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医生

第25章


作为一个医生,我自然了解这个传闻的荒谬,但此时此刻,我更愿意相信这21克的重量承载着张迪的灵魂。
每个人的生命就像一条条的线,或曲或直,通向终点。这些线有时也会相互交合,相互缠绕,构成一个又一个充满未知与神秘的交集,我们的生命,也就为之改变。我们几个人在遇见张迪时,他的生命已经走向终点,但他“灵魂的重量”却仍然倾斜着我们生活的天平。
我正想着,兰教授关切地打量着沈一帆,“这个结果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现实意义:狂犬病是通过体液传播的,我们需要询问一下张迪的家属、朋友,以及接触过的医护人员有没有谁不小心接触到张迪的体液。沈一帆,你那天抢救的时候做好自我防护了吧?”
沈一帆先是一惊,然后静下来想了想:“应该没事,我那天是全副武装的。兰教授你提醒得太对了,我需要联系一下张迪发病时的密切接触者。”
听到“体液传播”四个字,不经意间我看了一眼米梦妮,她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关切地看着沈一帆。我感受得到她内心掀起的一阵波澜,紧接着我意识到今天距离她不幸发生职业暴露的日子,刚好是1个月——她该进行抽血化验的日子。
所幸,沈一帆联系了所有张迪发病时的接触者,都没有接触到体液的,有一个大学朋友后怕地回忆起张迪意识障碍发生时,他本打算用手帕去帮忙拭去张迪嘴角流出的唾液,一时找不到,就随意用餐巾纸擦拭后丢掉了。后来听说这位朋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去注射了狂犬病免疫球蛋白。
至于张迪踝部的动物咬痕,张迪从来也没对谁提过这件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缘由了。
一连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交完班和午餐时,两个女生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们聊一些女生的话题,我和沈一帆也养成一种习惯:交完班就出门干活,把办公室狭小的空间交给她们。平时在医院里奔波,我找不到和米梦妮单独见面的机会,也无从询问她抽血化验的结果,有几次,我忍不住想发短信询问,但总是写了几个字后又默默地删除掉。
终于有一天,会诊结束后,我回到办公室时遇到正在电脑前查资料的米梦妮,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人,她背对着门,一手托在下巴,另一只手移动着鼠标。我慢慢走到她身边,心里掂量着该怎么开口。
“你想问我抽血的结果吧?”她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这几天交完班后,你总是瞟几眼我和苏巧巧,苏巧巧抱怨说你不满我和她总在一起聊天。”
“啊——”我回忆我那所谓“瞟几眼”的动作,自己浑然不觉,也没有丝毫的回忆,我心里暗自佩服女生的洞察力。
“我今天下班,在办公室等着,就是想告诉你,放心吧,检查结果是阴性的。”米梦妮笑了,笑得很甜,那是一种熟悉的笑容。
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消息。我舒服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闭上眼。恰是傍晚,风从窗口吹来,夹杂着秋天和泥土的味道。
临床感悟
“诊断不明”和“尸体解剖”。
米梦妮 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最不愿遇见的情况就是——诊断不明。尽管近百年来医学有了长足的进步,新发现和新命名的疾病层出不穷,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对于人类身体的了解还只是皮毛而已。即便我们对某种疾病进行了命名,也不意味着我们对这个疾病彻底了解了。比如:很多疾病冠以“原发性”的名字,其实,“原发性”这几个字本身就体现了我们对疾病的知之甚少。
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医学上存在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医生竭尽所能也未能获得正确诊断的事例也时有发生。在一篇Meta分析(4)中提到,比照尸体解剖的结果,近1/3的死亡证明是不完全正确的。并且,尸体解剖中的发现,近一半是在病人死亡前未曾考虑的诊断,其中有1/5的诊断只能通过组织学检查获得。
苏巧巧 对尸体解剖存在抵触心理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我们充分理解,毕竟这是人之常情。而那些接受和提供尸体解剖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是伟大的!正是他们伟大的举动在一点点地推进我们的认知,推动医学的进步。对于他们,我们表示深深的敬意!
沈一帆 对于负责尸体解剖的医生,我们同样尊敬,毕竟,“诊断不明”意味着未知的风险。1985年,北京协和医院王爱霞教授等报告了中国首例艾滋病病例(5),一时媒体争相报道,举国震惊。协和医院病理科三位医生及技术员在病人去世的第三天,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完成了这位死者的尸检工作,为中国医学界认识和研究艾滋病留下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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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医学、生命科学领域的数据库。
(2) 组织脱水药,有助于降低升高的颅内压。
(3) 一部电影,主要讲述了故事的三个主人公在一次偶然的事故中,经历了失去与痛苦,从而对人生的真谛有了更加深刻认识。
(4) Histopathology,2005,47(6):551-559.
