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者

第59章


当我们走进第一盏灯的光亮里,我听见一声枪响,立刻趴倒在地。一定是有人看见了我们。我爬进下一个昏暗处。手枪的火光应该是从通往基地深坑的那个门边闪过的。
  “大家都没事吧?”我小声问。
  “没事。”父亲说。
  “那先在这里待着。”
  我跑到山洞边上。灯从壁面上突出来,因此每盏灯的正下方都有狭长的阴影,我个子小,如果侧身站着,那阴影足以让我藏身了。我可以沿着山洞边缘慢慢过去,在他们逮到机会把子弹射进我大脑之前,突袭朝我们开枪的守卫。有可能吧。
  我要感谢无畏派的一点是,考验消除了我内心的恐惧。
  “不管你是谁,”一个声音喊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我转过身,背部紧贴石壁,侧身往前挪,两只脚交互前进,在昏暗中眯起眼想看个清楚。又一声枪响打破了寂静。终于到达最后一盏灯,我在阴影中站了一会儿,让眼睛慢慢适应。
  打,我是赢不了的,但如果我动作够快,就用不着打。我放轻脚步,向门口的守卫靠近,只有几步之遥了,这才发现,就算在相对黑暗的地方,我也认识这油腻的黑头发,还有那窄鼻梁的长鼻子。
  是皮特。
  一股寒意直沁我的毛孔,包围心脏,钻进肚子里。
  皮特的脸紧绷着——他不是梦游者。他四处张望,扫视着我的上方和周围。从他的沉默来看,他没打算跟我们谈判,而是会毫无迟疑地对我们下死手。
  我舔了下嘴唇,用这最后几步冲了过去,掌跟猛向上推,打中他的鼻子。他大叫起来,双手去捂脸。因为情绪紧张,我的身体颤抖着,在他眯眼的时候,我一脚踢中他的腹股沟,他膝盖着地跪了下去,枪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我抓起枪,把枪管抵在他的头顶上。
  “你怎么会有意识?”我问。
  他抬起头。我把子弹推上膛,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他。
  “无畏派的首领……他们评估过我的记录,就把我从情境模拟里删除了。”
  “因为他们发现你本来就有杀戮倾向,神志清醒的时候也不介意杀几百个人。”我说,“有道理。”
  “我没有……杀戮倾向!”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说谎的诚实派!”我拿枪敲着他的头骨,“控制情境模拟的电脑在哪里,皮特?”
  “你不会杀我的。”
  “你们都高估我的人格了。”我压低声音说,“他们这么想是因为我长得小,又是个女孩,还是个僵尸人,觉得我不可能残忍,不过他们错了。”
  我把枪往左移了六七厘米,朝着他的胳膊开了一枪。
  通道中立刻回荡起皮特惨烈的叫声,鲜血从伤口喷出来,他又尖叫起来,额头抵在地上。我把枪又移回来对准他的头,尽量不去理会心里头罪恶感的折磨。
  “既然认识到你的错误了,”我说,“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把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不然别怪我往更要害的地方开枪。”
  又有一点可以为我所用:皮特不是无私的。
  他转过头,用一只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颤抖着吐气,颤抖着吸气,再次颤抖着吐气。
  “他们在监视,”他啐了口唾沫,“就算你不杀我,他们也会的。我告诉你的唯一条件,就是你带我离开这里。”
  “什么?”
  “带我……哎哟……一起走。”他疼得畏缩了一下。
  “你想让我带你,”我挖苦道,“带一个想杀我的人……一起走?”
  “没错。如果你想知道你要的东西的话。”他呻吟着说。
  听起来我还有得选,其实不然。想起他怎么无数次成为我的噩梦,怎么伤害我——浪费在这上面的每一分钟,可能又有很多无私派成员死在意识受控的无畏派大军手下。
  “好吧,”我几乎没办法把这个字说出口,“好。”
  我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于是握紧枪,回头去看。原来是父亲和其余人走了过来。
  父亲脱下长袖衬衫,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T恤。他走到皮特身边蹲下,把衬衫绑在他的胳膊上,然后系紧。当他把衬衫按在皮特血流不止的胳膊上,抬头看着我问:“真的有必要打伤他吗?”
  我没有回答。
  “有时,痛苦是为了更伟大的善意。”马库斯平静地说。
  在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他手拿皮带站在托比亚斯跟前,听见他说,“这是为你好”……我看了他一会儿。他真的相信那个吗?可听起来这像是无畏派才会说的话。
  “我们走吧。”我说,“起来,皮特。”
  “你想让他自己走?”迦勒问,“你疯了吗?”
  “我打在他的腿上了吗?”我说,“并没有。他可以走。我们往哪儿走,皮特?”
