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开膛手

第17章


有一段时间,我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可是,我从没想过没有他的日子该怎么过。这几天,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要呼吸、要呼吸、要呼吸,可是,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煎熬。吃饭的时候看到他,走路的时候看到他,甚至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他。”
  陆凡一静默着不予评论。
  欧阳嘉突然离开房间向楼梯走去。陆凡一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在两人的新房里多待一分钟。他跟着她走出下楼梯,来到客厅。
  看着她踉跄的脚步,他伸手想拉拉她,她却突然停住,转过身望向他的一刹那,泪水滑落她的脸庞。她胡乱擦去,移开目光,低声说,“我忘了问,你想喝茶还是喝饮料。”
  “你不用在意我。”陆凡一轻声婉拒。
  “要不要喝一杯?”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冰箱里有酒,是他送我的,我本来不知道这种酒,他说是托一个朋友从法国带来的。他总是送我一些出其不意的小礼物。”话题又不知不觉转到许建东身上,她的眼泪再一次簌簌滑落。
  陆凡一直视她,等她咽下眼泪,低声说:“我去看看。”
  他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瓶系着红色蝴蝶结的高级Lafite红酒孤零零地放在冷藏室,瓶身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这就是许建东送给欧阳嘉的礼物。也许,这位中队长本打算在结婚当晚开一瓶顶级红酒庆祝喜结良缘的,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暴风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开红酒的夜晚,陆凡一关上冰箱,走回客厅。
  可以肯定一点,许建东的案子和另外三宗谋杀案不会是同一个凶手做的。
  继续追问已经没有意义,任何更进一步的举动和询问都会直接侵入她强撑的心,陆凡一不敢看欧阳嘉憔悴的脸庞,怕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拥她入怀。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多么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抚平她紧蹙的眉宇间那道解不开的忧愁。
  “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开早会。我回去了。”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匆匆告辞。
  欧阳嘉也没有挽留。
  身后的门轻轻地关上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下正门台阶,长久地站在院子里。
  犀利的风像长着倒刺的皮鞭,抽在脸上生疼。雨很大,像整条天河的水倒下来,眨眼间把他从里到外浇透了。一瞬间,陆凡一有一种既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路的茫然。
  他知道,他和欧阳嘉也就这样了,不会远离,也不会再更近一步。他没有勇气对她说什么,经历了620连环谋杀案,他们由针锋相对到惺惺相惜,再到现在整个警局的流言蜚语。
  原来,有些人的感情,注定如同角落里的鲜花,寂寞地开放,寂寞地凋谢,永远不会有人去采摘,永远……也不会有人去欣赏。
  将近凌晨,街道两边的路灯因为线路故障而熄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台风夜,有两次,他驱车差点撞上被风刮到路中央的垃圾桶。将近深秋,冷风刺骨,枯枝满地,他的车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前行,一路雨刷急扫,为了避免车窗蒙上雾气,他不得不打开冷气。
  他现在知道,许建东喜欢足球胜过任何一个明星,人缘一向很好,唯一常去的地方是“世界杯酒吧”,不喜欢音乐,甚至不知道信乐团和凤凰传奇。他在餐桌上剪脚趾甲,不清理烟灰缸,还把浴室弄得一团糟,看起来,这位中队长生活不拘小节而又缺乏野心。
  然而,似乎没人真正了解外表粗糙背后的许建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送欧阳嘉世界顶级的Lafite红酒,还在精致的别墅里铺上雪白的波斯长毛地毯,甚至舍得花高价购置昂贵的鸡翅木家具。他真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人。
  陆凡一奇怪自己居然想在这种鬼天气去拜访许建东的邻居并谈论他。他以前怎么就没想过要了解这位中队长呢?
  也许,他和许建东本来可以成为很好的哥们儿。
  只是……
  他们之间有欧阳嘉。
  到家后,陆凡一没有开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踩着湿漉漉的鞋子直接走进洗手间,他冻得发抖,迅速脱下湿透了的外套和衬衫。
  热水“哗哗”地冲下来,他脑子里再次浮现欧阳嘉送他到门口时说的那句话:“倘若没有许建东,我走不出高健留给我的阴影。”
  如果许建东是穿透重重阴霾照进她生命的阳光,那么,他算什么呢?
