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晋南北朝

第96章


它们是郦道元的《水经注》、杨炫之的《洛阳伽蓝记》、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它们都不是文学作品,但是都有极高的文学价值。
  郦道元(466或472~527年)字善长,范阳涿县(今河北涿州)人。他做关右大使时被萧宝寅所杀,事迹入《魏书·酷吏传》。他为传为汉桑钦所作的《水经》作注,注超过正文二十倍,是一部地理学的名著。他对每一条河,都详述故实逸闻,其文笔长于写景,因而为历代文人所盛赞。巫峡一则,语文课本选的很多。现在摘录“渐江水(浙江)”注一小段如下,以见一斑。
  (浦阳江),江水导源乌伤县,东经诸暨县,与泄溪合。溪广数丈,中道有两高山夹溪,造云壁立,凡有五泄。下泄悬三十余丈,广十丈。中三泄不可得至,登山远望,乃得见之。悬百余丈,水势高急,声震水外。上泄悬二百余丈,望若云垂。此是瀑布,土人号为泄也。
  杨炫之,一作姓羊,又作姓阳,北魏北平(今河北满城北)人,曾任秘书监等官。东魏武定五年(547年),因事途经洛阳,见“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的惨状(高欢毁洛阳,事见第四十四篇),黯然神伤。他从此下定决心,收拾遗闻,著成此书,以寄托兴亡盛衰之感。全书以“伽蓝”(梵语寺院)为纲,凡政治、人物、风俗、地理、佚事、传说,均系于寺院之下,资料丰富,可补史传之缺,而文词优美,又具有艺术价值。试录城南景明寺条的一小段如下:
  时世好崇福,四月七日,京师诸像皆来此寺。……有一千余躯。至八日,以次入宣阳门,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于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旛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信徒……车骑填咽,繁衍相倾。
  一派繁盛热闹的场面跃然纸上,写得何等生动。
  颜之推的《颜氏家训》,笔者在第五十一篇和五十六篇中都提过。他痛斥学鲜卑语、弹琵琶以服事公卿的恶劣风气,表现出一个在乱世中不肯随风逐浪的大丈夫的凛然正气(原文见《家训》卷一《教子第二》)。但是希望能够教书以免苦役,又表现出在乱世中无可奈何、只能委曲求全的“弱点”(笔者写了这两个字,又不满意,因为有几个人能避免这个弱点呢)。
  《家训》的内容非常丰富,文字朴质,比较容易读。
  关于北朝文学,还有两者应该提到。
  一是北方民歌。“救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唱出了游牧民族生活的风趣,也描绘出优良的生态环境,使人心向往之。
  二是《周书·宇文护传》收录的宇文护母子的信件。东西魏分裂时,宇文氏的一部分家属在晋阳被扣,成为高氏的奴隶。后来,北齐想与北周议和,愿意遣返宇文护的老母阎氏,使人为阎写信给宇文护。宇文护看了,非常悲痛,也写了一封回信。后来老母竟得西回长安。这两封纯是家信,写得情真意挚,许多地方近似口语,现在摘录阎氏信一部分如下:
  时汝叔亦遣奴来富迎汝……。汝时著绯绫袍、银装带……并乘骡同去。……今又寄汝小时所著锦袍表一领,至宜检看,知吾含悲戚多历年祀。
  ……假汝贵极王公,富过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飘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暂见,不得一日同处,寒不得汝衣,饥不得汝食,汝虽穷荣极盛,光耀世间,汝何用为?于吾何益?……
  钱基博先生激赏这两封信,赞道:“一味情真,宇字滴泪,而精神恺恻,为北朝第一篇文字,足与李密《陈情表》并垂千古。”(见所著《中国文学史》上册)这是极恰当的评价。
  讲了文学以后,接着再讲史学。
  “二十四史”中,成书于南北朝的有《后汉书》、《宋书》、《南齐书》、《魏书》四部。此外,宋裴松之作《三国志注》,补救了原书太简略的缺点;成于唐初的《晋书》、《梁书》、《陈书》、《北齐书》,都以当时人的著作为基础,增补而成。故如包括这些,那就有九部之多。
  裴松之(372~451年)字世期,闻喜(今属山西)人,历仕晋、宋。他作的《三国志注》,以材料宏富为特色。有人认为他收的本来是陈寿弃而不用的,这未免持论太苛。当然,有些材料,明显是不可信的,如《诸葛亮传》所收“郭冲三事”的空城计事,即后来演义所本。从史学角度讲,不必收录,但因尺度较宽,收录下来就保存了许多资料,这却不能不说是裴氏的功绩。他的儿子裴骃,字龙驹,著《史记集解》,流行至今,也于史学有功。
