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医生

第26章


“好消息呀,恭喜恭喜!”我们应声和着,脸上仍是吃惊的表情。
“呵呵,低调,不要声张。”幸福的花朵在苏巧巧的脸上绽放。
“要注意身体呀,你觉得累吗?”问话时我有意无意地盯着苏巧巧的肚子,她还是很苗条,腹部平整,暂时还看不出怀孕的迹象。但现在离她光荣退休还有近4个月时间呢,到时候她总不能挺着一个大肚子去风风火火地抢救病人吧?在我的印象里,2年前也有一个总住院医生在任职期间怀孕了,后来因不堪劳累提前结束任期。
“没事,我好端端的。”苏巧巧用手轻轻抚摸肚子,“宝宝很乖,照理说,这2个月多少该有点妊娠反应吧,但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哈哈,就是饭量增大了点。”
“如果觉得累了,吱声叫我们帮着你点儿。都说怀孕人会变傻,如果以后你肚子变大了,人变笨了,还是早点下岗吧。”沈一帆眼睛里的神情一本正经,但嘴角出卖了他的半开玩笑。
“我才不会变傻呢!哼,我现在身上有两个脑袋,你们谁也没我聪明!”苏巧巧挥着小拳头锤在沈一帆肩头上,沈一帆不躲不闪,笑嘻嘻地挨了几下拳头,苏巧巧停了下来,“其实,我是想过休息,但我觉得太舍不得现在的生活了,虽然很忙,很累,但也很过瘾。”
原来,我们有着同样的感觉:我们爱上了这艘在激流里飘荡的小船。
沈一帆提议中午由我请大家吃饭,三票赞成,一票弃权,我在莫名其妙中喜开颜笑着答应了。
中午我叫了一些外卖,四个人在内科办公室里聚得很齐,许久没有这样的场面,又赶上喜事,大家都很开心。一开始,我们的话题围绕着苏巧巧和她的宝宝,聊着聊着,大家又回到了医学上,苏巧巧提起上午会诊时遇到的一个病人。
大概是因为怀孕的关系,苏巧巧最近特别喜欢会诊妇产科的病人,她告诉我们,每次她走进产科病房,听到新生儿娇滴滴的哭声,心里都会涌起一阵怜爱。今天上午,她同样拿了妇产科的会诊申请单,遇到了正在住院的舒雪娴。
舒雪娴是一个29岁的女性,怀孕22周,在怀孕12周第一次做超声时发现右侧卵巢囊肿,体积是3.9cm×4.0cm×3.2cm,产检医生嘱咐静观其变。到了怀孕20周时她复查超声,发现右侧卵巢囊肿体积增大至6.3cm×5.1cm×4.6cm,这时候,如果仔细触摸子宫底右上方,可以摸到一个小包块,超声下观察,卵巢囊肿中存在实性成分,盆腔里也有少量积液。产检医生建议收住院,进行腹腔镜探查和卵巢囊肿剔除。今天苏巧巧前去会诊,是进行常规的术前评估。
“术前评估没什么问题吧?”这个话题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我只是随意搭话。
“29岁女性,能有什么基础疾病呀?心肺功能都很好,完全可以耐受腹腔镜手术。只是她知道这个病后上网查了一些资料,觉得自己的那个包块质地偏硬,活动度也稍差,有些担心是不是长了什么坏东西。我和她聊了半个多小时,鼓励她,安慰她。”苏巧巧微笑着说。
“真有时间,早知道我应该多分给你几张会诊申请单。”沈一帆拍了拍上衣兜里地的会诊申请单,发出“沙沙”的声音。
“哈哈,舒雪娴是个平面模特,大美女哟,要是你去会诊,没准会待在别人屋里没事找事地聊上几个小时。而且,她担心的源头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肚子里的宝宝,这是母亲的伟大知道吗?算了,跟你们两位男士说了也白说。”苏巧巧有些夸张地叹了几口气,然后突然有些激动地转向米梦妮,“梦妮,她的丈夫长得挺帅的,不亚于你手机里的前男友照片,说起来帅哥之间还真是总有那么几分相像。”
“哦,是吗?帅哥美女,挺般配的嘛,希望她手术成功。”米梦妮的语气很平静,但我不经意看到她手中的筷子抖动了一下。
分手2个月了,或许一切都过去了,或许一切都埋在了心里。有些事,你把它悄悄地藏在脑海里,随着时间的冲涮,你以为它早已葬在海底深处,消失不见,谁知哪一天只要一场微风撩动海浪,就轻而易举地把它托出了海面,冲上海岸。我暗下里抱怨苏巧巧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舒雪娴的事也是如此,我一开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苏巧巧讲述的故事,丝毫不觉得她会和我发生什么瓜葛,直到一周后我的一个会诊班,苏巧巧下夜班回家,我拿了妇产科的会诊申请单。
在“新加坡”的长廊上,我依旧边走边翻看会诊申请单,在脑中规划着会诊顺序,我看到来自妇产科的一张会诊条:舒雪娴,女性,29岁,卵巢印戒细胞癌!
