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者

第4章


我点点头,“这我明白。”
  “不行。”托莉在椅子旁跪下,手臂靠着扶手,脸贴近了我的脸,“这不一样。我的意思不仅是你现在不能告诉别人;我是说你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永远,不管发生什么事。异于他人是极其危险的。明白了吗?”
  不明白——测试结果没有定论怎么就会有生命危险?——可我还是点点头。反正我也不会把结果告诉别人。
  “好。”我从椅子扶手上拿开双手,站起身,感觉有些眩晕。
  “我建议,”托莉说,“赶紧回家去。你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和其他人一起等对你没好处。”
  “我得先告诉我哥。”
  “我会告诉他。”
  我摸着自己的额头,低着头走出房间,不敢直视托莉的双眼,也不敢去想明天的选派大典。
  不管测试结果如何,现在该我自己选择了。
  无私派。无畏派。博学派。
  分歧者。
  我决定步行回家。父亲在晚上会例行检查家庭出行记录本,检查我们的出入情况,如果我坐车提早到家的话,他就会发现,我还得解释怎么回事。走回去吧。当然,我还必须在迦勒向父母提起任何事情以前截住他,我信得过迦勒,他可以保密。
  我走在马路中间。汽车遇到路口转弯经常横冲直撞,所以这样走安全些。有时,在我们家附近的街上,我能看见一些曾标过黄线的地方,现在也不起什么作用,毕竟没几辆车经过。我们也不需要交通信号灯,而在有些地方,它们摇摇欲坠地吊在那里,好像分分钟钟都会掉下来。
  市容改造工程渐渐地在城市铺开,干净的新大楼和摇摇欲坠的旧房子交错着。新建的高楼大厦大多靠近沼泽,而在很久以前,那里本是一湾湖水。我母亲工作的无私派志愿者机构负责大部分的改建工作。
  每当我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无私派的生活方式,就觉得非常美好。当我眼见家人相处和谐;当我们一起参加晚宴时,餐后,大家自觉地一起收拾清理;当我目睹迦勒帮陌生人搬重物:我就再一次爱上这种生活。可话又说回来,在现实生活中,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无私者,心里总觉得太过无私等同于虚伪。
  但是选择别的派别就意味着我弃绝自己的家庭,永远回不了家,一生一世不得反悔。
  当我穿过无派别区域的外围时,看到的是满目的断壁残垣,破旧的建筑物就快散架,脚下的路面残破不堪。有的路段甚至全部坍塌,污水管道与废弃的地铁轨道都暴露在空气中。我捂住鼻子,顶着下水道和垃圾散发出的恶臭,小心地快步前行。
  无派别的人生活在这里,因为没有通过各个派别的考验,他们生活窘困,从事那些别人不愿做的工作。他们有清洁工,建筑工,以及拾荒者;还有人制作布料,开火车或者开汽车等。工作的回报是食物跟衣服,不过,就如我母亲说的,他们吃不饱,也穿不暖。
  这时,我看到一个无派别男子站在前面拐角处,穿一身破烂的棕褐色衣服,下巴上的皮肤松弛下垂。他盯着我看,我也回望过去,目光一时没法移开。
  “打扰一下,你有什么可以吃的吗?”他冲我说,声音有些嘶哑。
  我突然感到喉咙哽咽,一个坚定的声音回响在脑子里:低下头,别理他,向前走。
  不。我使劲摇头否认这个自私的声音,我不该害怕眼前这个人,他需要帮助,应该尽我所能地帮他。
  “嗯……有。”我回应着,把手伸进书包。父亲告诉我包里要随时备些食物,确切地说就是这个原因。我拿出一小袋苹果干给了那个人。
  他伸过手,没接过苹果干,反而抓住了我的手腕,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个很大的牙缝。
  “天哪,你眼睛真美,”他说,“不过其余地方长得太普通了,真可惜啊。”
  我的心怦怦地跳,忽然害怕起来。我用力往回抽手,但他抓得更紧了。还有一股辛辣刺鼻的口臭味扑面而来。
  “亲爱的,你看起来太小了,不该自己到处乱走。”他说道。
  我不再反抗,挺了挺身板,我知道自己看起来显小,用不着别人来提醒。“我比看起来大多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反驳道。
  他突然吃惊地咧开嘴,露出了灰白的臼齿,一侧还有个黑洞。我也分不出那是微笑还是嘲笑。“那么是不是对你来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择派前一天?”
