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春秋

第159章


不过,黄秋岳从没有来跳过舞;他只 
是中午来吃饭,因为国联谊社餐厅的价格公道,菜也还不坏。 
    跟踪的人当然不能进餐厅,而须守候在外进门的大厅,一 
面设有舒适的沙发,等人或等座位,都在这里休息;另一面 
餐厅入口之处的壁上,设有一排挂钩,以便悬挂雨衣、帽子 
之类。跟踪黄秋岳的老张、小侯2人,每次都坐在挂钩对面 
的沙发上。 
    这天负责跟踪的是小候,坐在挂钩对面的沙发上枯守,实 
在是很乏味的工作;闲得无聊,任何一个不寻常的现象,都 
能引其他的极大的兴趣。偶然一瞥之间,发现挂钩上两顶呢 
帽,式样、颜色、质料完全相同;而且有一种感觉;仿佛呢 
帽在跟他招呼:"喂!你认识我吧?" 
    于是他走近了去看,走到一半便想起来了,"这不是黄秘 
书的帽子吗?"他这样在心中自语,接着便搜索记忆,十几天 
以来,他想不起黄秋岳戴过另一顶帽子;也没有不戴帽子的 
时候。 
    这就显得有些不寻常了!他又想,夏天常见的帽子,分 
为两类,一类是草帽,又分软边、硬边两种,软边草帽叫 
"巴拿马草帽",由于宋子文常戴的缘故,正在风行;一种是 
由军盔演变而来的"拿破仑帽",有白、黄、灰各色,蒋委员 
长夏天如果着中山装,就常视服装的色调,戴不同颜色的 
"拿破仑帽"。至于呢帽,虽然跟法兰绒西服一样,夏天亦可 
穿戴,而毕竟不常见,何以黄秋岳每天必戴?只怕其中另有 
道理。 
    转念到此,心头狂跳;立即作了一个决定,要看这同样 
的一顶呢帽的主人是谁?因此,等黄秋岳出了餐厅,拿了他 
的帽子往外走时;小侯一反亦步亦趋的惯例,坐在那里安然 
不动,视线不离那顶呢帽。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终于看到 
有个人伸手去取那顶呢帽。此人个子不高,穿一身灰色西服; 
等他转身过来时,小侯判明了他的国籍,是日本人——日本 
西服的式样,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尤其是束腰的皮带,系在 
肚起以下,更是日本西服的怪模样。 
    这个收获太大了。但是,小侯很冷静,世上无巧不成书 
的事很多;还需要继续求证,因此,他声色不动,只用冷眼 
观察。 
    第二天中午,黄秋岳仍旧戴着那顶呢帽到国际联谊社,进 
门脱帽,随手往钩上一挂。小侯自左而右看过来,并无相同 
的帽子,于是只注意门口了。 
    过不多久,昨天所见的那个日本人也来了,一看他头上, 
果然不错,不过,这一回他的帽子挂在别处,并不似昨天那 
样,并排相悬。 
  "到底是不是?"他在心里琢磨,"帽子不在一处,也许人 
在一处呢?" 
    这样转着念头,便慢慢起身;去到餐厅入口之处,有意 
无意地往里面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黄秋岳一个人坐一桌, 
日本人坐在另一桌,而且有朋友在一起,谈笑正欢。 
  "这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在想,偶而抬头一望,大吃 
一惊,黄秋岳的帽子不见了! 