苏巧巧讲述的故事在我脑中苏醒,很快就占据了我的思考。
印戒细胞癌,是一种含有大量粘液的癌症,由于细胞中充满了黏液,细胞核被挤到细胞的一侧,显微镜下观察,它们的外形酷似一枚戒指。然而,这枚戒指给人带去的不是爱情,不是承诺,而是死神开着玩笑精心包装的死亡通知书。卵巢印戒细胞癌这几个字眼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因为印戒细胞癌多发生于胃肠道,卵巢往往不是这类肿瘤的老巢,如果现在肿瘤已经在卵巢安家,就意味着它已经转移扩散,也就是说:晚期癌症!妇产科之所以请我们会诊,原因也在于此——会诊申请上写得很明白,会诊目的就是寻找肿瘤的原发灶。
可惜啊,这位29岁的孕妈妈!我把手头的会诊申请单捏得很紧,加快了前往妇产科的脚步。
舒雪娴的确是一位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美女,她留着齐肩的短发,头发尖端挑染着几簇酒红色,与发亮的黑发之间过渡得很自然,高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更加衬托小巧的脸庞和白暂的皮肤,透过镜片,我看到她淡褐色的眼仁洋溢着似水柔情。她坐在病床上,和自己身边那位西装革履、帅气十足的丈夫聊得很开心。
“你好,我是过来会诊的内科医生,我姓程。”我走上前,指着自己的胸牌。
“哦,程医生好。”她的丈夫站了起来,伸出手和我握手,告诉我他姓徐,他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和他握手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得很整齐。
“医生好,昨天妇产科医生来的时候,就问了我好些关于饮食和胃口的问题,今天又请来了内科医生。你们是发现我得了什么内科疾病吗?”舒雪娴开口说话,周围笼罩着温柔的空气,如听箫声,如嗅玫瑰。
“嗯,是这样的,妇科医生之前手术切下的卵巢囊肿,需要和一些内科疾病相联系。”眼前的舒雪娴一只手搭在隆起的腹部,微笑着,像一朵半开的花,我不忍道破事实的残忍,迅速地构思着一些说辞。
“是吗?医生,我那个囊肿的病理究竟是什么呢?”
“就是有些细胞,形状有些诡异。具体原因我们还在寻找。”
“诡异?您的意思是说那是肿瘤细胞对吗?”她说这句话时抚摸了两下肚子,脸上的微笑和之前相比一点也没变。
“肿瘤”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时我有些震惊,更令我震惊的是她的动作和神情,那样子,仿佛是在叙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有不少肿瘤病人很忌讳看到、听到“肿瘤”这两个字眼,更不用说主动说起,这种状态甚至会持续到他们临近死亡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如同沙漠里的鸵鸟,感到危险靠近之时,只是埋头钻进沙子里。
“呃……你看……”事先草拟好的说辞一下子被打乱了,我张了两下嘴,突然看到舒雪娴的秋波微动,更是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的,程医生。”她反过来安慰我,“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昨天来了很多趟不同的妇产科医生,问了我一些听起来和卵巢囊肿没什么关系的事情,那时候我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了。”
“比如说,问了饮食、胃口之类的是吗?”我的措辞已经被舒雪娴的直率牵着走。
“是这样的,我们都被问好多遍了。”她身边的丈夫有些激动,“我爱人身体很好的,怀孕以来吃东西也挺正常的。”
“就是怀孕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呕吐,但很多孕妇都这样吧?现在也不过是饭量大了点,有时大半夜会饿醒,只得不争气地爬起来吵着老公吃些东西。”舒雪娴抬头看着丈夫,眼睛里藏含着温柔,然后她把目光转向我,“你们是不是怀疑我卵巢的肿瘤是从别的地方转移来的?”
我彻底被她的直率和唐突打败了。我迟疑了几秒钟,整理一下思绪,挪了张椅子坐在她和丈夫的边上。
“的确如此。你的卵巢上长了个看起来不太好的东西,而且它通常不该是从卵巢上直接长出来的,比较常见的一种途径是,从胃肠道上掉下来,种植在卵巢上的。”我说话时一直观察着舒雪娴的眼睛,我原以为她的眼神会有什么变化,但那双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睁着,里面放出的光线依旧柔和,我顿了顿,“我知道这么说有些突然,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给你安排胃镜检查。”
如果胃镜证实胃部存在和卵巢一样的肿瘤细胞,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卵巢的肿瘤是转移瘤,这在医学上叫做库肯勃瘤。印戒细胞癌在胃部疯狂地生长,长出了胃的浆膜层,还会不死心地千方百计地去霸占新的领地,而生育期女性的卵巢功能旺盛,血运丰富,肿瘤细胞自然趋之若骛,这就是所谓的种植转移。我提到给舒雪娴安排胃镜检查时,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一阵心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