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长歌之裂姝

第68章


  芸姜百姓绝望了,烫了再多的酒也不过求一醉,不敢再谈及政事。
  前几日,有个醉汉在月满楼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知何故就传到了当今皇上耳中,最后被处以极刑。
  听说那醉汉是往来芸姜和越殷的布商,因两国开战断了生计,本指望卖了战前购置的布匹另寻事做,到头来所有布匹却被强行征用做了战服。他把歌舞台上奏乐起舞的人赶下,三步并作两步站了上去,酒气上头,破口就骂了起来。
  他骂完宇文琨的暴戾无道,又骂几个月前落马摔死的宇文锦荣,接着,就开始骂司邑青。
  他说,还以为芸姜没了宇文氏,百姓终于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了。果然,登基之初颁布的惠民之政只施行了几日,百姓真的就过了几天好日子。
  他说,小皇帝袭承了他老子,而新皇比宇文琨也好不了多少。
  芸姜接连换了两人国君,正是安定下来自行调息的时候,却偏要和越殷开战。如今多赋税,重徭役,芸姜百姓苦不堪言,却敢怒不敢言。
  醉汉揪了月满楼楼主杜月麟的领子,酒气冲天道:“你说说,这日子还让不让过了?!”
  杜月麟嫌恶地一把撂他在地上,命人将他轰出去。
  他被赶出月满楼,仍边走边骂,越骂越起劲。
  “老子倒要看看,他这个皇帝能做多……”
  他话未说完,就被赶来的官兵抓住。
  为生计奔波的商人,芸姜万千百姓之中普通的一人,因酒醉后说了心里话,被处以极刑。
  从此,人们不敢怒,不敢言。
  芸姜和越殷一战波及甚广,除了长林依着一片沙漠不便作战,烽火燃不到那里外,两国挨着的每一方土地都被战火焦灼,疮痍一片。
  两军势均力敌,血战过后自然是两败俱伤。
  血染的江山图,尸横遍野,白骨之歌,戚戚切切。
  在两国边境某处,一株不知名的小草被鲜血曳弯身姿,它承受不了那重量。鲜血滴落,滋润了哪方国土,小草不知,它只是一株无名小草。
  征人未归,多少父母白发送黑发,多少妻子枯灯伴残月,多少孩童唱着:“禾苗乖,禾苗好,禾苗快快长高了。待到丰谷佳节至,阿爹给我买糖吃。”
  可是,只有老人和女人耕田犁地,一些禾田已生了半人高的荒草。
  田畔站着的孩童茫然四望,他在想,什么时候才能丰谷至,什么时候阿爹才会回,什么时候才会有糖吃。嗯,不吃糖也没关系,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就是百姓,千家,万户,多少人,他们的生活受一个人的意志左右。
  终于,两败俱伤后,战火平息了下来。
  不是因为厌战,毕竟这还只是个开始。
  不是因为一方妥协认输,毕竟谁都不想放过谁。
  这一切结束得极为仓促,芸姜和越殷速从边境退兵,两国定下百年之内兵戎不相见的誓约。
  听闻芸姜国君司邑青领兵而回时,在边境还带回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昏迷女子。芸姜军中部将说看她眼熟,司邑青冷目,问像谁。
  部将扑通跪下,磕头直道是自己认错了。
  后来有人好奇地悄悄问他,“是不是像赵将军……不,像罪将楚朝文的妹妹,就是越殷国君宠上了天,后来差点做了越殷皇后的女人?”
  他摇头说:“不像。”
  “可是连名字都一样呢。”
  “天下同名之人多了去了,你若再胡说八道,皇上降罪下来可休要怨我!”
