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流年

第8章


那BURBERRY经典的格子带着莫喜伦的体温向吴菲袭来,吴菲心因那暖意而柔软,哪有拒绝的力量。老莫于是顺势就一路都搂着她,吴菲这次没再争脱。
  两个人倚在外滩的栏杆边看远处的灯火,远处,奇怪,居然响起了汽笛声,颇有些跨越时空的异国情调,吴菲和老莫都沉醉起来,拿肉麻当有趣,还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吟唱了“君住长江头……”
  这样的场面虽然不免庸俗老套,但,在九月的晚风下,BURBERRY的英式古典伴着外滩的海派风情,亦不失是一种俗气的优美。
  后来吴菲和莫喜伦常在“谁先勾引谁”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因为标准不一样,所以很难定案。还是老莫和稀泥,说:“管它呢,‘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那天他们在外滩晃到很晚,扭捏了半天,终于也就是牵手和隔着经典格子衬里的相拥,连吻都没吻。
  之后到饭店,酒将近醒了,廉耻之心总算又重新附体,两人赶忙逃回各自的房间,头也不敢回,怕回头变石头。
  然而这次上海之行对吴菲和莫喜伦来说都是不平常的一次旅途,具有某种突破的意义。再后来,又一起出了几次差,每次都是到了将吻未吻的程度就赶紧逃跑,回到饭店各自关起房门分析自己,都想弄明白这到底是克制的意淫还是耍个欲擒故纵的把戏。两个人心照不宣,谁都不想再主动,许是都不愿意承担“主动”的责任,谁知,不知觉中倒培养出另一种调戏的情趣。
《流言 流年》五(1)
  圣诞节快要来临的时候,有一天,吴菲正在大街上闲逛,意外地碰上了杨小宁的爸爸。那是她跟杨小宁分手之后唯一的一次跟杨家直系亲属短兵相接。
  吴菲在刚跟杨小宁分手的时候,时常会到杨小宁以前住的那一带闲逛。起初不知道是出于习惯还是某种自己不清楚的解读,她有些害怕又盼望着在那个她熟悉的区域遇见她想念的杨家人,她希望,或许,他们的慈悲,还能给她一个她期待过很久的意外解答。
  其实到后来吴菲已经不期待他们给她解答了,但偶尔也还是在那附近出没,一半是缅怀,另一半寻着什么不知名的意念。女人就是这样,多一半都迷信于自己的预感,百分之百的都确定那东西能让她见到想见的人或事。吴菲因此以预感为借口,常年习惯性地游走于那个街区。可怜没有人跟她说过,她终于遇见了杨家的人跟什么感都无关,硬要牵连一个理论的话,那也最多属于“概率学“的某个范畴。
  甭管是预感或概率,总之,有一天,吴菲终于遇见了那家的一员。
  当时杨爸爸正在一个摊子上买糖炒栗子,听见吴菲叫他,先是回头愣了愣,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吴菲。老人家眉头冲上挑着,脸上抽动了几下,又踌躇了一阵子,才举着一兜儿栗子不知所云地说了句:“别告诉你阿姨啊!”说完就赶忙走了。
  吴菲停在原地,看着杨爸爸的背影,兀自悲伤起来。
  吴菲和杨小宁恋爱的期间每星期她都去他家,他爸爸那时候已经得了糖尿病,和很多该病患者一样,越是不该吃就越是空前地贪恋甜食,最钟爱的莫过糖炒栗子。
  吴菲跟自家爸爸没有良好的相处经验,忽然在别人家看见“爸爸”这东西原来还可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不禁感激生活。于是每回在他们家吃饭之后,吴菲都制造机会单独陪杨爸爸散个步,每次都会在他们巷口买半斤糖炒栗子,一边走一边跟杨爸爸分吃,用老人家的高兴换她自己的喜悦。
  每次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老杨先生照例都会乐颠颠地嘱咐吴菲一句:“别告诉你阿姨啊!”,这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里头,充满了让吴菲迷恋的只属于“家庭”的融融之乐。
  吴菲从小没感觉过什么天伦之乐,从心底对对杨小鹏宁的父母动的都是真情实意。
  杨小宁消失之后,吴菲还企图跟他父母求证,他们则想方设法地避免见吴菲。事实证明,在那件事情里,在那个家庭里,原来也只有她始终错误地没把自己当外人。事隔很久之后,吴菲为了自我安慰还在替他们找理由: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谁的父母都是父母。
  那天吴菲在大街上走了很久,等晚上回家,赶上他们家所在的小区例行停电。等她进门,她妈妈已经睡下了。吴妈妈听见吴菲回来,在她自己屋里含糊地抱怨了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说厨房里还留了吃的,就继续睡了。吴菲随便应了两句,摸黑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她的单人床边发呆。
  等坐了一阵子,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觉,原来,窗外居然皓月当空,美得相当古典。吴菲对着古典的月亮忽然有点纳闷,感到鼻子里有什么在萌动,制造了些奇怪的不通畅。就心想,为什么李白当时写的是“床前明月光”而不是“窗前明月光”?