  范哗(398~446年)字蔚宗,南阳顺阳(今河南浙川南)人,以阴谋迎立刘义康为帝,下狱而死。他删各家《后汉书》成一家之言。后人把晋司马彪(司马懿的侄孙)《续汉书》各志与范书合刻,遂成为后人所见的《后汉书》。范书于体例有所创新,如为“党锢”诸人作传。范氏的文辞也有可观,古文学家尤称道其论赞之作。
  《宋书》是沈约(441~513年)所撰。他在文学上的成就已见上文。他自宋入梁,著《宋书》是写“现代史”。当时已有好几部关于刘宋的史书,这为他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他没有写《食货志》,但是在孔灵符、羊玄保(附羊希)传内对经济情况有所反映,可以稍补缺憾。他收录奏疏及杨伟、何承天、祖冲之所修历法原文等,有功于保存文献。第一百卷的《自序》,历叙吴兴沈氏家世(沈约为沈林子之孙),所以沈田子、沈林子等都不入列传。这与《史记·太史公自序》为“二十四史”中仅见的两篇作者自序(自序即自传)。
  《南齐书》的作者萧子显(489~57年)是南齐宗室。他在梁朝撰《南齐书》,也是写“现代史”。《梁书》和《陈书》的作者都由唐姚思廉署名,其实草创者是他的父亲姚察(533~606年)。姚察字伯审,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西)人,历仕梁、陈、隋三朝,从梁朝时领史职起,没有脱离过修史的工作,隋朝政府因而命他编撰梁、陈二史。姚思廉把他没有完成的工作接下来,撰成《梁书》、《陈书》。
  《北齐书》的编撰情况,与梁、陈二史相似。署名作者李百药,他是以父亲李德林(531~591年)的旧稿为基础的。李德林历仕北齐、北周、隋朝,他写的自然也是“现代史”。
  讲北朝史学,有两点遗憾。一是崔浩修的《国史》被毁掉,这部书一定保存了拓跋氏早年的许多实况。另一是北魏崔鸿的《十六国春秋》不幸佚失,今本是明人托名所撰。
  北朝史学的主要成就是一部《魏书》。作者魏收(507~572年)字伯起,下曲阳(今河北晋州西)人,是北魏有名的才士。前人说他因个人恩怨,褒贬不从其实,所作实为“秽史”。这种评论未免太苛。如果确有其事,也只会影响少数列传,不能据以否定全书价值。这部书材料丰富,文字畅达。为“释老”立志,是一个特色。《序纪》收录石室祝文,现在已被考古发现证实。笔者在第三十三篇说过,他把崔浩得罪的原因,分别写在几篇传里,应该是写本朝史时的苦心安排。我们应该承认,魏收撰史,为了揭示历史真相,是用了气力的。至于“秽史”之称,至少是证据不足,难以成为定论。
  艺术方面,有两点最值得注意。
  一是山水画的兴起。南朝宗炳、萧贲、梁元帝、陶弘景、张僧繇等都善画山水。宗炳(375~443年)字少文,南阳涅阳(今河南邓州东北)人。他酷爱游览,足迹遍历巫峡、匡庐、衡岳等地。晚年住在江陵,画所历山水,卧而观之,号为“卧游”。但是陆探微与张僧繇及晋顾恺之号为绘画史上的“六朝三杰”,而不以山水见长,可见这时还不是山水画的鼎盛时期。
  二是石窟艺术的兴盛。随着佛教的盛行,信徒们凿石窟,雕佛像,作壁画,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艺术作品。甘肃敦煌石窟约始凿于前秦建元二年(366年),天水麦积山石窟约始凿于后秦时(384~417年),临夏永靖炳灵寺石窟最早纪年为西秦建弘元年(420年)。举此数例,可知在公元4、5世纪中盛行开凿石窟的风气。敦煌壁画以唐代作品最为精美,然北魏时的佛本生故事画,如萨棰以身饲虎,突出舍己救人的思想;降魔变画释迦成道前与魔王斗法,都已经非常精彩。
  北魏后主在内地开凿的云冈、龙门两石窟,都是我国著名的文化遗产,石雕佛像气魄雄伟,云冈大佛最高的为第五窟的坐佛,高达十七米,小的只有几厘米,都各具精彩。
  最后,讲讲南北朝的学术。
  南北朝时,在民间讲授经学的人,时有所闻。隐士顾欢,宋时在天台山讲学,徒众常有百人。南齐刘瓛博通“五经”,徒众常有数十人。梁贺瑒在乡里讲学,四方受业的竟有气千多人。北方学风也不逊色。高允还家教授,受业的有一千多人。华阴人徐遵明(475~529年)是魏末大儒,讲学二十余年,北齐经学诸生多出于他的门下。
  黄老、老庄之学也传授不绝。前引《文心雕龙》“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的话,后半完全正确,前半则未必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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