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劫

第26章


 
  卞老听得邢柟说请他“说情”,已知不会是为了刘小姐,仍不免调侃道:“你这娃娃,亲事早定了,就几日也等不得了?” 
  “哎呀!不是!”邢柟急道,“您老分明知道不是为刘家姑娘!” 
  见他起急,卞老问道:“那是哪家姑娘?” 
  “是……是王映淮!”邢柟下决心说了出来。 
  “哦!是她!”早该想到!卞老捋须沉吟着,虽是面对邢柟,眼光却瞟向另一个年轻人,只见那个年轻人一本正经、事不关己地正在品他的茶,他收回目光,对满眼期待的邢柟道:“嗯,王夫人姿容绝代,倾国倾城,加之灵心慧性,冰雪聪明,莫说是年轻人,老夫看着也赏心悦目。面对如此佳人,要想不动心,着实不易!” 
  “正是正是!”邢柟赞同道。 
  “不过,”卞老显得很为难,“这王夫人之为王夫人,乃因其有夫家,既有夫家,又如何能再嫁于你?此事,不可行!” 
  “卞老!”邢柟央求道,“映淮现在没有夫家!您老一向体察入微,洞烛事理,岂会不知?如今兵荒马乱的,那宋官人被金兵掳去,说是生死不知,其实凶多吉少!被金兵掳去的,能有什么结局?大家都知道,那宋官人是再回不来了!” 
  “即便如此,此事也不是你一人一厢情愿就成啊!”卞老道。 
  “此事我已问过映淮,我二人心意相通!”邢柟自信十足。 
  “哦?”卞老不信。钟离瑨想说,但终于没有开口,他也很想知道,卞老对此事会有什么看法。 
  “是真的!”邢柟肯定,再一次恳求道:“卞老,您老一向秉持公理,不为陈规陋俗所困,镇中曾有寡妇改嫁,也是多承你说情,如今我这事也是一般,您老就再次成人之美,成全了我们吧!” 
  卞老思量着,缓缓摇头道:“坚如,不是我不帮你,我左右思量,此事还是不妥!就说这寡妇改嫁,首先要明确是‘寡妇’!王夫人则不然。不管那宋官人如何,说生说死,都是推测!何况,邢家乃宗族大家,娶入一再醮之妇,于声望有亏啊!……” 
  “我不要听!”邢柟任性叫道,“人人都说卞老明智通达、不拘一格,怎么如今也这般因循窠臼、不近人情起来!既然宗族大家不能娶再醮妇人,我便离开这宗族大家,总成了吧?” 
  “坚如!你都说的什么话?”钟离瑨不由得驳斥道,“卞老德高望重,处事尽在理中!你不要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还有什么离开宗族,更是任性气话,胡言乱语!至于王夫人心意,你根本未曾问得明确,仅凭两句似是而非的诗句,就妄自揣度,十分不妥!” 
  邢柟气急,“你!你不知当时情形,才是妄自揣度!我分明问得清楚,她明确告知不会再等宋官人归来,这还不够么?你不帮我便罢,何必横生枝节!”他蓦的一个转念,推测道:“你这般阻挠于我,莫非……你也有了私心?” 
  “你!”钟离瑨顿时结舌,急忙申辩道:“我不过为你着想,免得你日后难堪!” 
  “我有什么可难堪的!”邢柟道,“倒是如今看来,你也是不会帮我的!哼!就算没人帮衬,我也能自己处置!”说罢,气鼓鼓地甩袖而去。 
  “坚如!坚如!”钟离瑨追了几步,见他快步已经出院,只得停步,与卞老相视苦笑。 
  “卞老方才为何拒绝坚如所请?是反对王夫人再嫁吗?”钟离瑨问道,卞老一贯不是那种因循陈腐之人啊。 
  卞老摇摇头,“王夫人聪明剔透、才貌双全,老夫自诩阅人无数,但似她这般的,也是平生仅见!这等奇女子,一般男子自是匹配不了。”别有深意地看了钟离瑨一眼,又道:“而且,以老夫看来,她心有所属不假,但所属之人却显然并不是坚如!” 
  卞老真是明察秋毫!钟离瑨平静地问道:“不是坚如,却是何人?” 
  卞老一笑,反问道:“你说呢?或者是完颜宗陟?” 
  钟离瑨突觉心头猛跳了一下,但很快回道:“确有可能!” 
  卞老点点头,“完颜宗陟围攻东平,与其说是两国交兵,不如说是纯属私心!这也难怪,能见识王夫人这等奇女子而不动私心的年轻人,世间罕有啊!”说罢,盯住钟离瑨,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寻些什么。 
  钟离瑨被盯得颇为尴尬,只觉得脸颊似乎有些微热意在升腾。 
  卞老隐含笑意转回头,慢条斯理道:“可我认为又不像是完颜宗陟。若是,则她大可不必历尽艰险逃出金营,而且,就算此前并未意识到,那么这次完颜宗陟围困东平,她也大可顺水推舟,再度回去。所以,她心之所系,当不是完颜宗陟!” 
