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长歌之裂姝

第79章


  那是我第一次离死那么近,死亡蔑视着我,我战栗不止。
  皇兄松开握剑的手,只有短暂的惊愕,刺客倒下时我手中的剑也掉落,我再次跌回到地上。皇兄垂手站在我面前,漠然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伤口的血缠绕着手指往下流,在指尖处滴下,就如那血是从指尖渗出,落在迷叶林遍地的枫红中,无影无踪。
  皇兄将受伤的右手背在身后,略弯着腰向我伸出左手欲将我拉起。
  他道:“起来吧。”
  我发抖地伸出手,他却忽地站直了将手收回,身姿挺拔的又将右手伸向我。
  鲜血尽染的掌心摊开在我眼前,伤口还往外不停流血,我听到皇兄说:“起来。”
  回忆中,比血更艳的枫红铺天盖地,我惊惶四望,发现自己身处血海,风起时波涛汹涌。血海翻涌中,陪着我的是一具渐渐冰凉的尸体,还有一个身影,那是我将要成为的模样。
  我执着于那年的迷叶林,执着于那年的枫红,更执着于那样的他。
  他向我伸出染血的手,神色威严。
  我仰望着这人,仰望着我的兄,我的皇。
  我握住他的手,温热的鲜血亦染在我的掌心,烙下痕迹。
  这是我此生唯一的皇。
  他拉起我,目光转向地上那具尸体,镇静的思忖着。我这才真正意识到这几年他经历的都是些什么。
  朝中小人作祟,父皇在位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整日费心劳力,却还是没来得及赶在他离开前为皇兄肃清前路。母后狠心的撇下我们兄弟二人,可我还有蕙姨在身边,亦不必日日提防小人暗算,他却要一个人面对前途险恶。他才除了朝中怀着奸佞之心的小人,就又要应对来自芸姜的威胁。
  那刺客最后被查出是芸姜人。按理说既是死士,那定是不想让人知晓身份,可派出的密探费尽千辛万苦,终究还是查出了他是芸姜人。越殷国力日上,军力渐长,这样的势头终于引来了芸姜的顾忌。
  行刺之事过去的头一个月里,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我想着自己,想着皇兄,想着那具尸体和满林枫红。想到最后自己也麻木了,我对那具尸体的恐惧就止在那一夜夜的彻夜难眠中,后来再想起那个刺客,我唯一清晰记得的就是他的眼神。
  身为一个死士,他蔑视死亡。
  有很长一段时间皇兄都有没有再过问我,仿佛不再关心我的任何事,可我已不再是当初连温书都需要督促的孩子。我依旧在蕙姨面前像个孩子一样,不时说些淘气话逗她高兴,可我知道,皇兄需要的不是这样一个我。
    正文 二
    互联网 更新时间:2014-9-20 8:42:55 本章字数:4541
  皇兄再次召我进宫比试箭术时,我一箭正中靶心,没有人能再比我更准了,我没有荒废任何皇兄要我学练的东西。皇兄看看靶心的箭,又看看我,我还是没有等来他的赞许。他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走到我身边,瞄着我的靶子一箭而出。他瞄着我的靶,或是我的箭。
  皇兄的箭从我的箭箭尾处刺入,将其劈成两半,最后留在靶心的,还是他的箭。他转头看向我,情绪没有丝毫起伏:“爵修,还不够。”
  我不明白,什么还不够。
  我不甘的追问:“不够保护自己,还是不够帮你。”
  我贪生,却不怕死。我只是害怕死亡,可那是以前的事了。
  他听到我的话笑了,用右手拍拍我的肩膀,他掌中的伤已愈合大半。
  他只说:“还不够。”
  越殷芸姜两国之间绷着的弦越来越紧,他面对芸姜,护着越殷百姓,
  即使不够,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娇弱的小皇子,终于,责任随之而来。
  皇兄说,他要去芸姜会会那个派刺客行刺于我的人,要我代他处理朝政。
  我只当那是宇文氏派来的刺客,可皇兄竟说要去会会那人,那么那个人定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我问是去见谁,还需要他亲自去芸姜,毕竟去芸姜不比微服私巡,那里是豺狼虎豹集聚的地方。
  皇兄说:“越殷需要盟友,司邑青或许正是我们需要的内应。”
  原来派人行刺我的人不是宇文琨,不过是芸姜一个空有名衔的闲王,想要激得越殷和芸姜矛盾加剧,又不敢动皇兄,只能冒险派人刺杀我。
  皇兄去了几个月,我不负所望将政务处理得很好,至少没出什么乱子。可也就是从皇兄回来开始,我渐渐发现他似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只是询问不得果,他更不承认。
  我没有机会追问,因为我从此成了一病不起,长年不出府邸的皇子,至少世人是这样认为的。
  我把那个传闻中病怏怏的自己抛在晗阳,而另一个我抛开恐惧,受皇兄任命随军驻于芸姜越殷之交。
  我出城时,皇兄没有来送我。
  芸姜和越殷只是暗自较劲,边境表面还算平静。我和将士同吃同住,说说笑笑,除了主将冯将军,无人知道我的身份。只要皇兄需要,我可以变成任何他需要的样子。
  将士们每日天未亮就开始操练,我们穿破了一双又一双鞋,汗衫次次透湿,就算是在晗阳最勤学苦练的时候,我也从未这样狠的对过自己。风吹日晒中我常常看着龙涎珠想念皇兄,想念蕙姨。
  蕙姨年岁大了,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皇兄想接她进宫她也不肯。她说前几年没能照顾好皇兄,如今更不能带着一把老骨头拖累他。我总是愤愤的告诉她,她不老,比皇兄宫中那些妃子还漂亮。她不住的摇头,但笑得很高兴,这时候我还要正色道:“真的!”
