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医生

第31章


亚历山大大叔也亲自出马,我们针对上消化道出血泵上了洛赛克(2)抑制胃酸,又给病人放置了胃管引流,接着请来了消化内镜的医生,检查结果是一处胃溃疡出血,经过镜下止血,消化道出血止住了。
“不错呀,光是撒点碘酒就能诊断出疾病来!”处理完这个病人,我们几个人站在抢救室的洗手池边洗手,我对石静竖起了大拇指。
“你也很牛呀,你的好眼力也帮了那个低血糖的病人少费不少周折呢。”石静同样对我回以敬佩的眼神。
“在我们急诊科,最讲究这种快速反应和决断能力了,这在面对昏迷病人时尤其重要,病人不能自己开口说话,周围又没有人能确切地告诉你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一两个小细节常常会给你很大帮助。”亚历山大大叔不失时机地加以总结。
这时候,分诊台的护士把头探进抢救室大门,对我们喊道:“你们快过来看看,又来了一个昏迷的病人!”
“哦,今天是‘国际昏迷日’吗?”石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往分诊台跑去,我和亚历山大大叔紧随其后。
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躺在平车上一动不动,身边站着一对中年夫妇,眼神焦急地盯着她,分诊台的护士正在给她测量生命体征。
“血压83/46mmHg,心率57次/分,呼吸频率10次/分,血氧饱和度93%。”
石静一边听着测量结果,一边确认年轻女子的意识状态,然后她开始了体格检查,动作迅速而有针对性,最后,她挠了挠头:“除了瞳孔对光反射弱,其他没有什么阳性发现。”
“这是你们的女儿吗?告诉我们事情经过吧。”亚历山大大叔对中年夫妇说,刚才石静在查体时,他们的目光紧紧追着石静的手移动,他们微微俯身,竖着耳朵,一副恨不得下一秒钟就从医生口里听到诊断的样子。
“是的,是我们女儿。晚上我们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吃完饭,我们老俩口一起看春节晚会,女儿说今天工作累了,先去休息,晚上十点多,小区里有人放烟火,可热闹了,我们去喊她起来一起看,结果……就发现她叫不醒了。”那位父亲模样的人说,他看上去还比较镇定,而那位母亲脸上挂着泪痕,一声不吭,目光始终没离开女儿。
“你们女儿以前有什么疾病吗?”
“没有。”父亲摇了摇头。
亚历山大大叔又仔细看了看平车上的年轻女子,然后,他突然凑近盯着她的双手看了好一会儿。
“女儿结婚了吧?出这么大的事,她丈夫怎么没一起来?”
“就我们俩叫120送来的。女婿工作忙,今晚值夜班。”
亚历山大大叔抬起头看着我们:“准备洗胃!抽血样和胃液送毒物检测。”
我和石静不由“啊—?”地一声,那对中年夫妇更是吃惊,一直没开口的母亲嚷嚷着:“毒物检测?你是说我们的孩子是中毒?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们是一起吃的年夜饭,你看我们两个老人还好着呢。”那位父亲像是证实似地说:“医生,如果女儿是服药中毒的话,总该发现什么药盒吧?我在她的房间里可没看到这些。”
“我不敢说这个判断一定是对的。”亚历山大大叔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中年夫妇镇静,“你们的孩子很年轻,没有什么基础疾病,由于心脑血管疾病导致的昏迷可能性很小;目前血压、心率、呼吸都偏慢,瞳孔对光反射弱,这些都符合镇静催眠药急性中毒的特点。我斗胆猜测你们女儿是服药自杀的。你们看,仔细观察的话,你们女儿穿着整洁,还化了点淡妆,推测是希望自己离开的样子好看些。还有这个,你们看,左手无名指根部的皮肤颜色明显白皙些,说明她平日里是一直戴戒指的,而现在看不到戒指,说明她把戒指收起来了,或许是不想戴着它离开。而戒指的含义是——我不敢肯定这些事和你们的女婿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我提醒你们注意一下。”
听着听着,那位母亲的脑袋慢慢垂了下来,双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她父亲的两只大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手臂上爆着青筋。
“虽然只是猜测,但时间不等人,超过四小时,洗胃的意义就不大了,毒物筛查比较耗时,因此我们不想等到结果证实了才动手治疗。”亚历山大大叔真诚地看着那位父亲的眼睛,“我们的猜测可能会出错,但我们不想错过。”
“就按你们说的做吧。”父亲叹了口气,紧扣在一起的双手一下子松开了。而那位母亲一下子哭出声,抚摸女儿的双手也停了下来:“我早就猜你们之间有事,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啊?你怎么就不跟爸妈说呢?怎么就不说出来呢?”