  “哦?”钟离瑨觉得心跳急促起来,忽又想到一人,问道:“卞老以为是否会是宋官人?” 
  卞老摇头,笑道:“这一月来,她从未主动言及宋官人,被人问及,也不见多少哀戚之色,何况,若是心念所系,必然有所寄托,可她连那念向之物也不曾主动讨要回去,可见,她对于宋官人,情意并不深重。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她只是宋官人强纳的众多妾室之一。” 
  钟离瑨点点头,感觉安然不少。确实,那块印信玉珮,她给出之后,就不曾提及,他主动去送还给她,而她,竟不曾多看一眼,就将它锁入小盒中。 
  卞老还在分析,“王映淮知书达理,言行举止分外谨慎,想要看出破绽着实不易!不过,老夫年虽老迈,但自认心思尚可称周密、眼睛也算得雪亮,之前在地突之中,之后过客院疗伤,言谈脉象之外,再事留意观察,对其脉脉心事,已然了然于心。更在庆功宴上,她自以为无人察觉,却不知欲盖弥彰!足以令我断定,她心中所属,定是此人无疑!” 
  他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是谁来。钟离瑨只好发问:“以卞老看,此人是谁?” 
  卞老高深莫测地一笑,“此人自她离去后,也曾出去过。” 
  钟离瑨倏地觉得脸颊再度热起来,可自王映淮去后,出去的人有好几个啊。 
  卞老终于发出惊人之语:“我在想,是否某人在自作主张瞒下她身份之时,就已经有了私心呢?” 
  “卞老!”钟离瑨难堪地急叫。这个“某人”是谁,已经再清楚不过。 
  卞老也不看他,仍一意揣测道:“恐怕也是不可告人的私心呢!” 
  钟离瑨已经满面通红,急急申辩道:“我没有……不是!我……” 
  卞老笑出声来,“年轻人!对此佳人,私动凡心,本就寻常,又有何不可呢?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老夫乐见其成!” 
  “卞老!” 
  卞老在年轻人的尴尬中哈哈大笑。 
  钟离瑨只觉得心中如释重负,顿时舒畅起来,一月来辗转反侧的揣度思虑终于尘埃落定。尽管他还是不认为自己早在那时就动了心,但无论如何,他现在确定,自己确实对她有“私心”。也许,他的行为先于他的理智,早就想将她据为己有了!只是因为这种想法不甚光明磊落,于是,他只好不断地企图说服自己不曾动心——二十三年来,又不是没有见过美人,惊艳之后,很快就会遗忘了!可是,这次不同!她太美,只是其一,更可怕的是,这种聪灵智慧的女子,他前所未见!他已经非常尽量地不去想她了,可是,她的清幽倩影就如不速之客,在经意与不经意间,翩翩然就闪入了他的眼帘、脑际,令他不得不一再强迫自己去忙碌、去回避。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再二再三地忍不住唤住她的脚步,私心只想多看她一时。这种私心,确实不可告人!但卞老说了,面对如此超凡脱俗的佳人,私动凡心,再正常不过!其实,比起邢柟的迷乱,他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他还不如邢柟,邢柟敢说敢做,积极去争取,可以无视他人的取笑和反对,甚至愿意为她离开大家宗族。从这一点上说,邢柟比他勇敢!但最重要的是,王映淮中意的却不是邢柟,而是他!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刻的认知,更令人欢欣鼓舞的了。 
  卞老笑意盈盈地等着他恢复正常。 
  注意到卞老的神色,钟离瑨掩饰着狼狈问道:“卞老是如何得知她身份的呢?” 
  “嗯。”卞老正色道:“王映淮体质阴寒,虚不胜补,老夫为她诊脉,发觉脉象怪异,有积年之毒未能尽除,巧的是,老夫早年曾为一故人诊过此脉。那致病之毒乃是后宫私下流传的密药,素来被一些妒恶妃嫔用以陷害他人。再加之她天生丽质、仪态高贵,于是老夫推测她不是宫室,便是贵妇。一问之下,果不其然。” 
  原来,王映淮身子单薄,还有这重原因!不知道能不能解去毒素、调养过来?钟离瑨急切地问道:“卞老既知所以,想来应是能解其毒了?” 
  不料卞老却缓缓摇头道:“老夫数十年来潜心钻研,也不知是否真正能解。” 
  “此话怎讲?” 
  “因为,我那故人已经上了年纪,药效已不可验!”卞老不无遗憾。 
  这是为什么?钟离瑨满心疑惑。 
  卞老摇头叹息,为他解惑道:“此药一下,非但腹中胎儿不保,还会导致终身不孕啊!” 
  钟离瑨立时怔然。 
  “如此,你还会中意王映淮吗?”卞老察看着他的颜色,询问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也是我不赞同坚如的原因之一。” 
  钟离瑨心绪复杂,方才的欣喜尚未平息,却不料又来此意外之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