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

第19章


 
  门上传来敲门声,楼道里有人在高声说话。 
  安素颜开门出去,楼道的浓烟正在逐渐消散,只留下焦糊的气息。保卫处人员正在挨个房间地敲门,叫所有人都到楼下去集中。剩在楼中的只有不到十个人,五楼也只剩下最西头的两个宿舍有人。 
  一连几天,公寓的火灾都是研究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火灾的后果并不严重,明火只在308室,没有扩散到别处,保卫处清理现场时,收集到了一箩筐的拖鞋,可见人们当时逃跑情形之混乱,还有两个人,因为情急跳楼而摔成了骨折。这次火灾,直接导致的大行动就是,全校上下统一在各公寓进行了电炉、电热杯、热得快等高功率电器的彻底大搜缴,结果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而违规情况尤以研究生公寓最为猖獗——因为这里不限电。当然,在火灾当中的众生相也被广泛地传说着,程逸兴临危救美的故事被传为美谈,而与之相对的,便是一则“费希勇逃生记”的大笑谈。 
  当时,费希勇同学被人拍醒,迷迷乎乎听到“起火”二字,立即鱼跃而起,抱起被子就冲进楼梯隔壁、他宿舍对面的东水房,三下两下把被子打得透湿,蒙到头上,开始往楼下跑。可是,也不知是棉被太湿重,还是惊吓太过度,走两步就打一跌,走两步就打一跌,两层高的楼梯,他是裹着他的大湿棉被一路跌将下去的。到得楼下,拖鞋也跑丢了一只,身上仅穿着一条小裤衩,冻得直打哆嗦,兼带双腿发软,已经无法站立。其实,直到他跑到楼下时,二楼楼道里也并没有被浓烟充斥。起火的宿舍在三楼的中部,火势倒不太大,但是浓烟很盛。与所有火灾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最可能致命的是烟,而不是火。应该说,费希勇的应急举措并无大错,但是他那种临危失常,只顾自己逃命唯恐不及的状态令人在爆笑之余,极尽揶揄之能事,言笑间充满了鄙夷不屑。虽然慌乱间,大家逃命也一样顾不上别人太多,可还真没见过比他更夸张的了,连基本情形都不用问一下。 
  左毓敏事后提起此事,添油加醋地捧腹不已,“我的天!真是太滑稽了!可惜我没有亲眼看见!你想想,一个一米八十几的大个儿,从二楼下一楼,走一步、跌三跌,连滚带爬,就差没有屁滚尿流了!只有两层楼高喂,他跌了不下二十跤!那到底是怎么个下楼法?哎哟喂!我不行了,受不了了!我现在真正知道了,举楼上下,惟‘飞机油’之命价值最高!你看看楼下,铁丝架上就晾着他独一家的滴水大棉被,这下子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怎么晾得透!”那床象征着费希勇丰功伟绩的大棉被,令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俊不禁,会意地露齿莞尔。 
  还是安素颜厚道些,强忍着笑意说:“‘飞机油’同学能在十万火急的关头,保持高度清醒的头脑,明智地选择了最为正确的逃生举措,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他确实做到了‘常人’所不能。” 
  左毓敏闻言,更加笑不可抑。 
    第八章
  
