消失,德国人追求统一一事暂时冻结起来。这几年里,戴高乐试探独立于美国、单独和莫斯科谈判的可能性,主张与东欧“缓和、协商和合作”  ( detente,entente and cooperation)的政策。他的希望是,如果莫斯科把欧洲视为自由的代理人,而不是美国的附庸,克里姆林宫领导人在面临与中东交恶的情势下,可能会被诱导而放松对东欧的控制。戴高乐希望西德多少能与华府保持距离,并且追随法国的对苏新方针。
    戴高乐的分析正确,只是过于高估了法国利用国际形势转趋灵活的能力。联邦共和国不预备背弃强大的美国。不过,若干德国领导人倒是掇拾戴高乐的观念,认为西德或许具备巴黎所欠缺的谈判筹码。戴高乐展开其棋局时,勃兰特正担任西德外交部长,了解戴高乐见解的玄妙。他记得,支持戴高乐方案的那些德国人,未能把握住形势,“(戴高乐)将军不会追求他们的欧洲核威慑之梦(他坚决反对德国参加)。他们也忽略了下述事实:他在设计缓和政策,却永远得不到联邦(即德国保守政党的)右翼之支持,实质上就多方面而言,是替我们的‘东进政策’( Ostpslitik)铺路”。苏联在1968年侵占捷克,使戴高乐的主张终止,但是够讽刺的是,却替1969年出任西德第一把手的勃兰特打开了大门。
    勃兰特提出当时还令人惊骇的理论:既然依赖西方国家已产生僵局,应该通过德国与共产主义世界修好之路,来追求两德统一。他力促西德承认东德附庸,接受对波兰之边界线(即奥得一尼斯线),并且改善与苏联的关系。东西方关系和缓下来,苏联在两德统一问题上可能就不会那么僵硬。起码,东德百姓的情况或许可以获得改善。
    起初,尼克松政府对勃兰特提出的东进政策极为保留。两个德国互相引诱,她们或许到最后会如阿登纳和戴高乐所担心的,在某种国家主义的中立主张上,取得一致立场。联邦共和国有比较吸引人的政治、社会制度;共产党方面占便宜的是:她一旦获得他国外交承诺,其承认就不会被翻案,而且她握有两德统一的关键。最重要的是,尼克松政府为西方阵营的团结担心。戴高乐业已使法国退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并且自行与克里姆林宫和解,而破解了西方对莫斯科之统一阵线。华府对于西德独立自主、脱离阵营,颇为惊骇。
    勃兰特的方案得到动力越多,尼克松及其助手就越了解到,无论东进政策有何缺陷,替代方案仍更危险,情势业已越来越明显,霍尔斯坦主义已不再可行。到了60年代中期,波恩已修正其对东欧共产主义政府的做法,借口是他们并没有自由自行决策。
    然而,问题当然并非如此简单。60年代里,谁也不相信莫斯科会昕任其东欧附庸未经过重大危机就崩溃。任何源自德国坚持其国家期望的危机——或者以此名义提出而产生之危机——都极有可能使西方国家结盟分裂。没有一个盟国愿意替造成其战时生灵涂炭的德国是否统一,而出头冒战争之风险。赫鲁晓夫威胁要把柏林的通行权交给东德共产党政权时,西方盟国并未立即有所反应。同样也不例外,柏林墙的竖立,象征德国分裂,西方盟国也默认坐视。多年来,民主国家对德国统一的主张口惠而实不至,毫无实际作为。大西洋盟国的德国政策已告破产。
    尼克松及其策士因此接纳东进政策作为必要的政策,不过他们也认为勃兰特和阿登纳不同,对大西洋联盟从来没有感性上的坚持。世界上只有三个国家有能力打乱欧洲战后现状——美、苏两大超级强国,以及德国,如果她决定不顾一切追求统一的话。60年代,戴高乐的法国曾尝试打破原有的势力范围安排,并未成功。但是,德国身为欧洲最强大的经济体,又是在领土上遭到最大折磨的国家,如果她决定解决战后体制,其后果之严重恐怕难以忽视。当勃兰特显示出有意自行向东方阵营试探时,尼克松政府认为,美国应该支持他,不要阻挠,免得西德因而脱离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甚至与欧洲共同体越行越远。
    甚至,支持东进政策也使得美国在结束持续20年的柏林危机上有着力之处。尼克松政府坚持,一定得把东进政策与柏林通行权“严格挂钩”,也得把这两个问题与苏联整体节制一并论及。由于东进政策是以德国的具体让步为基础——即用承认奥得一尼斯河国界线以及东德政权,以交换关系改善等无形的东西——勃兰特得不到国会的支持,除非他能在柏林通行权及与之相关的自由上面,获得具体的新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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