  正不知所以,楼上,不知道哪层哪户的邻居开始弹起钢琴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个真切,弹的是王菲的歌,闲闲的,弹的人有点心不在焉,节奏散了,散出蓝调的感觉,忽然就风情起来,旋律是吴菲大学里最钟意的那首《我愿意》: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我愿意,我愿意为你,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被放逐天际……”
  吴菲听着听着就悲从中来,鼻子彻底塞起来,塞的两眼发酸,然而,却也哭不出来。她心里是悲戚的,摸索着找出一根蜡烛,颤抖着点燃,又翻出纸笔,就着明月与烛光,给早不知身在何地的杨小宁写了他们分手后的唯一一封信:
  “我亲爱的你:今天,路过新中街的时候,在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平价超市门口,遇见了爸爸。看到他乍看我时的一脸陌生,我知道,我终于,终于还是要独自面对现实跟变故。
  不敢常回想这一阵子的煎熬,况且,那又何止是煎熬?
  我只是还一直深深地纪念着,那个十月,我在巷口和你告别,你吻我的时候,留了一颗眼泪在我唇边,上面有你的温暖,是和以前一样让我贪恋的温暖,这温暖一直陪着我到今天,似乎从未走远……
  不见你,已经四年了吗?
《流言 流年》五(2)
  是啊,不见你,已经整整四年了
  ……
  也试着,一点一点的,承认和面对你的不会回来,试着让自己的日子,在恍惚间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甚至,也想过是不是要试着爱别人,是不是也可以为想你之外的其他事情笑和流泪,让你成了一个单纯的名字,在朋友们带来的消息间飘来飘去,仿佛,他们只是为了提醒我记得,我生命中最珍贵的那两年,原来全都写满了你。
  你是不是也还会想起我?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你是不是也还是像你承诺我时的那样,让我以为,我们的不得以的离别,只不过是一个无奈的括号,或许它并不干扰未来的重逢,和那之后,我们必定会从此在一起的永恒。因为你说过,我是为你而来。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希望,那离开,也是只为你才会有的离开。
  每天日出,日落,对你不变的想念,已经成了习惯,心没有死,它只是安静了,安静只是为了,好好地,好好地像以前一样想念你……
  我明白,不会改变的,是我在这里等你,变了的,只是怎样等你的方式。
  亲爱的你,想念可以如此平静,是不是就应该感谢呢?
  我知道,这一切,为你,是独有的,就像我知道,到了那一天,你就会像你承诺过的一样回来我身边。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是的,我还是那么那么不可救药地爱你,爱到连我自己都意外,我原来可以如此这般地深深地爱着一个人。
  在这个停电的触不到你的夜晚,没有杂质,重新来过,在爱你的心情里甘心被折磨,只是想知道,我亲爱的你,都好吗?”
  吴菲写完信,自己把自己给感动了,终于滚下几颗眼泪,无声无息地,又就着烛光把信烧掉,像个巫师在做法。
  楼上的琴声不知道几时也已经停了,吴菲定了定神,对着地上的灰烬叹了口气,抬头对着窗前而不是床前的皓月咬了咬牙,然后拿起电话,又想了想,终于决心拨通了莫喜伦的号码,听到他的声音,就平静地问:“老板,圣诞节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你说呢?”莫喜伦在电话那边,以他一贯的气定神闲,庄重得很,背景响着一个正常家庭在那时候理所应当的温暖的嘈杂。
  “那,不如一起过?”吴菲用问句要求到。
  “好,我考虑一下。”莫喜伦继续庄重着。
  “还要考虑吗?”吴菲笑问。
  “呵呵,OK,那就按你说的办吧。”老莫也没再迂回。
  吴菲也解释不清,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让她把对杨小宁的遗恨转化成对自己跟莫喜伦之间的关系的挑战。她自己心里有一堆说不清的内容,一部分是花了四年时间还未能割舍的对旧爱的凄哀记忆,一部分,是忽然想要战胜自己而非下不可的赌注,为了不可知的那迷茫的未来。
  多数女人都会经历“为情所困”的阶段,多数女人在无奈要失去的时候都会选择报复,只是多数女人,又都受胆识所限,而错把这“报复”作用在了自己,以为自残可以换到半点怜惜的可怜女人,像人间四月天在北京街头飘荡着的躁动的柳絮,它们自己并不知道,原来,那只是一场季节的误会,而没有任何多余的美感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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