悲欢、聚散、离合,美好和不美好的故事和情感在医院里随时上演,然而,在大年夜这样一个特别的时刻,伤感的故事比春节晚会里的欢愉气氛更触动心底。
我们不愿让伤感的故事延续出一个悲剧的结局,昏迷的年轻女子很快被安排了洗胃,再后来,血样和胃液检查的结果都提示她服用了大量安定类药物,我们加用了氟马西尼(3)治疗,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年轻女子的意识开始恢复,她显得很虚弱,但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守在自己身边的父母时,她立刻用尽全力挣到母亲的怀抱中,哭着说当她的意识一丝丝地抽离自己身体的时候,内心突然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想死,但这时候身体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了……
“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母和他们的孩子抱在一起,围成一个圆。
“像一个句号。旧的一年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我心里暗暗祝福着,悄悄离开,走到抢救室门外,抬头看到候诊厅的电视上那几位熟悉的主持人正带着标志的幸福微笑进行着倒计时:10,9,8,7,6,5,……2,1!
一片欢腾!医院外面的世界隐约传来了绵绵不绝的爆竹声响。
“新年快乐!”亚历山大大叔和石静也探出抢救室透气,我们互相拱手祝贺。
“你今晚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忙了,现在已经新年第一天零点了,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们也不好意思把内科总值班扣在急诊一整晚当差呀。”亚历山大大叔说。
零点过后,抢救室的医生是轮流休息的,休息的地方就是抢救室的里屋。我也的确感到了一阵困意,听了亚历山大大叔的话后,对他点了点头。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值班手机,再次确认一下在急诊期间谁也没有呼过我,看来今晚的内科病房是挺平稳的。
“祝你们好运!”我对亚历山大大叔和石静说,离开之前,我又扫了一眼抢救室的候诊厅:排队的队伍明显短了许多,只剩下了两三个人。
这时,妇产科诊室的门打开,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是苏巧巧!看到熟人的我突然有些兴奋,面带着笑容,拱起双手准备上前道声“新年好”时,我的表情在下一秒钟就僵住了:苏巧巧眉头紧皱,微弯着腰,一位妇产科医生和一个年轻男子搀扶着她,看上去应该是她的老公。
他们三个人走了过来,苏巧巧看见我,痛苦的面容挤出一点笑意。
“你们抢救室还有床吗?让苏巧巧躺一会儿。”妇产科医生焦急地说,“孕16周,腹痛,阴道出血!”
我愣住了。即便我不是个妇产科医生,我也清楚地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流产!
“胎儿的情况如何?”亚历山大大叔一看到这情景,立马上前一起搀着苏巧巧,但口气仍透着一股沉稳。
“超声下观察,胎心和胎动都还是好的!”苏巧巧捂着肚子,因疼痛而变得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妇产科医生看了两眼苏巧巧,嘴唇动了两下,欲言又止,然后她扭头问道:“抢救室还有床位吗?”
“最后两张床都被占掉了。”石静说着,准备走向墙角拉一台平车。
“到里屋去吧,条件虽然简陋,但也还算安静,比平车会舒服些。”亚历山大大叔说着,就把苏巧巧往里屋送,大家都往前走了好几步,我才如梦初醒般迈开脚步紧跟上去。
里屋的光线有些暗,只有一扇窗户,透气也不好,现在还依稀可以闻到我们年夜饭的味道,但好歹有一张还算温暖的小床。我们轮转急诊抢救室时,都在这张小床上睡过:疯狂忙碌之后的睡眠是最舒服的,这张简陋的小床便是承载这份舒服的载体,它或多或少留下了我们的回忆。走到床前,我看到亚历山大大叔搀扶苏巧巧的手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苏巧巧坐上床沿,护士垫上床垫,妇产科医生搀着苏巧巧的背,我托起她的腿,苏巧巧“嗯—”地一声,平躺在床上。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我扶她的时候,感觉手有些湿,以为是血,在灯光下瞟了一眼,不是。是汗吧?苏巧巧痛得流了这么多汗。我一阵心疼。
苏巧巧的老公蹲在床头,抚摸着她的头发,苏巧巧对他说:“没事,孩子还好好的呢,一会儿他们找你签什么同意书的话,你就全签同意,别犹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一流的医生。”
安顿好苏巧巧,妇产科医生把她老公叫到了门外,亚历山大大叔和石静也跟了出去,房间里留下了我和苏巧巧。
“还疼吗?怎么会这样?”我站在床沿,灯光打在我身上,苏巧巧的脸隐匿在我的影子中,她面朝我侧卧着,双手捂在小肚子上。
“一周以来,我的小肚子就间断有些痛,我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没有在意,这样想来,当时应该就是先兆流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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