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

第59章


    其后接连几日,九雷中除了秦舞娓娓而谈的声音,一片寂静,众人时时沉寂在解读琴中精义的喜悦之中,从这里散开后也常常围成几堆,互相探讨。
    雷晏更像是换了一个人,以前那个霹雳火爆的老者已不复了,即便偶尔见到调皮捣蛋的弟子,此老也不再怒喝斥骂,只在嘴里叨咕几声:“有容乃大,有容乃大!”随即转身而去,很是和蔼可亲。
    又一日,秦舞正在对众人讲琴,一行人从琴院门外走了进来,当中一人衣衫华贵,虬髯浓眉,却是端王到了。
    几人行了没几步,便看到院中那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一个随从上前两步,刚要呼喝众人出来迎接,端王轻轻摇手,说道:“不要惊扰。”他慢行到人群后面,负手站立,静静等待。
    九雷琴院此时听讲的弟子虽众,却都是全神贯注,没有一人发现这巴蜀之王便站在身后,讲者用心,闻者痴迷,一个上午转瞬即过。
    好不容易盼到结束的时候,一个随从上前两步,高声叫道:“王爷驾到,九雷师徒还不跪迎?”他憋了半天,这一声叫得自是响亮之极,全院皆闻。
    琴院中人闻声回头,立时“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地,齐声叫道:“拜见王爷。”端王说道:“都起来吧,不必行这些俗礼了。”
    众人慢慢站起身,肃立两旁,雷晏匆匆走到端王身边,长身一鞠,说道:“雷晏不知王爷驾到,还请王爷恕罪。”端王笑道:“本王不请自来,雷老何罪之有。”他说完径自走到了秦舞身边,说道:“神医不告而别,真是让小王好找啊。”几个随从紧随在端王身后,站成一排,将众人隔开,雷晏本待上前,见此情形也退了回来。
    秦舞抬手一揖,说道:“王爷为了在下劳心费力,实在让秦某惶恐了。”端王凝视秦舞,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说道:“神医你此番可是闯下大祸了。”秦舞微微一笑,说道:“王爷可是说秦某伤人一事?”
    端王点了点头,侧转身说道:“那田循之父身为当朝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大小官吏,你断了他爱子手臂,他必会报复,到时天下虽大,神医你只怕也是寸步难行了。”他顿了顿,续道:“我已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京城,但结果实是难料,神医暂且去我府中小住几日,静待佳音如何?”
    秦舞轻轻摇头,说道:“王爷不必替在下为难,秦某既然伤了他,自应有所担当,又怎好连累王爷。”端王说道:“也谈不上什么连累,我与田尚书素有往来,神医若是住我府中,料想他这几分面子还是会给小王的。”
    端王这些话说的虽淡,但细想后果,势必会引起两人交恶,他能做到这一步,自是把秦舞看得极重了。
    秦舞明白其中要害,一时有些感动,说道:“王爷维护之情,在下感激不尽,实不相瞒,秦某还有要事在身,待眼伤一愈便要离开巴蜀了,王爷又何必为了一个将要离去之人煞费苦心呢。”
    端王一怔,问道:“神医的眼睛还能治愈吗?”秦舞说道:“正是。”端王突然一笑,说道:“我早该想到了,以神医的手段,哪会有不可治愈的病症。”他轻轻一叹,又说道:“既然神医去意已决,我也就不强求了,人心险恶,神医多多保重吧。”
    端王遂不再提此事,又和秦舞闲聊了一会,问了问状况,说道:“我这就回去了。”他转过身从随从手里取过一个木盒,交到秦舞手中,说道:“我知神医这等奇人,不将这些俗物放在眼里,但有些金银傍身总是好的,神医待我有大恩,小王却只能做到这些,实在是有愧啊。”
    秦舞手捧木盒,闻言一笑,说道:“秦某穷困潦倒,险些饿死街头,王爷赠我金银已是莫大的恩惠了。”端王凝视秦舞,眼中神色复杂难明,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定了片刻,说道:“告辞了。”转身而行。
    几个随从急忙跟了上去,端王走了两步,猛地停了下来,背身说道:“曦桐这几日茶饭不思,神医若是有空,便请到王府坐坐吧。”他说完长叹一声,向前走去,在一片“恭送王爷。”的话语声中离开了琴院。
    秦舞听他说了这句话,静默站立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五个少年跑上来围住他,雀跃不已,姬朔说道:“先生真厉害,居然连王爷都来看您了。”
    秦舞回过神,笑了笑没有回答,隔了一会说道:“你们以后若是有空闲时间,便来找我学琴吧。”
    秦舞自知离眼伤痊愈之日已不远,他感念五个少年救助自己之情,往后的日子里,他白天给学院众人讲完琴,得闲之时便尽心传授五人琴艺,到了晚上,吐纳练气之后便轻弹黄曲,医治眼中被毒液腐蚀损伤的地方。
    天气渐渐转暖,寒冬退去,一阵春风拂过,柳绿梢头,百花齐放,无声无息中又翻过了一个年头。
    秦舞在屋中背光站立,小豆子用小手抓着他的衣角,抬头愣愣的仰望着他。雷晏与五个少年站在秦舞身后,一脸关切之情。
    秦舞慢慢睁开双眼,双目感到一阵刺痛,他用手遮住本来就很黯淡的光线,缓了一会,房中的景物模糊的映入了眼中,眼盲了近半年,此刻终于又得见天日,秦舞心头泛起一阵喜悦,他闭目微微晃了晃头,睁眼再看,本来模糊的景象一点点清晰起来。
    秦舞慢慢转头向身侧看去,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仰着下巴,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小男孩抬起一只小手在空中挥了挥,叫道:“瞎大叔,我是谁?”
