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春秋

第165章


 
    "过几天再去看他,这两天我遇到点麻烦,先要把他摆平 
了再说。" 
    "是,"唐世昌关切地问:"为了《平报》停刊的事?" 
    "是的。"金雄白问:"你听到什么没有?" 
    当陈群出任"江苏省长"时,发展谢葆生为"警务处 
长";此人当年是杜门"八股党"之一,此时在上海开一家 
"仙乐斯舞厅"。他之"荣任警务处长",在观感上不仅比褚民 
谊当"海军部长"还要滑稽;而且还会使人将瓦冈寨上,头 
插两根野鸡毛的程咬金,与汪精卫联想在一起。陈彬龢便毫 
不容情地斥之为"流氓政治"。汪政府的"高官"自是人人愤 
怒,但却无可奈何。 
    由此可知,陈彬龢仆人,里外皆红。里红是赤化,外红 
是日本国旗上的太阳;当然,很少人识得透他的外红是掩护 
里红。不过,在里外两层红之间,总还裹着薄薄的一层白;如 
与金难白的友谊便是。 
    金雄白跟他本无深交,只为周佛海对这个"既不能令,又 
不受命"的陈彬龢颇为头痛,特地关照金雄白去接近拉拢;周 
佛海给他一个原则:凡是陈彬龢参加的社团,金雄白也要参 
加。这样,如果不能影响陈彬龢的态度,不得已而求其次,还 
可掣他的肘。 
    因此,金雄白的名字便常与陈彬龢连在一起,看起来焦 
不离孟、孟不离焦;实际上有如法警与犯人用一副手铐铐在 
一起,形影相随,而立场相反。 
    他们一起参加了好些社团,最重要的一个是"上海市市 
政咨询委员会"。这个组织仿佛市参议会,但实际权力很大; 
比较重要的市政设施,在决策之前,先须这个委员会认可。 
"咨询委员"一共19人,包括政坛耆宿颜惠庆、李思浩;"海 
上三老";银行家周作民、唐寿民;实业家吴蕴斋、项康元、 
郭顺等等知名之士。报界被延揽的,就只有陈彬龢与金雄白。 
    有一次市政咨询委员会召开临时紧急会议,因为粮源不 
继,配给的"户口米"将告中断。 
    太湖区域,本来是中国的谷仓之一,但是日本军队将产 
米的苏州、松江、青溥一带划为军米区;新谷登场由日军全 
部收购为军粮,以致上海的民食问题,一直形成市政上的重 
大压力。在珍珠港事变以前,可购洋米补充;此时海运中断, 
唯有从内地军米区去设法,这就不能不与虎谋皮了;当场推 
定陈彬龢与金雄白负责解决这个问题——19名委员中只有 
他们两个人跟各式各样的日本人,打过各式各样的交道。 
    日军军米区的管辖者,是在日军中颇有势力的苏州特务 
机关长金子,恰好他到上海,住在江西路都城饭店。陈、金 
二人联袂往访,直道来意,希望金子能在日军军米中拨出多 
少吨,维持上海"户口米"的配给。 
    金子考虑了一会说:"米不成问题,不过要有交换条件。" 
    "请你开出来。"陈彬龢说。 
    金子开的条件是:第一、米价须以现款交易;第二、负 
责疏散上海部分工厂,迁往内地;第三、供给民夫两万人,为 
日军构筑防御工事。 
    这3个条件都是难题。首先,现钞——"中储券"由于 
印钞票的原料不继,异常缺乏;市面交易数字稍大,都用各 
银行同业往来的支付凭证,诨名"八卦丹"的"拨款单"代 
表,要筹大量现钞,自然煞费周章,但并非不能解决。 
    无法办到的是另外的两个条件;金雄白正准备与金子交 
涉时,不想陈彬龢已一口应承,"可以!"他说:"我们接受条 
件。" 
  "那么做一个书面纪录。" 
    金子找来一张白纸,潦潦草草地写成一个备忘录。陈彬 
龢稍为看了一下,很快地签了字;接着将笔递了给金雄白。 
    在这种情况下,立场应该是一致的;金雄白万般无奈,举 
笔如扛鼎似地也签了字。金子收下备忘录,表示满意。 
  "我们已经接受了条件。"陈彬龢说:"中国人说:"民以 
食为天",希望贵方能够尽快交来。" 
  "可以!不过,你们应该先履行第一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就是缴纳米价的全部现款。"银货两起"是交 
易惯例,不能说金子苛求;陈彬龢便说:"3天以内缴款。" 
  "我也在3天之内缴米。" 
    谈判看起来很顺利;金子还开了一瓶日本清酒款客。小 
饮数杯、双双告辞;一到了汽车上,金雄白便埋怨陈彬龢。 
  "这样的条件,你怎么可以答应?我们没有理由强迫工厂 
内迁;也不能征集那么多民夫去替日本人做防御工事。完全 
是办不到的事!" 
