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者

第66章


“有没有事儿我知道。”杨红叶摸着晓光的头,虚弱地嘱咐他,“你就听妈的话就是了。”
杨红叶觉得很累,没有了一点儿力气再写,放下笔,闭上眼睛。
晓光扶着她到床上躺下,“妈,你不要再写了。”
“妈妈失信你了,不能陪你去放风筝了。”凝视晓光的脸庞,杨红叶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看进心坎里。良久,她说,“妈妈有件事情要嘱咐你,如果你爸爸回来,你不要记恨他。”
“为什么?”
“因为妈妈相信他、理解他。”
晓光低低地说道:“我不恨他,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们。”
“姥爷、冯爷爷、陈爷爷会告诉你的。”杨红叶心底期盼高振麟的真实答案,似乎自己等不到这一天了。新中国成立了,这答案也不重要了,她安心了。
坐在床沿上,晓光守护着她。夜深了,晓光和衣倒在杨红叶的脚下睡着了。
晓光睁开眼睛,天已经发亮,灰蓝色的天空,一看就会是一个大晴天,他揉着眼睛看看杨红叶,她还在安详地睡着。
晓光去淘米熬粥。熬粥的时候,他就坐在屋檐下,看着邻居们忙里忙外。粥熬好了,晓光盛了一碗,端到床边,轻轻叫:“妈,妈,粥好了。”
杨红叶没有反应,晓光又叫了几声,杨红叶还是没有动静。把粥碗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晓光甩手轻轻地推她,杨红叶还是那样一动不动。晓光觉得不对,把手放到杨红叶鼻子下面——杨红叶已经停止了呼吸,她在睡梦之中告别了这个世界。
晓光的哭声把邻居们招来,大家七手八脚地给杨红叶换了干净的衣服,就在屋里布置了灵堂,晓光披麻戴孝守了三天灵堂,大家帮他把杨红叶安葬到了顺义的一个山坡上。
杨良书和杨妈妈回来时,杨红叶已经去世了两个多月。
晓光把杨红叶封好的信交给杨良书夫妇,信上写道:
爸爸、妈妈:
我一直在等你们,虽然没能等到你们回家,但是我看到了新中国的成立,此生无憾!晓光是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们抚养了。自高飞离开延安执行任务,发生诸多事情,但我心中也有诸多的疑问,我心底唯存有一点儿信心,那就是高飞不会是叛徒。如果,高飞是因为执行秘密任务而不是叛徒,希望你们教导晓光,要他不要记恨他;如果他真是叛徒,让晓光忘记这个人,更不要在他面前提及这个人!我给晓光写的信,你们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再给他看,那个时候他会懂得我的心意!
爱你们的女儿:红叶
看罢杨红叶的信,杨妈妈把给晓光的信收好,打开箱子,里面都是杨红叶的东西。
拿起一本日记,杨妈妈看到在去延安的前夕,杨红叶写道:
北平,我的母亲,我的故乡,不忍看到你受到强盗凶暴的欺凌;七月里的罡风过来时,我看见北平的绿槐落下的悲愤的泪珠;天安门赤身露体躺在侵略者的脚下,中华门下玉白的大街毫无抵抗地忍受铁蹄的践踏,中华民族的尊严被侵略和凌辱所代替。北平,我们庄严华贵的母亲,为了不让你受到这般蹂躏,我愿为你奉献我的生命,收回我们的领土还有民族尊严。
杨良书、杨妈妈在晓光的带领下去了顺义,在杨红叶的墓前,祭奠自己的女儿。
那天,西北风很大。西北风划过古老的城垣,裹挟着杨良书、杨妈妈、晓光的痛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第二十章
1
重庆解放了。高振麟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取名高欢,小名豆豆。这把齐淑珍高兴坏了:“你们啊,一儿一女,儿女双全了!”
新中国成立了,因为高振麟有着在军统内部工作的经验,被安排在区政府清剿办公室工作,清查军统特务和叛徒还有土匪,这工作让他忙得几天都不能回家。不时有军统特务和叛徒落网,就是这样他还是丝毫不能停歇下来。还有一件事情要他去做,就是找有关部门为裴俊逸恢复党籍,追认其为烈士。
他向区党委和市委写了裴俊逸牺牲前后的具体报告,又打电话找到冯劲松反映裴俊逸的问题。但是,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毕竟裴俊逸发表了脱党声明,算是“叛徒”。他心有不甘,又通过各种关系找滕兆明。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滕兆明,裴俊逸的事情就悬而不决地搁置了下来。
倔犟起来的高振麟把装着电台的皮箱拎到组织部,对负责人说,“这个皮箱里是一部电台,是裴俊逸同志用他的生命保护下来的。我在西安的时候,就是用这部电台和延安联系的,你们可以找冯劲松同志和陈茂鹏同志调查。当年他脱党发表声明是为了通知要去和他联系的人,给这些同志发出信号。和他有联系的同志没有一个被捕的。还有,他发表脱党声明,才使这部电台得到了转移。这个情况滕兆明同志可以证明,我希望组织帮助寻找到滕兆明。”
组织部要他写一个书面报告。
回到家后,高振麟奋笔疾书连夜把情况写好,又叫来齐淑珍,“这是我要替俊逸恢复党籍的书面报告,你和他在西安是负责电台安全的,你也可以证明。”
齐淑珍说:“我当然可以,我按手印。”
“‘古城’现在可以联系到吗?”