  经他一说,没人敢再谈论有关那女子的身世,只知他们恩威并施的皇上衣不解带照顾她,亲自递水喂药,宠爱之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还担心回烨城时路途颠簸,特从水路返程。龙船队伍浩浩荡荡,站在船头的女人身形瘦削,面容憔悴,裙带飘飘,一头披散的乌发迎风狂舞。
  最后,自然而然,这个两国边境不知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女人被司邑青带回烨城,做了妃子。
  赐号,华姝。
  华,荣也,身份尊贵。
  姝,女朱,姝丽美好。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四五个浅粉宫装的侍女从远处前后排成一队,步履柔缓,毕恭毕敬,一路轻蹍而来。为首的宫女手中端着蓝绿色琉璃碗,碗中莹莹一片。
  莫忧不知碗中是何物,本能地蹙眉。待宫女走至她跟前,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喉咙痛得话都说不清,“这是什……”
  “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做的雪梨燕窝,给华姝娘娘润嗓子。”一众宫女齐齐跪下,为首的宫女道。
  眉头舒展开来,莫忧放心尝了一口,把碗搁下,喉咙未见好多少,“我已经尝了,撤下去吧。”
  宫女个个心惊胆战,却没有一个人动。
  莫忧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低声又道:“撤下去。”
  沉默了会儿,为首宫女回道:“可陛下说……”
  莫忧听到此话猛地转头看向她,眉下两道剑光一闪而过,惊得所有人一阵寒颤。
  “我今儿心情不错,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司邑青来找莫忧,谁想正撞见这一幕,他默不作声上前,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余他和莫忧两人。
  “从长林到烨城你荤腥不沾,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司邑青端起琉璃碗,“至少吃点燕窝补补身子。”
  莫忧说她为了来芸姜找他,在沙漠里走了七日七夜才到长林,后来水粮不足,只能杀了骆驼以骆驼血解渴,以骆驼肉充饥,以致现在一见荤腥就恶心。想到在沙漠那几日莫忧一定受尽煎熬,他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劝她进补,只是这燕窝,他仍坚持要她多吃些。
  莫忧不理会,自顾自在一旁的果盘里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语调轻快,“没胃口。”
  司邑青已经将碗端到她面前,舀了一调羹宠溺地往她嘴边送。
  莫忧凝视着他,漾开甜甜的笑,闭着眼享受地张开小嘴。撒娇模样,惹人怜爱。
  司邑青无奈摇头,只好一勺一勺地喂她。
  “邑青。”
  “嗯?”
  莫忧抬手止住他递至嘴边的调羹,认真问道:“我到这里也有些时日了,越殷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司邑青眼底一丝不悦极快被掩饰,他搁下琉璃碗,拉过莫忧的左手,指尖细细抚摸掌心密密麻麻的细小伤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仍可想象受伤时的血肉模糊。
  “殷爵修这样对你,你还挂念他。”
  “是我不对在先。”莫忧攥紧手心,她知道司邑青生气了,平心静气地劝道,“他一直都觉得我配不上爵炎,可爵炎刚走又抓到我要逃来芸姜找你,自然是气极了的。好在我总算逃出来了,就不要再怪他了。”
  这话显然没有凑效,司邑青脸色依旧不好,却舍不得对她说重话,“不要再挂念越殷的任何事任何人,我已经为你做了最大让步,否则,我要得到的根本就不止芸姜。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不甘撤兵就此不战。你愿退兵,这不是个容易的决定。”莫忧眼波荡漾,感动不已,“但就算攻下越殷,芸姜也定是伤亡惨重。没有机会扩展宏图,可你还有芸姜,你还有我;而我,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这一句话包含太多情绪,他心中闪过短暂的不安,毕竟是他计划了一切让她到如此境地,可不安又立即被喜悦代替。
  她都不知道,她只有我了。
  “莫忧,你还爱我吗?”
  莫忧愣了一瞬,旋即笑开:“我说过,我来找你,是有目的的。”
  “你先回答我。”
  莫忧转身背对着他踱着步子淡淡而谈,眼眸中阴狠尽显,“羯岭害死了哥哥,害死了锦瑟,就连我的丈夫也害死了。”
  转身,笑容天真烂漫,“如今羯岭归顺了芸姜,你会帮我的,对吗?”
  司邑青紧抿着唇,心中因这番话而苦涩,良久才道,“我会帮你,只要你能忘记过去,尤其是……殷爵炎。”
  “邑青,他是我的丈夫。”莫忧正色,特意再次提起这个词,“虽然是哥哥和锦瑟逼我嫁给他的,可他一直待我很好。”
  司邑青强压下心中怒气,好言道:“你现在是我的人。”
  莫忧沉默,似乎正思量权衡着他和殷爵炎到底谁更好,最后她双手一拍手无所谓道:“也没什么差别啊,反正他都死了。他还是我的丈夫,而这里所有人没人敢提及我曾经的身份,他们只当我是你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说道最后的时候,她语气中已经带了些撒娇抱怨,倒显得是司邑青小气了。
  “你是为了让我对付羯岭,才来找我的?”
  “也不全是。”她莞尔,“我什么都没有了,爵修还要我孤孤单单地去守陵,我可不想守着个死人孤苦终老。”
  他叹气无奈道:“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莫忧眨眨眼,好奇问道:“什么没变?”
  “只顾自己,从来在乎别人的感受。”
  莫忧觉得这话听着好生耳熟,失神片刻,又立即呵呵笑起来:“你也没变啊,江山,美人都不放过,还是一样的贪心!”
  司邑青挑起眉毛付之一笑,一副多谢夸奖的神情,“是啊,我们都没变。这就是我,这就是你。”
  莫忧还想笑,却忽觉喉头又痛又痒,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司邑青关切道:“雪梨燕窝润喉滋补,你还不愿吃,这嗓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自他再见到莫忧起,几乎每天夜里莫忧都做噩梦,梦中不停挣扎,尖叫,声音刺破夜色传遍整个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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