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江山

    议事大厅中，昭原一脸平静地坐在主位上，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亦没有半点引起话题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着坐在下席的李凯阳和宋飞宇等人，深邃的眼神和明晦不定的瞳光令在场众人心惊胆颤，隐约有种被一眼看穿的感觉。
    离昭原最近的李凯阳和宋飞宇最能感受到这种若有若无的压力，他们都清楚，这股压力不仅源自上位者生而有之的贵气和威势，更来源于他们对武道强者油然生出的警惕、惊悸，甚至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肌肉绷紧如铁板的宋飞宇倒还可勉强承受一二，毕竟他的心境和修为都有相当的功底，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对昭原有一定的了解，熟悉其森罗万象，浩瀚如海的气势，虽仍有些许的压抑之感，但总归不会神色大变，殿前失仪。
    但是，第一次感受到昭原这种凛冽肃杀气势的李凯阳等人却很难做到面不改色，稳坐泰山。
    离得最近的李凯阳虽非气势针对之人，但也感到胸闷难受，有种陷入泥淖，难以抽身的困顿感，而段栾，封午等一干受气势针对之人则仿佛置身在汪洋大海中，大脑晕沉，身体格外轻浮，手脚亦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盔甲内的衫衣。
    帝王宗师之威，仅是这股如渊似海的气势，就已经令绝大数人感到绝望，失去战意，若是昭原有心杀人，在场之人哪怕联起手来，也未必能成为他的一合之敌。
    所幸昭原没有长时间仗势压人，这股如山的气机仅是持续了十数个呼吸便陡然消散开来，大厅里几乎要凝固住的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有点呼吸困难的三名副帅和麾下的将领官员也顾不得太多，当即颇为狼狈地大口呼吸着，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满是余悸未消之色和不断滑落的汗水。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之前还有些别样想法的段栾、封午、阎锡三名副帅在内，都对昭原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
    他们不是没见过宗师，也自忖对宗师有所了解，但从不知道，宗师境界的强者竟然可以仅凭一分气势就让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远非凡人可比，难怪江湖一直盛传着巅峰宗师可力敌万人大军的说法···
    “皇上，这次大比，神武营虽以战败收场，但也算展现出了它的实力，无论是锋线的进攻，还是后方支援，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所以末将以为，就是到了真正的战场上，神武营也必定会成为我昭国南疆最为强劲稳健的屏障，若皇上仅以此次的成败就忽视南疆军营的潜力，对十万将士而言，未免有些不太公平！”一阵沉默之后，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性情略显冲动的年轻副帅封午。
    为了整个南疆军营的“长治久安”，更为了维护他在军中的地位权势，他决不能让昭原按照之前的约定行事。
    即便他的这些话着实有些违心和恬不知耻，甚至有可能令昭原感到不喜，抑或再次招致刚才的莫大气势，他也断乎没有退缩的道理。
    而且，神武营在大比后半段的表现确实不算差了，放眼边境以南的郑国、夏国，也没有多少比神武营强的军队了。
    “封副帅所言甚是！”段栾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很是恭敬地附和道，“陛下应当知晓我南疆军营的窘迫，粮食短缺带来的纠纷矛盾愈演愈烈，若是不能及时妥当地解决这个问题，南疆军营必定不得安生，还请陛下能体恤臣下的无可奈何，怜悯保卫南疆的十万男儿。”
    段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语让人很难拒绝，若是放在以前，心慈手软的昭原很可能就这样答应了，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磨难之后，在政务军事上早已心肠冷硬的昭原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反驳道：“两位副帅所言，皆有你们各自的道理，可所谓人无信不立，朕身为九五之尊，更当金口玉言，信守承诺，再者，若是因为单纯的怜悯就轻易将三成食物分给毫无建树的南疆军营，朕又如何跟同样军粮吃紧的静陵、聊京两地军营的十六万将士交待？”
    “而且，你等以为这十六万将士会甘愿和一个动用最强部队都奈何不了他们三百袍泽的军营享有同样的待遇么？”昭原颇有深意地补充道，眼底掠过一丝戏谑。
    察觉到昭原眼里的轻视和淡淡的讥讽，不少南疆将领都是眼眉低垂，脸上浮动着一丝耻辱和悲愤之色。
    神武营的溃败，是这些年来南疆军营遭受过的最大耻辱。
    “这···”一心攫取更多好处的封午和段栾都有些无言以对，若今日只是三百对三百，输了尚且可以遮掩粉饰一下，但五千对三百还败下阵来，确实太过丢脸了。