  安素颜轻轻地推开了一扇窗,徐徐的小风扑面而来,清清凉凉的,天色越来越明朗,终于,有斜斜的阳光照进了建筑和树木的空隙间,又一个晴朗的黎明静静地来临。
  安素颜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注视着窗外的景物,头脑中一片空明。她喜欢看天光逐次地嬗变,不论是黎明还是黄昏。她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些在熹微的晨光中去赶早读的匆匆脚步,那似乎成了她紧张的高中住校生活的象征,而每个星期最期盼的,就是周末姗姗来迟的黄昏。下了课,风一般地旋卷到宿舍,拎起早就收拾停当的小包,几乎是一路小跑地从近郊的学校跑到县城里,等待着基地的班车把他们这些归心似箭的子弟拉回家去。而夜色就在那一路的嘈杂喧嚷中悄然来临。每次,她总是安安静静地靠着车窗注视着外面迅速后退的田野、林木、山峦和天际,直到那最后一抹紫色的霞光也终于隐藏到远山的背影之中,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幽远,最后黑沉沉的车窗外只能看见三两星或明或暗的灯光在山坳间一闪而逝。而此时车内的人们却往往已是昏然欲睡,虽然明明知道,目的地也很快就在转过山路的一个大弯之后,正点燃了一片辉煌的灯火欢迎着他们的归来。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安素颜微愣了一下,随即走到门口。
  “谁?”虽然已经料到会是谁,她还是问了一句。
  “我。”门外是简短而有力的回答。
  安素颜拉开了门,“一大早的就搅人清梦,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但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证明,被搅扰的并不是‘清’梦。” 程逸兴得意地笑着,“怎么?冥想被打断了吧?不用想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臭美!”安素颜受不了地斜了他一眼,“谁要想你!”
  “口不应心!”他武断地说,“大凡女子痴痴遐想,必是在思念她的恋人——别忙否认!我可看见你的样子了!”
  “哼,”安素颜不屑一哼,“我看某人冥想的时刻,未必就少了!依我看,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的是,男子冥想,也无非是想想女人罢了!只是世间人有百态,区别就在于有人想得卑琐,有人想得高致而已。”
  程逸兴转到她身前,用食指勾了勾她的下巴,被她撇着嘴闪开了,他笑问:“那你说,我是前者呢?还是后者?”她说了那么一堆,不就是想引他上钩吗?还不知是谁拐到谁呢!他故意对着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她赶紧挥手赶开他的脑袋,像赶苍蝇一样,“以阁下目前种种的轻佻举止论,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 
  他不但赶不开,反而更加嘻皮笑脸地凑近来,慢吞吞地说:“既然如此,我若是故作清高的话,岂非白白辜负了佳人期许?”真是倒打一耙,而且迅速出击,长腿一勾,就将早已预见隐患端倪而准备逃脱的佳人绊了一个趔趄,身形也飞快地转到她面前扶住她,谁知却被她利用了他一瞬间的紧张集中而挣脱了掌握溜走了。他颇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
  安素颜笑问:“不是说你们摄影社要去植物园采风吗?做准备了吗?”
  “没什么可准备的,要去也是明天,再说,我去不去还没定呢。”程逸兴淡然说,“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个副会长,满脑子桃色创意,这次啊,准得又带上一大堆‘模特’,大呼小叫、搔首弄姿,足够你恶心一路的。”
  安素颜笑着说:“活泼开朗是年轻人的天性和权利啊,同学们在一起才能畅所欲言、乐尽天真。依我看,你倒没有必要为了拉近我们的距离,而刻意地回避与同学一起出游。”
  “你不介意吗?”他不信地看进她眼中,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于是他了然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作过心理测验,说我的心理年龄都有四十岁了!现在我看确实如此。小女孩们叽叽喳喳也就罢了,更有一些男生,又想故作深沉,又急于在女孩子面前卖弄,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安素颜问:“那么你有没有呢?”
  “我需要吗?”他得意地反问。
  “是吗?”安素颜微笑着斜睨他一眼,“那么你在自己系上得意也就罢了,怎么田海农那里的活儿也得非你不可吗?好像不是吧?这整栋楼里会写字的还是有几个的,据说老飞就写得还不错。”
  “那都是老田找我,可不是我卖弄啊。”他声明,转而又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再者说了,这楼里还确实就是没找到能出我之右的书法啊。”也难怪,奔波忙碌的都市人群中还有多少人能有练习书法闲情逸致?时间就是金钱,损失一寸光阴,那得损失多少美元?一寸金子根本不够弥补。
  “好了!”安素颜看了看时间说,“你还是去找别的活动吧,我真的没有空。”
  程逸兴有些不解和不甘,“怎么我看好像这研究生里就你成天忙得团团转似的,埋进实验室就不知晨昏,今天可是周末,就不能放一放吗?”
  安素颜笑了笑,“每个人的实验情况不一样,每个人的导师要求也不一样,端看你自己的选择。我学的既然是实验学科,就要用真实的数据说话,所以必须不断地做实验,舍此不做他想。”可以肯定,在众多研究生当中,的的确确有投机取巧的人存在,以混张文凭为最终目的,甚至不择手段,但是,虽然她安素颜看不惯这种瞒天过海的伎俩,也根本不妨碍他们照样顺利毕业,甚至比一般人更加风光,更有甚者,导师本身就是游刃有余的个中老手,旗下弟子又如何能够不去上行下效,甚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不论怎样的体制,都不会是无懈可击地完美的,所以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漏洞可供聪明的人去钻取,就像法律也有相当的滞后性一样。对于我们个人来说,既然知道即便振臂高呼也是无人理睬,又何必浪费情绪于愤愤不平之上呢?其实说到根本,教育的本质应当是教化人心,最终的目的是人人自觉地遵守规则,然而,在最初推广普及的阶段,免不了的总会泥沙俱下。这就是她所认识的身处其中的高等教育。
  安素颜打发了程逸兴,却没有料到下午的时候,她的研究室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她是张清仪。
  张清仪与程逸兴是在相同的中学读的初中、高中,她比他低一级,和齐琪是同班。程逸兴在中学的学习成绩并不出色,但是,他是篮球场上不可或缺的主力,在每次的校运会上也是出尽了风头,加之俊秀的外形和富裕的出身,几乎是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梦中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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