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劫

第31章


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能够完成?如果自己一时失手,那么王映淮的下场绝对是粉身碎骨!涂完伤药,两人相视一笑。 
  王映淮轻声道:“我知道,你定能寻到我。” 
  钟离瑨也轻声道:“我也知道,你定会伸手给我。” 
  她望向他,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定不会失手!” 
  他也笑问:“若是我失手了呢?”事实上,他当时还真的没有十分的把握。 
  “一死而已。”王映淮淡然道。这半年来,经生历死的时刻多了,才知道,死并不是难事,最难的是活着。若是拙玉不来救她,到了金国也无非要死,早一刻、晚一刻,并没有多大分别。但是拙玉来了,她就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啊。 
  她淡然却坚定的容颜诱引着他,他转移目光,解释着自己晚到的原因:“我知道你在等我。在雄州驿我才追寻到你们的踪迹,谋划了两日。让你久等了。” 
  她点头,“我也知道你出则必胜,只是渐近燕山,不免情急了些。” 
  月光下莹洁如玉的美颜胶着着他的目光,他的心越来越热切,他渴望将这一分一寸的美丽深深印入脑中、心里,从眉间额际,到颊边颈项,这些,此后,都将只为他绽放!等等!颈项?她颈项间那浅紫的痕迹是怎么回事?以前有吗?难道是完颜宗陟……他狐疑地盯着那痕迹,问道:“那是什么?”感觉心中酸意连连泛起。 
  王映淮见他神色,已经猜到他想到哪里,轻声叹道:“我若要从他,早便从了,何必等到如今!” 
  钟离瑨为自己的揣度感到一阵赧然,却仍是难解疑惑,“难道……他竟会置你于死地?他不是爱你入痴么?” 
  王映淮黯然道:“我手脚被制,便咬舌自尽,完颜宗陟想迫我张口,扼住我脖颈,我不肯张口,横竖一死,便被扼死也是一样。僵持了好一阵,最后他放手了。事实就是如此。信与不信,你自己定夺吧。”言毕起身欲去。 
  钟离瑨急忙一把抱住她,“是我不对!妄自揣度!再无下次!” 
  她挣扎着,却被他抱得更紧,长叹一声道:“也难怪你啊!宋人对金人恨之入骨,女子一旦身陷金营,名节便必然有污!失身与否,已在其次。只是如此以对金人之恨,转嫁于女子,未免残酷。” 
  “不是!我从不曾作如是想!”钟离瑨急急分辩,“我一直信你!方才只是一时……妒火攻心!”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我是怕你……对他有意!便是直到今日、此刻,你也从不曾对我松过口,说一句心中有我的话!” 
  王映淮心头震动,原来默许终究是默许,真实的心意,还是要求诸于言语,才能令对方心中真正踏实安定!那么,是她太吝惜了,竟然连一句言语也不肯给他! 
  “拙玉!”她唤道。 
  钟离瑨应声望进她眼中,只听她轻声而坚定地说道:“映淮此生,历经劫难,死之一事,早已视如鸿毛。唯一缺憾,便是心无所依。所幸者,终得遇你!我心归于你,誓如磐石,永不相负!天地可鉴之!” 
  “映淮!”钟离瑨心中感动无以复加,握住她双手,“瑨今生得你,于愿足矣!从今日后,粗茶淡饭,同甘共苦;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拙玉!”王映淮已是泪水盈然。 
  世间还有什么比海誓山盟更动听的语言呢? 
  * * * 
  自从城下之盟后,黄河以北,便到处都有金兵。只有速速逃离金兵的活动范围,才能真正谈得上安全无虞。两人不敢稍有疏忽,一路马不停蹄地向江南驰去,风餐露宿,昼夜兼程,直到终于渡过长江,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江州,彭蠡湖畔、庐山脚下,未经战乱之苦,依旧风光如画。走在路上,只见禾苗纤秀,芳草芊芊,小桥横度,活水穿花,天然景致令人心旷神怡。 
  钟离瑨道:“‘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眼前景致,真是美不胜收!此前不曾到过江南,如今看来,在此住下,不止要徘徊流连,怕是要忘却故里了!” 