  迦勒扶起皮特。
  “玻璃楼,”他说话时又畏缩了一下,“八层。”
  他带我们走出门口。
  经过咆哮的河水,走过蓝光笼罩的基地深坑,它比我以往所见到的任何时候都要冷清。我扫视石壁,寻找生命的迹象,但没发现任何动静,黑暗中也没站着任何人影。我紧紧握住枪,爬上通往玻璃天花板的小路。周围的空荡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它让我想起在出现乌鸦的噩梦里那无边无际的田野。
  “是什么让你觉得有权力对别人开枪?”跟随我向上爬时父亲问。这时,我们路过文身店。托莉现在在哪里?克里斯蒂娜呢?
  “现在不是讨论伦理观的时候。”我应付了句。
  “现在就是最佳时间。”他说,“很可能一会儿只要有机会你又要杀人了,如果你不明白——”
  “明白什么?”我头也不回地说,“时间就是救赎。我每浪费一分钟,就会有无私者死去,就会有无畏者变成凶手。这就是我明白的。该你说了。”
  “做事总有个正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那就是正道?”我说。
  “别吵了。”迦勒打断我们,语气里充满责备,“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继续往上爬着,双颊滚烫。几个月前,我根本不敢这么和父亲说话,甚至在几个小时前,我可能也不会这么做。但当他们枪杀我母亲的时候,带走托比亚斯的时候,事情就变了。
  在河水的咆哮声中,我听到父亲气喘吁吁,我忘了他已经上了年纪,他的骨骼已经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
  在爬上通向玻璃天花板的金属阶梯前,我在黑暗中等待着,看着阳光投射在基地深坑的石墙上。有一个影子移过阳光照亮的石墙,我开始计时,直到下一个影子出现。守卫每隔一分半钟巡视一次,每次站二十秒钟,然后继续巡逻。
  “上面有拿枪的人,他们看见我,就会杀了我,只要他们有机会。”我小声对父亲说,探究着他的眼神,“就任由他们宰割吗?”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
  “去吧,上帝会帮助你。”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在头露出去以前停了下来。我等待着,观察着影子的动向,当其中一个停下时,我登上楼梯,举枪,开火。
  子弹没有击中守卫,但把他身后的玻璃打得粉碎。我又开了一枪,当子弹“叮”的一声打在旁边的地面上,我赶紧趴了下去。幸亏这玻璃天花板有防弹功能,否则子弹把玻璃击碎,我就会掉下去摔死。
  一个守卫倒下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放在天花板上,眼睛透过玻璃寻找着目标。我让枪稍微后仰,朝冲向我的守卫开枪。子弹打在他的胳膊上,幸运的是打在他拿枪的胳膊上了,枪掉在地上,在玻璃上滑了出去。
  我浑身颤抖着,从天花板的洞里钻出来,在他碰到枪以前,抢着抓住了它。一发子弹嗖的飞过我的脑袋,离得那么近,擦着我的头发过去了。我瞪大双眼,右胳膊甩过肩,身体一阵灼痛,朝身后开了三枪。奇迹发生了,一发子弹击中了一个守卫。肩膀的疼痛让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一定是缝合的线扯开了。肯定是。
  另一名守卫站在我对面。我卧倒在地,举起双枪对准他,胳膊放在天花板上,盯着他黑色的枪管。
  接着,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他用下巴向旁边指了指,示意我快走。
  他一定是分歧者。
  “解除警报!”我大喊道。
  这名守卫潜进“恐惧空间”房间,不见了人影。
  我右臂紧贴胸膛,慢慢站了起来。由于视野受限,我要沿着小道拼命跑下去,不能停下,必须一直跑到尽头。
  我递给迦勒一把枪,另一把插在自己的腰带上。
  “我觉得你和马库斯应该在这里陪着他,”我朝着皮特的方向偏偏头,“他只会拖慢我们的速度,而且要确保没人跟着我们。”
  我希望他不懂我的用意——就算他很乐意牺牲自己,我还是要让他留在这里以保证他的安全。如果我去到上面的楼里,可能就下不来了。我最大的希望是,在有人杀死我之前摧毁情境模拟系统。我是什么时候决定这自杀式的任务的?这决定怎么如此轻而易举?
  “你冒着生命危险上去,我不能待在这儿。”迦勒说。
  “我需要你待在这里。”我说。
  皮特跪了下来,满脸是汗,闪着油光。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替他感到难过。但接着我就记起了爱德华,想起袭击者在我眼睛上蒙上布的刺痒,同情输给了仇恨。迦勒最终点了点头。
  我靠近一个倒下的守卫,取下他的枪,眼睛躲着那夺去他性命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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