    这当然是人已经走了;他直觉地追出门去,左右张望,哪 
里有黄秋岳的影子?内心懊丧无比,"钉梢"会把人钉丢了, 
这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一步懒似一步地走着,满心烦躁,汗出如浆;小侯整天 
不快,心里只思念着这件事。 
    哪知道"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到得夜深如水的半夜里, 
方寸之间,突然灵光闪现;恨不得马上天亮,太阳一升,随 
即高挂中天,好让他跟踪黄秋岳,证实自己的想法。 
    想法证实了!黄秋岳帽子不在,人在;那个日本人先离 
餐厅,戴去了黄秋岳的帽子,然后黄秋岳离去时,戴去了日 
本人的帽子。前一天就是如此;在不知不觉中,交换了帽子, 
也就是交换了情报。 
    在采取行动之前,必须先取得证据;这个证据且须坚强 
有力。最须顾虑的是,有没有证据还成疑问,倘或根本没有 
证据,或者证据不足,而黄秋岳却已经知道有人在打他的主 
意,那一来不但打草惊蛇,前功尽弃;而且必然引起一场风 
波。因此,搜集证据的行动,亦必须隐密妥当,以不使授受 
双方——黄秋岳与那个日本人,都毫无知觉为最理想。 
    基于这些要求,小侯的工作同志设计了一个很巧妙的过 
程;实现此一过程的主要关键,在一样"道具":照式照样的 
一顶呢帽。 
    这顶呢帽不仅质料,式样、颜色须绝对相同;而且要同 
样的牌子,同样的尺码。这还不算,还要同样新旧。 
    通过国际联谊社管理员的关系,取得了这样"道具"的 
全部资料;南京还没有这个牌子的呢帽,须到上海采办。买 
到以后,再要加工"做旧";经过仔细检点,毫无破绽,可以 
开始行动了。 
    行动非常简单容易,只要将呢帽"掉包",真可说是举手 
之劳;但下手之前,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要确定日本 
人会来;因为跟踪期间,曾发现有一次只有黄秋岳一个人,日 
本人未到。倘或如此,黄秋岳戴回去的,应该是他原来的帽 
子;帽中无物,倒也罢了;如果夹着什么东西,一看已不翼 
而飞,自然知道出了问题,可能立即开溜。 
    其次是必须在黄秋岳先到,而日本人未到之前下手。因 
为日本人先来,黄秋岳后到,再加上行动人员,挂钩上就会 
出现三顶同样的呢帽,目标过于显著,引人注目,亦是件很 
不妥的事。 
    好在那个日本人,也早在监视之下,知道了他的住处;并 
掌握了其他必要的资料,总在中午11点半至12点之间出发, 
坐一辆黑色别克汽车。所以行动之前,沿路派出"观察员", 
用电话传通消息,确实控制了日本人的行动。 
    第一次没有成功,因为黄秋岳一到,日本人接踵而至,没 
有时间来掉包。第二次差点出问题,帽子已经掉到手了,而 
日本人中途改变行程,不到国际联谊社;幸亏行动人员还在, 
赶紧将黄秋岳的帽子又掉了回去。 
    第三次成功了。这天中午黄秋岳先到;行动人员在那日 
本人的汽车驶近国际联谊社减速将停时,才根据守在门外的 
同僚的暗号,以极敏捷的手法,换走了黄秋岳的帽子。 
    帽中果然有花样在,帽檐内侧作衬底的一道皮圈中,夹 
着一张纸,蝇头细字写着好几条中央最新的决定,一条是国 
民党中常会虽决议授权蒋委员长组织大本营,行使海陆空军 
的最高统帅权,并统一指挥党政;但蒋委员长为了尊重林主 
席的地位,决定以军事委员会为抗战最高统帅部;再一条是 
政府决定向国际联盟提出报告,陈述日军在"七七"、"八一 
三"开衅的经过,指出日本政府负全责;并要求国际联盟对 
日本的侵略行动,加以干涉。此外还有军政人员预备调动的 
情况之类。 
    黄秋岳的笔迹是早就搜集了样本,细加核对;完全相符。 
黄秋岳的罪行,是确凿无疑的了,但应该如何采取行动,却 
大有研究的余地。 
    当然,若说要依法逮捕,手到擒来,毫不费事;但如果 
他们授受双方都不知道帽子已在暗中掉了包;那就不妨再来 
一次,进一层了解黄秋岳到底知道了多少机密;出卖了多少 
机密?甚至,下一次不妨调日本人的帽子,看看对方对黄秋 
岳是何指示;想要些什么情报? 
    但讨论到最后,还是认为以及早逮捕黄秋岳为妥。因为 
日本人拿回那顶帽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很可能会立即跟 
黄秋岳联络,然后再进一步仔细检查那顶帽子——虽说已经 
"做旧",毕竟有许多特征是瞒不过所有人的耳目的。等发觉 
呢帽已非原物,可以推想到,是怎么回事?于是,黄秋岳畏 
罪自杀;那一来,有多少情报已落入敌人手中,以及日本方 
面是用什么方法能够打入中央政府最机密的部门,便都成谜 
了。 
    于是呈准最高当局,然后通知行政院,逮捕了黄秋岳;由 
他的供词中,知道他的儿子亦脱不得干系,一并逮捕。对于 
封锁江阴水道的消息,他承认泄漏给敌人,自道宁作民族千 
古罪人;以救长江两岸生灵。意思是20几条日本兵舰及两千 
海军陆战队,被封锁在长江中下游,必不肯束手待擒,而作 
困兽之斗,那时长江两岸的百姓,就会大遭其殃。 
    这话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事实上在当时知道他说这话的 
人,也没有几个。因为整个过程都是极高的秘密;而保持秘 
密的最大原因,是怕影响民心士气,同时会引起外交上的麻 
烦——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茂仍在南京;中国驻日大使许世英, 
本已提出辞呈;七七事变爆发,为了共赴国难,已打消辞意, 
赶回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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