  "我根本也没有打算办到。上海几百万人要断炊了,我们 
先把米骗到手再说。" 
  "你倒说得轻松!日本人肯放过你吗?"金雄白说:"我不 
知道怎么才能应付得过去?” 
  "只有拖在那里再说。到拖不过去了,我跟你两个人共同 
负责;你怕日本人杀你,是不是?" 
    金雄白默然,冷静地想一想,舍此以外,没有第二个办 
法,可让日本人乖乖地运米到上海来。 
    当然,全部米价现钞,以周佛海的地位,是不会太困难 
的。其余的两个条件,陈彬龢只在游民习艺所调用了一百多 
好吃懒做的所民,说是"第一批,先送备用"以外,就再也 
不理日本人的催促了。 
    由于这一次共事的经验,金雄白对陈彬龢有了深一层的 
认识;陈彬龢也觉得金雄白是有担当的人,大可结交。因此, 
仅管在公的方面,常有争执;私交却是很不坏的。 
    这时由于唐世昌的提醒,金雄白便直接去找陈彬龢,说 
明来意。果然,陈彬龢话不多说,起身取了帽子,只说得一 
个字:"走!" 
    他陪着金雄白,到日本陆海军报道部、宪兵队、大使馆, 
费尽唇舌,多方解释;总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金雄白 
又逃避了一次难关。 
  "雄白兄,"陈彬龢问道:"你几时有空,我想跟你好好谈 
一谈。" 
  "今天就可以。" 
  "今天不行!"陈彬龢说:"我们需要找一个从容的时间; 
很冷静地分析当前的局势。" 
  "那么,明天晚上如何?"金雄白说:"地点由你挑。" 
  "好!明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你;那时再约地点。" 
    第二天下午,陈彬龢打电话到《海报》,约他7点钟在旧 
法租界霞飞路一处公寓中见面。金雄白准时而往,只见那座 
公寓很大,但已相当陈旧;到得4楼找到3号,揿了门铃,应 
口的是一个着和服的少妇。 
    金雄白从未听说过陈彬龢有日本籍的妻子或情妇,因而 
不敢冒昧;只用中国话问:"这里有位陈先生吗?" 
    陈彬龢已经闻声出现;将他迎了进来说道:"我这里从没 
有朋友来过,你是第一位。"接着便问:"你是喝咖啡?还是 
喝酒?" 
    "都可以。" 
    "喝酒吧!人生几何?为欢几何?" 
    等那日本女子端了啤酒和下酒的咸杏仁来,金雄白便问: 
"我应该怎么称呼?" 
    "她叫清子。叫她的名字好了。" 
    陈彬龢始终没有介绍她的身分,金雄白亦就无法作适当 
的称呼;惟有在她递烟斟酒时,道声:"谢谢!"同时也不免 
存着戒心。 
    "她听不懂中国话。"陈彬龢看出他的心意,"你尽管放言 
高论,不必顾忌。" 
    金雄白点点头;看着书架上、书桌上乱堆着的书籍、资 
料、稿纸,便即问道:"这里是你写作的地方?" 
    "也可以这么说。"陈彬龢答道:"是我逃避现实的地方。 
你看,连电话都没有!一躲在这里,就像隐居一样,没有人 
找得到我;左右邻居只知道我姓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许多人说你神秘。"金雄白笑道:"看起来是有一点。"陈 
彬龢不作声;点上烟斗,深深吸了两口,在青色的烟氛中发 
声:"你看局势怎么样?" 
    "盟军积极反攻;日本人也不肯认输,我看总还有一年半 
载好打。" 
    "不然!"陈彬龢说日本人说的,"不定很快就会投降!" 
    "投降?"金雄白不同意这个看法,"日本的海军是垮了; 
空军出以"自杀"的下策,可是陆军的实力还在,肯轻易投 
降吗?" 
    陈彬龢认为金雄白以数量来估量日本陆军的实力,是极 
肤浅的看法,"早在去年春天,征兵体检的内科医生,就奉到 
命令,要让百分之九十的被征者通过。防卫日本本土的部队, 
"父子兵"多得很。" 
    他说,"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有一次东久迩宫去视察防 
空部队,发现好些视线不良,腿有残疾的兵;对于大本营采 
取"前线第一"主义,将本土防卫,委诸老弱残兵,大感不 
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