  蕙姨一直觉得有愧于皇兄,那时我还小,皇兄便赐了宅邸让我离宫,不为别的,只因留在他身边不安全。蕙姨只能跟着出宫照顾我,她放心不下皇兄却不得不这样做,安慰我的借口也是皇兄都娶妃子了,长大了,不用她照顾。
  如今皇兄挺过来了,她仍觉得心有愧疚,可我知道,愧疚的不该是她。
  在营中的日子乏味无趣,将士们除了每日操练不时也会相互比试,摔跤,剑术,骑射,权当闲暇之际打发时间之用,可自离开了晗阳,我就再没输过。
  我曾想过很多皇兄把我派至边境的理由,历练我,让我熟悉两国之间的暗潮涌动,或者只是让我像个真正的越殷人那样,以我的血肉在边境筑起城墙,无论什么原因,我从不质疑皇兄的安排。
  他的心中装着越殷,装着越殷百姓,如今更有天下和天下人,我追赶着他的脚步,我永远不可能和他比肩,但至少我在他身后,总有一天,我会够资格,他心中的天下我帮他夺,他心中的天下人我帮他救。
  芸姜,越殷宿敌,宇文,殷氏宿敌。皇兄不怕,我也不会怕。
  晗阳城中那个懦弱的我,那个因刺客而战栗的我便是时刻用来提醒自己的理由。我目睹残剑刺入他的咽喉,他伤不了我了,就倒在我眼前,而我手中还有剑,却依然吓得双腿发软。
  那样的我被留在了迷叶林,我要冲锋陷阵,做一个真正的越殷人保家卫国。只是我没想到真到了两军交战之日,我义无反顾要求随军出战时,冯将军却不允。一定是皇兄嘱咐过他,或许,皇兄终究还是觉得我不够资格。
  我多番苦求,冯将军终于同意,却另派了几人护我左右。他不敢让我冒险,若不是听说芸姜主将只派了个毫无行军经验的武状元郎来,他是断不会答应我的。我不害怕,可那毕竟是我第一次上战场,难免心下忐忑。
  可让我忐忑的时间不多,我还要用更多的时间在战场上杀敌。
  不时有血溅在我的身上,脸上,我乘一骑战马躲开射向我的利箭,一路杀敌开道。既然此次芸姜派来的不过是个小小状元郎,那么擒贼先擒王是结束这场战役最快最简单的法子。
  我总是这样,稍有进步就以为自己已经很了不得了,那时我抛开懦弱已经很久,如获重生一般,觉得自己事事都已经做到尽善尽美。
  那时我想,这世上除了皇兄,再也没有人能胜过我了。
  所以,即使身边还有保护我的人,可一路下来,我没有给他们任何出手护我的机会。说到底,还是我太年轻,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楚朝文一箭射我落马,我从马背上翻落时脑中一片空白,战场上没有落叶,我摔下时却毫无知觉,就像地上铺有千层枫红,如血的红包围着我。
  我像那刺客一样仰面躺着,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还活着。
  我被生擒,我想我应该像那刺客一样了断自己,可我没有。我不怕死,我只是还不能死。皇兄还需要我,况且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是战俘中的一个。
  楚朝文,他派人来押我去他营帐前,我还在替一个被削去手腕的战俘更换包扎的布条,我的衣襟下摆被撕得更短,芸姜只给我们食物,没有药,没有纱布,我撕下衣料替伤员包扎,肩头的箭伤也只草草处理了一下。
  楚朝文瞥一眼我肩头的伤道:“听说你是自己把箭拔出来的,自己拔可比别人动手来的更痛苦。”
  银光闪闪的面具让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射我落马的那人,我要擒的贼王,如今反将我擒住,为了活着我更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他却直接说明找我的意图:“我收了别人三座城池作为礼物,为表诚意,你不再是我的俘虏。”
  我看见从他身后的屏风里走出一人,那个出手大方到以三座城池为礼的人,也是我在边境的原因,我活着的理由,我的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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