    秦舞一笑,俯身将小豆子抱起来,说道:“让我猜一猜,你定是小豆子的哥哥,大豆子!”小豆子“咦”了一声,眼中有些疑惑,说道:“我就是小豆子啊,没哥哥的!”
    雷晏见秦舞伤愈,心中着实代他欢喜,呵呵说道:“天舞大病得愈,真是可喜可贺啊。”秦舞转过身,面带笑容,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看着雷晏说道:“秦某能得以康复,还是多亏了雷老这些时日的照顾。”雷晏连连摆手,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五个少年嘴巴微动,刚要说话,秦舞笑道:“别忙说话,让我来猜一猜。”他回想起楚固向他描绘的几个人的特征,伸手指着一个身矮体胖的少年说道:“你是姬朔。”然后顺着几人,一一说道:“何石,楚固,庄无怠。”吴炳排在最后,心急难耐,一跳一跳的问道:“我呢?我呢?”几个少年哈哈笑出了声,说道:“我们几个的名字先生都说了,剩下的还能有谁?”吴炳一愣,伸手摸着长长的下巴,“嘿嘿”笑出了声。
    秦舞走到房门前,伸手一推,满园春色照入眼中,那娇嫩的绿色顿时鲜活起来。天地间似乎再没有任何一种颜色,能让人感到如此希望无限了。秦舞步入院中,仰首北望,心中暗道:“我终于能看见了,阿韵,你等着我。”
第三卷 大风 七 但去莫复问(下)
    九雷琴院门外,雷晏携九雷众弟子夹道相送,他凝视着秦舞渐渐远去的背影,老眼中略带感伤之色,高声呼道:“秦君,一路珍重啊!”秦舞回身抱拳而立,说道:“秦舞这就去了,雷老请回吧。”五个少年跃出人丛,学院众弟子和他们一起对着秦舞拜了下去,“恭送先生!。”秦舞深深地看了他们两眼,压下心中不舍,轻轻颔首道:“诸君也请多保重。”转身前行。
    小豆子抓着秦舞的衣角,边走边扭过小脑袋回望众人,问道:“瞎大叔,我们还能回来吗?”秦舞摇头道:“大叔也说不准,希望还能有再见之期吧。”他说完低头看了小豆子一眼,心中轻叹了一声,他自知此去多有苦难凶险,本想将这个孩子托付给雷晏,可是昨夜里不管怎么劝说,小豆子只是不允,哭喊哀求:
    “瞎大叔,别把小豆子扔下,小豆子想和你走。”
    “瞎大叔,小豆子以后不要吃白面馒头了。”
    秦舞起始还在柔声相劝,听完小豆子不吃馒头这句话,心里酸楚难当,小豆子虽和他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生活,可那热热的白面馒头宛如一个烙印,深深地印在了他小小的心中,而此时这个孩子为了能和他在一起,竟然连他最大的幸福也甘愿舍弃,面对如此灼人的炽念,秦舞再也不能推却,他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无语,今日便带着小豆子一起踏上了离去之路。
    两人在城中转不多时,购得一匹骏马,秦舞将小豆子抱在胸前,一声呼喝,急驰而去。
    此时春临大地,万物复苏,漫山遍野春花灿烂,赶在路上不觉其苦,清风时而拂过脸颊,很是惬意。
    小豆子第一次骑马不免害怕,他起先坐在马背上,只是紧紧抓住马鞍,只是紧紧闭住眼睛,不敢睁开,行了一阵,胆怯退去,玩心渐起,不停的指着路边的景色让秦舞观看。秦舞听着他的童趣声,心中那因不能施展土遁而带来的焦急之感也渐渐消退了。
    巴蜀之地,江河极多,驰马半日,一条绿色的江水便横亘在眼前,秦舞跳下马背,举目四处打量,浩淼的水面之上,却没有一艘木船的影子。
    “小豆子,先下来休息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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