  王映淮笑一笑,道:“若真能忘了故里,你便不是钟离瑨了!”功名利禄于他本无所求,却在金兵南侵时毅然投笔从戎,就算在没有战火的江南半壁,若是有北方战事不利的消息,只怕他念念不忘的仍是要去军前效力。 
  钟离瑨盯住她,要笑不笑道:“不行了!美景当前,已是不堪,再有美人,想不忘都难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浮梁县城内的面貌,比起八年前,变化还不算很大,重要的是那条窄长的主街没变,变的是,嘈杂的市声中,听到了来自北方的声音,想来浮梁县内,也有不少北方移民。自靖康以来,就有不少北方人南下。尤其建炎以后,宋室衣冠南渡,中原宋人更是大批大批地南迁。 
  凭着记忆找到自家的大门,梧桐小巷,仍是那一派安详静谧、整洁恬然,王映淮泪水倏然而下,八年了!终于回来了!而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孤身女子,想要回家是何其艰难啊!出门而无男人护持,随时随地都可能身处险境,这不是有心无心的问题。设若没有钟离瑨,这一辈子,她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然而,物是人非,这里已不再是王家。两人在梧桐巷依次打听下去,终于得知,王拯早在宣和四年退闲之后,已迁回洪州老家。两人又一路风尘赶往洪州。 
  王映淮对洪州并不熟识,还是十余年前的记忆,凭着依稀的印象,几经辗转打听,才找到老家的村落,而一棵繁茂粗壮的古樟,终于引领她站到了一家大门前。她犹疑着伸手欲叩门,可又缩了回来,只怕又是一次希望落空。钟离瑨轻轻拍拍她,鼓励道:“不必担心!即便不是,尚有我在,慢慢打听,终有着落。” 
  来应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天真烂漫,笑问客从何处来。 
  钟离瑨道:“烦劳小哥通报一声,江州浮梁县故人来访。” 
  小童听人称他“小哥”,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地进去通报,不久,出来领两人入内。 
  主人站在厅中,满腹狐疑地望着一双正走进来的男女。那男子身材颀长,眉目俊雅,却并不认识;那女子身姿纤巧,轻纱遮面,又看不清晰。他疑惑地发问:“二位是……” 
  王映淮见到主人,一眼就认出是谁,强抑着内心激动,轻轻揭去面纱,唤道:“王二哥一向可好?” 
  王二哥?有人这么称呼他吗?王溱愕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然后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支吾着:“你、你……你是……” 
  王映淮使力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的猜测不错,王溱骤然双眼放光,只听小妹很快说道:“十余年了,怪不得王二哥忘记!二哥可还记得,浮梁县梧桐巷中幼时的街坊吗?小妹正是吴倩娘。” 
  “哦!”王溱很快会意,“当年吴小姐远嫁北方,却不料今日还能再见!” 
  王映淮叹道:“北地战乱,小妹家人或被掳、或被杀,已然举目无亲,小妹跟随流民南下,想起江南还有干娘,于是不揣冒昧,特来投奔!还望王家能暂时收容!” 
  “吴小姐说哪里话来!”王溱道,“今后王家便是你家!你北去后,家母还时常惦念你呢!哦!对了,我这就领你去见家母!”站起身就想迈向内堂,蓦的又想起还有一人,定住身形,问钟离瑨道:“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钟离瑨,河东大名府人。”钟离瑨拱手自我介绍。 
  “小妹此来,多承钟离公子一路护送。”王映淮解释道。 
  王溱看看小妹,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了一遍,钟离瑨眼中毫不掩藏的情意,小妹脸上微微泛起的娇羞,已然全数落入他眼中,他心中已经有些明了。可是眼下家人重聚相见实属当务之急,其他事宜,且等过后再作计较吧。他拱手对钟离瑨谢道:“钟离兄不辞劳苦,效太祖当年千里送京娘故事,云天高义,令人敬佩!家母从前极为疼爱吴小姐,如今能得再见,想必急于一叙,请恕在下失礼,可否请钟离兄先到客房暂且安顿,之后再作详谈,如何?” 
  钟离瑨听他提起“千里送京娘”,已然猜测到他的心思,微微皱了皱眉,虽则能够理解王溱的心情,但是,既然已经陪同王映淮归来,他就没有离开她的打算,相信映淮也是如此,于是,回复王溱道:“二哥请便!” 
  二哥?王溱一错愕,又见小妹扯动他衣袖,轻声道:“二哥,他不是外人!”王溱一时间有些为难,在他想来,小妹既是妃嫔,岂能再与他人互生情愫?虽则二帝北狩,尚不知何日南归,但是妃嫔的身分毕竟是非比寻常啊。这件事,他无法自作主张,且待家人聚齐,一并商议之后再说。 
  钟离瑨见他犹豫,又道:“烦请二哥指点客房所在,我先行过去清理一番,之后再来拜望仁伯及夫人。” 
  “哦!”王溱回过神,注意到钟离瑨并没有改口,心下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执著心意感到讶然,或者,还有些许的欣赏?有吗?他微微笑了笑,召来小童,教引领钟离瑨离去。 
  “拙玉!”王映淮追上一步。 
  钟离瑨回身,对她一笑,安抚道:“无妨!你且放心!”他从未打算轻易放弃,就算王家不肯允婚,最多不过带她远走高飞罢了,他们想走,又有何人能够阻拦得了? 
  他眼中坚定的执著令她顿时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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