(5) 中华内科杂志,1986,25:436.
花之绽放,一瞬的美丽
床头灯的暖色光把她的身影投射在窗帘上,微风拂过,窗帘带着剪影徐徐波动,我静静地欣赏着那个剪影,很美,像一幅古香古色的水墨画。
交班,会诊,四天一轮的值班,抢救……表面上看,我们的生活就像是沿轨道运行的行星,一圈一圈地规律旋转,如同中学生的上学放学,好比上班族的朝九晚五,要不是中学生偶尔起床迟了,上班族的班车不巧晚点了,他们的生活极少发生改变,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诸如起床迟了、班车晚点这样的小事最多也只是让运行在轨道上的行星“稍作停顿”,然后继续沿着一成不变的轨道前行。
大多数人享受一成不变所带来的安全感,同时也在厌烦中重复昨天的故事。我认识一位图书管理员,她甚至连一天中几点几分上厕所都已经形成固定的流程,她烦透了这种没有新鲜感的生活,但又舍不得做出任何改变。由此可见,在大多数场合,安全感和新鲜感是一对反义词。
在医学生时代,我憧憬着医生生活:我的每一天都将是不一样的,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光是想象一下今天会收什么样的病人就足以让人兴奋。然而,工作两年后,激情和冲动褪去,劳累开始抬头,我不再希望自己收治的病人个个都是疑难重症,我开始祈祷值班时病房要平稳,我的病人们都要“长命百岁”。这种感觉,在当了半年多总住院医生后变得更为强烈,我巴不得今天是昨天的翻版,恨不能自己的生活沿着固定的轨道稳步前进,我甚至在某一天的梦中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军训,在那片郊外的绿茵上,空气清爽,夜晚的天空悬着数不尽的星星,我们在号角中起床,叠被,出操,吃饭,睡觉……那是一个稳健的生活轨道,那是充满安全感的一天。
很遗憾,总住院医生的生活没有行星轨道,我们的生活简直就是漂泊在激流里的小船,此处一簇暗礁,彼处一袭湍流,我一点也不想在隔三差五地在值班夜里听到一连串的“午夜凶铃”。然而,当生活的小船经过一丛暗礁,划过一处湍流,在我的内心深处又会潜意识地期许下一个激情释放的瞬间。
这就是矛盾吧,和那位图书管理员正好相反,我渴望生活过得平淡一点,但又舍不得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新鲜感”。再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同样过着有规律可循的工作周期,实质上却与许多人的生活没有共同点,那是因为我们各自生活的轴心是不同的:中学生生活的轴心是课本知识,上班族生活的轴心是文书业务,平日里军队生活的轴心就是一成不变的纪律,而医生生活的轴心是病人——别人围绕的轴心是可预测甚至是固定的,而我们的轴心则充满变数。
一只蝴蝶在纽约中央公园的小黄花上扇动了一下翅膀,于是东京街头掀起风暴,电闪雷鸣。当一个个病人带着他们的故事走进我们这群总住院医生的生活时,我们的片刻心情,一些想法,一段时光,甚至于一生都会悄然变化。
这天交完班,沈一帆并没有马上出门,他提出以后我们几个人中午要一块聚餐。
“这些天中午和程君浩吃饭时,他要么默不作声,要么就是和我交流最近看过的文献,我可不想把每天中午的吃饭时间都变成Journal Club。”
苏巧巧和米梦妮扑哧地笑出声来。
“但我和苏巧巧最近聊的都是女生的话题哦。”米梦妮看着苏巧巧,眨了个眼。
苏巧巧微微笑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她撅起小嘴,又抿了几下嘴唇,突然扑闪两下眼睛:“算了,我还是告诉大家吧,我怀孕了!”
“啊!”我和沈一帆都张圆了嘴。
“快2个月了。”苏巧巧低头摸了摸肚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害羞,“你们都保密啊,之前我只告诉了米梦妮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的确,这么一说,我回想起以前从不吃午饭的苏巧巧大约是在2个月前开始准点吃饭的,一向雷厉风行的她也是在2个月前开始不紧不慢地干活,比如,在交班后会先听听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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