  他苦笑。
  淋浴到一半时,黎冉走进来,站在雾气蒙蒙的玻璃浴门外,低声说:“我送你那位同事回去了。”
  “哦,你怎么还没睡?”陆凡一关了水龙头,把乌黑浓密的头发顺着额头撸到脑后,修长的手从玻璃浴门后伸出来,“帮我拿一下毛巾,挂在你左手边壁钩上的那一条。”
  黎冉取过毛巾递给他。
  不一会儿,门安静地开了,陆凡一湿漉漉地走出来,一丝不挂。
  黎冉浑身一僵,不敢相信,这位向来作风严谨的首席警探竟然毫不避讳地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他飞快地错开视线,俊朗容颜没来由地染上一层绯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二人同为男子,刻意回避反倒引起对方的尴尬。
  察觉到黎冉的局促不安,陆凡一一边穿衣,一边随口问:“怎么了?”这位始作俑者倒是从容得很。
  令人怀念的温柔语调……毕业十年了,大学时彼此共有过的时光悉数浮现。黎冉胸口一紧,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而已。”顿了顿,语气一转,“之前的事,很抱歉。”
  “什么?”陆凡一打开吹风机,吹干湿漉漉的头发。
  “我并非不愿见你,只是……”
  “呵呵,你又不知道我人在哪里。”陆凡一看着镜子中友人那张好像藏着什么的脸庞,笑了笑,“我回老家做脑瘤切除手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就没告诉你。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上次匆匆一别,一直都没联系你。”
  “其实……我知道你在沈阳。”
  “呃!”陆凡一愣了一下,沉默半响,收起吹风机,笑着说,“你不用解释。”
  “是我……不敢见你。”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陆凡一突来的沉默。
  “这十年来,我过得很痛苦,我痛苦的原因,在于对一些事情的迷惘。是我自己看不开、放不下。”黎冉叙述的语调,极其真诚,“对我而言,能同你结为知己,是我这一生中最为自豪、也最为珍惜的一件事。这趟能同你重逢,我真的十分高兴。”
  “今晚好像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陆凡一打断他的话。
  “王乐乐离开后,你一个人过的好吗?”黎冉低声问。
  “很好。”
  “你家人呢?你母亲的病好点了吗?”
  “很好。”陆凡一再一次说,他很奇怪黎冉今天这是怎么了。看着那张英俊脸庞,那双扶着门框的坚实的手,黎冉的每一个轮廓,每一道线条,甚至每一根血管,皆如往昔般熟悉美好。他的心,忽然因为某些莫名情绪的翻腾而隐隐作痛。
  “工作怎么样?”
  “停止你这混账的礼貌,黎冉。”陆凡一咒骂了一句。
  “难道你要我像你一样粗鲁吗?”
  “我不是粗鲁。”陆凡一大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冉沉默以对。
  “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抱歉对你发火。”陆凡一推开洗手间的门,低着头出去。
  “我也一样。”黎冉淡淡的语调,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如果你有话对我说,改天行不?不要今天晚上。”陆凡一的声音里缠绕着说不出的疲惫,也不开灯,就那样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凡一,你不懂,其实我……”
  “不,黎冉,不要再说了。”陆凡一打断他,“今晚我什么都不想谈。”
  风,狂野地摇晃着树影,雨点以一种粗暴的旋律打在玻璃上,途径W市的台风正猛烈地释放它所蕴藏的巨大能量。
  陆凡一从沙发上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思绪和影像依然如噩梦中那般在他脑海中闪动,他看到一个长着翅膀、赤裸着身体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巨浪拍打着漆黑的礁石,激起惊天的浪花,夜幕下的大海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敌意。那个女人逆着风浪,用一种奇异的旋律低声吟唱着那首《Rape Me》。当她转过身的刹那,她左侧的翅膀被风折断了。
  陆凡一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从沙发上坐起来。
  天还没亮,时间还早,几盏零星的街灯在蒙蒙的雾气中模糊不清。
  黎冉不在房内,沙发跟前的茶几上压着一张便签,陆凡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拿起便签,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看到一行熟悉的笔迹。
  “凡一,其实,我只是想说,天一亮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你多保重。”
  很轻、很淡的一句话,却平静得令人心慌。
  黎冉一直都是如此的。
  对人太过善良、太过温柔的他,极少将藏在自己心中的话说出口,越是遇上了痛苦、难受的事,便越是冷静地逼着自己去面对。黎冉一直都是如此的!而作为至交的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可他……却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昨晚是破天荒的一次,黎冉想找他谈谈,却被他莫名其妙地拒绝……说来可笑,似乎只有在碰到音乐方面的难题时,他才会想起这位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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