齐淑珍按在纸上的手指不动了,过了一会儿,纸上是她红红的手印,她收回手指,用纸擦着,说:“我联系不上他,你可以找组织联系。”
“古城”已经消失了很久了,高振麟以为新中国成立了他就会知道“古城”到底是谁,结果到现在他也不知道。
把替裴俊逸申诉的报告交上去之后,高振麟的麻烦却随之而来。
有两个特务落网,高振麟没有在意。快下班的时候桌上电话铃响起,是区长打来的,让他马上到区长办公室去一趟。走进区长办公室,他觉得气氛不对,区长很严肃让他坐下,“你在‘汉训班’待过?刚才抓到的军统特务交代了你的历史问题。”
高振麟暗惊,摇头,“我没在‘汉训班’待过,这个事情在延安的时候已经有过结论。”
“但是下午抓到的两个军统特务,其中一个以前在西北站干过一段时间,说你和他是同届‘汉训班’的学员。我拿了你的照片给他辨认,他确定是你。”
“我有个哥哥叫高振麒在‘汉训班’待过,我和高振麒长得很像。”高振麟沉住气回答,“这个历史问题我经受得住调查。”
“那我问你,你在军统工作,抓到的特务中间还有一个叫夏翔,他说他做过你的部下,你还替他把他父母送到了台湾。”
夏翔!原来他蛰伏下来搞特务活动,进行破坏,配合国民党反攻大陆。
“夏翔是我的部下。”高振麟坦然地说,“他给我提供一些重要情报,所以我帮他把父母送去台湾。送走他父母后,我就和他没有来往了。”
“嗯,他也是这么交代的。但我认为,你的历史是不清楚的。”
高振麟反驳道:“我的历史是清楚的。”
“曹天浩安排你去造船厂蛰伏的。那曹天浩逃离重庆的时候,交给你什么任务了?”
区长这么一说,高振麟后悔都来不及了。
重庆解放后,他工作很忙,没有及时向组织汇报关于潜伏特务名单的事情。而在这个时候区长问起这个事情,他再说只能对他更加不利,裴俊逸的事情就是区长否决了的。在高振麟看来区长是个很左的人。自己现在说,只能被他说成是故意隐瞒。他说:“曹天浩要我潜伏搞破坏。”
“你不是负责人?没有名单?据我了解的情况,你是曹天浩三个心腹之一,又娶了他的亲侄女,他怎么可能不委你以重任呢?还有,有人检举你曾经叛变出卖过同志。因为你是叛徒,所以你的前妻和你离婚的。”
“事实不是这样。”高振麟坐在那里,强忍自己内心的冤屈,对区长关于军统特务的问题无法解释,也不知道要从何谈起,“曹天浩说到时会通过广播通知我,自然会有人来联系我。”
“如果不是我们抓到这两个特务,这些情况你还不会向组织汇报。”
“不是我不汇报,是我工作太忙。”高振麟心急,赶紧解释,“况且,没有一个人来和我联系。”
“不管你有何种解释,从今天开始停止你的工作。”区长冷冷地说,“你回去写个书面报告,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详细地交代给组织。你的历史我们也要重新调查。”
区长用了“交代”一词,在高振麟听来就是在给他“判刑”了。这样的遭遇不是第一次,但还是令高振麟心里大为不快,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被停职,性质是比较严重的。
一辆卡车从区政府大门驶进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人,高振麟定眼一看,情不自禁叫出来:“老唐?!”
还没站稳脚跟,唐进江听见有人叫他,一看是高振麟,亲热地奔过来,“哎呀,高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高振麟摇头,说:“被停职了。我的历史问题。”
“有问题就交代。”唐进江狠狠拍着他的肩膀,“我现在在工会工作。你在造船厂的表现我是比较清楚的,你是老实人。”
“老唐,遇见正好。给你说吧,我也是地下党,但那时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你还记得你让我去你家里开会,你们还没开始开会就有人打枪吗?”
“记得。当时我们就疏散了,我们一口气跑到苗儿石联络点,才知道我们已经被叛徒出卖,军统正在抓我们,所以没再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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