  “放开我,”我突然听见了耳朵里振荡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清晰而严厉——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感觉不像我自己说出来的。
  我已盘算好了,知道该干吗。我想象自己胳膊肘向后击中他,好像看见那袋苹果干飞了出去,我还听到了自己奔跑的脚步声。没错,我已准备好揍他一顿。
  可是接下来他松开了我的手腕,拿走了苹果干,还说了句:“小姑娘,选择要明智。”
第四章 彷徨
  看了一下表,我比平时早五分钟走到家门口的街。表算是无私派唯一允许佩戴的饰品,只因为它有实用价值。表带是无私派一贯的灰色,表盘则是玻璃的。只要我把手表倾斜到一个角度,就能越过指针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们这条街上的房子大小和样子全都一样:清一色的灰色水泥建筑,带几扇经济实用的长方形窗子。房前屋后的草坪都种满了一种马唐草,信箱是金属材质的,毫无生气地立在房前。对很多人而言,眼前的景象阴郁沉闷,但对我来说,它们的简朴令人感到安心。
  之所以简朴,并不是鄙弃个性,就像其他派别有时解读的那样。我们的房子,我们的衣服,还有我们的发型,每一样都意在让我们忘记自我,远离虚荣、贪婪和妒忌等一切自私行为。如果我们拥有不多,所要又很少,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们就不用羡慕任何人。
  这些年过去,我一直逼着自己爱上这种生活。
  我坐在门前台阶上,等着迦勒回来。没等很长时间,一分钟过后街上出现了几个穿灰色长袍的身影,我听见了笑声。在学校,我们都会保持低调,淡化自己的存在,一旦回到家便是另一幅景象:欢声笑语,嬉戏打闹。我天性喜欢讽刺挖苦别人,这点还是不受欢迎。这天性总会伤到很多人。无私派希望我压制这种本性也许很有好处。或许我没必要非得离开家人。如果我逼着自己做一个合格的无私者,也许就会成为真正的无私者。
  “碧翠丝,怎么了?你还好吧?”迦勒问我。
  “挺好的。”他和苏珊,还有她哥哥罗伯特在一块儿。苏珊疑惑地看着我,就好像和她早上见到的我是不同的两个人。我耸耸肩,故作轻松:“测试完以后感觉不舒服,肯定是他们给的那瓶药水的事儿,不过我现在好多了。”
  说着我故意挤出一个自信的微笑。苏珊和罗伯特好像被我说服了,看起来不再担心我的精神状态,但迦勒还眯着眼盯着我看,一如他怀疑别人口是心非时那样。
  “今天你们两个是坐公车回家的吗?”我问苏珊和罗伯特。我当然不关心他们是怎么回家的,只想转移话题罢了。
  “是啊。我们老爸今天得工作到很晚,没时间接我们。他也让我们在明天的选派大典前花时间好好想一想。”苏珊说。
  一听到“选派大典”四个字,我的心就狂跳了起来。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欢迎你们晚点儿过来玩。”迦勒有点殷勤地说。
  “谢谢你。”苏珊给了迦勒一个微笑。
  罗伯特挑着眉毛看了我一下。似乎有一年了,每当迦勒和苏珊以无私派才懂的那种试探性的方式调情时,我和罗伯特都会交换一下目光。迦勒的眼睛似乎长在了苏珊身上,就这么目送她离去。每当这时,我就得扯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呆呆的凝视中拽回来。我把他拉进家里,关上身后的大门。
  他转头望着我,笔直浓黑的眉毛凝在一起,挤出一条很深的皱纹。他皱眉时的样子,我觉得更像母亲。也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他和我们的父亲过着一样的生活:选择留在无私派,学一门手艺,娶苏珊为妻,组建新家庭。那应该非常美好吧。
  我应该看不到了。
  “现在他们都走了,你可以把实话都告诉我了吗?”他轻声问道。
  “实话是,我不应该告诉你,你也不应该问。”我说。
  “所有那些规则你都破坏了,唯独这个不行吗?即使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行?”他的眉毛又皱在一起,还咬着嘴角。尽管他的措辞是在责问我,可听起来像在打探消息,实际上是想知道我的答案吧。
  “那你呢?你会告诉我你的测试结果吗?”我眯起双眼。
  四目相对。我似乎听到了火车鸣笛,微弱得像风吹过小巷时的呼哨,但当我听见时我知道就是它,听起来像无畏派在召唤我去跟随他们。
  “求你……求你不要告诉爸妈我的事,好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我只想赶紧上楼,然后躺下来。先是接受测试,接着步行回家,路遇无派别男子,这些让我感到筋疲力尽,想好好休息一下。但今天轮到我做晚饭了——父亲做了昨天的晚餐,哥哥负责今天的早餐,母亲准备了今天的午餐。我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走进厨房。
  大约过了一分钟,迦勒过来帮我。我咬了咬牙,心里很不爽。他总是什么事都帮忙,那种天生的善良和本性的无私最让我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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