    这时，一直没有出言相劝的阎锡施施然站了起来，甚是恭敬地行了一礼，“皇上，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我等督军不力，致使战力衰退的结果，末将身为副帅，难辞其咎，也甘愿领受一切责罚，只是如皇上前日定下的决议，南疆军营中各空缺职位将由聊京、静陵两地的优秀将领赴任补替，这些将领初来乍到，必然还需要时间来适应南疆军营的规矩制度，如果各营地纷争四起，甚至出现暴·动哗变，对新上任的将领和官员而言，无疑会造成极大的麻烦，为避免这些问题，皇上不妨折中一番，以静陵五，聊京三，南疆二的策略分配粮食，如此一来，既有高低之见，又可缓了南疆的动·荡局势，聊京、静陵两地军营亦不会有太多怨言，此一举三得之策，臣乞皇上明鉴！”
    众人闻言愕然，看向阎锡的眼神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只是他们并非惊讶于阎锡的对策，而是惊讶于他的态度。
    很明显，阎锡是在讨好昭原皇帝。
    只是事已至此，满座将领和参事已无人再会对其生出不屑之意，哪怕是往常的对立方或政见不合者。
    毋宁说，此时此刻，众人对阎锡其实还多了一丝佩服，尤其是向来与其不合的封午和段栾。
    现在他们可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利弊同体，祸福相依，只要有一人能言之凿凿，逆转颓势，都值得他们弹冠相庆。
    事实也充分证明，在逆境情况下，老而弥坚的说法并非空话。
    或许在军事政务上，阎锡未必比他们二人更有才华，更有韬略，但论对形势的阅读和掌控，南疆军营之中，无人可出其右。
    众人都在佩服阎锡能伸能屈的枭雄本事，昭原也略带深意地看了看这个被自己轻视的老同志，而阎锡自己却知道，他并非本意如此，之所以会选择委曲求全，完全是形势所逼。
    南疆军营不可能反，这是最根本的前提，哪怕折损再多的利益，只要不触及利益红线，他们也宁愿咬牙不反。
    一是对昭国，对南疆军营心存留恋，二是怜惜羽毛，同时害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三是并无信心，尤其是在目睹了神武营败于三百聊京将士之后，他们就更加清楚，与聊京、静陵两军阵前对战，南疆军毫无胜算！
    在这个大前提下，昭原堂皇地占据着协定和资源的双重制高点，甚至还掌握着一定的生杀大权，除了服软，已然别无他法。
    当然，退却也需要技巧，退得多了，会显得懦弱可欺，容易受人穷追猛打，退得少了，则缺乏诚意，容易激怒对方。
    昭原岂能看不懂阎锡这以退为进的手段，经此一事，他对此人的看法倒是往上提了一档。
    随着天罗地网在全国的布置越来越精细，各种情报往来不息，昭原对整个昭国的控制已经到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境地，如同明朝的锦衣卫一般，就是有臣子在家里吟了一句“何时遂得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他也能在当晚得到这首诗的原文。
    凭此手段，他和全权负责天罗地网的于光煜将整个昭国的官员分为了六档。
    第一档是德才兼备，可堪重任之人，最具代表的便是陈文衍、常元宗以及秦烈等数位常青不倒，肩负三朝的赤胆忠臣，此外，就是一些曾跟随他出生入死，击退过三国联军的虎卫飞将和江湖志士，前者以宋飞宇和郭钊为代表，后者则有相助他甚多的袁林和楚衷。
    第二档则是才华横溢，可堪培养之人，典型的有现如今正主事历下城，多年前便有“陈文衍第二”之称的陈静之，另外就是静陵军营中出身寒门，因闻鸡起舞且谋略出众而被众人广为赞誉的年轻将才祖士雅。
    第三档便是劳苦功高，地位煊赫，但不明心思，仍需考察之人，其中最突出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统领着六万聊京将士，不惑之年便已位居昭国军界顶峰，与掌管静陵的乃父秦烈几可并驾齐驱的秦川淮。
    第四档人是那些心怀叵测，立场暧昧，虽才干出众，但行事毫无底线，只顾追求利益或保全己身之人，这样的官员权贵已不算太多，但其中有不少人仍在军政两界中担任着要职，手中权财兼备，羽翼颇丰，若是雷霆压去，激起的剧烈反弹甚至会影响国体。
    对于这类人，昭原是最为不喜的。
    中山狼，墙头草，两面派，常人都会倍感不齿，更别说旨在振邦兴国的昭原皇帝!
    因此，在成立天罗地网之初，昭原就下令所有情报人员明察暗访，去着力搜集这等官员贪赃枉法、违背规制的证据，以便之后可以采取正当手段将这群人从他们的位子上撸下来；
    第五档便是那些如阎锡，段栾之流的奸猾野心之辈，这些人有能力，对权势地位也有着狂热的追求，但他们并非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也非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徒，他们有底线，能思虑清楚任何举动可能带来的影响。对于这类人，昭原不会一棒子打死，但也绝不可能再让他们占据高位，因为他无法掌控他们；
    最后一档便是尸位素餐，凭借裙带关系走上重要职位的皇亲贵胄，这类人是最没有能力，也最没有野心的，这样的人，没价值的就要撸下去，给第二档人腾位置，有价值的，就得压榨出他们万金油的本色，让他们成为推广政策的先锋。
    “阎副帅···”略加思索后，昭原正准备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很是惊慌焦急的传令声ー“报！神武营与新兵营发生剧烈冲突！受伤人数已愈千人！”
    “什么！？”堂上诸将皆是骇然失色地站了起来。
    昭原也站起身来，神色凝重至极，但眼眸深处却隐隐闪过了一丝了然的光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