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收集者

第41章


李光智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倪以丽不说话了,但李光智认为她是默认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我想卢胜东一定非常恨我吧!”
李光智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孤儿院和宋志平的精神卫生中心只有一墙之隔,而那段时间,因为被绑架并且杀掉自己的养父,精神受到强烈刺激的月川,正因为失忆在进行治疗。卢胜东隔着玻璃窗,孤独而又凄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牵着别人家的孩子进出。母子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这个中滋味,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得而复失的母爱,让他妒忌得发狂。渐渐地,母亲选择把自己送进孤儿院,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符号。
错的是月川,却要由卢胜东来承担后果。怨恨开始酝酿、积累、膨胀,卢胜东恨月川,恨他杀了月全,恨妈妈的选择,让自己在孤儿院孑然一身,直到有一天,心中的这座火山终于爆发了……
“你知道卢胜东会把月川带去哪儿吗?”李光智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倪以丽摇摇头。
出了倪以丽家的门,两个人坐在车里。轮子转过头来问:“师傅,你怎么看?”
李光智心里不太舒服,有很多未知的信息猛地一下全涌过来,短时间适应不了。原本是来查案的,真相是有了,却是个悲剧。当然几乎所有的案子背后都是悲剧,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光智喜爱的月川,竟然真的杀了他的父亲,这让他难以接受。
“你觉得倪以丽的话中有破绽吗?”李光智问轮子。
“我觉得还行,起码能够自圆其说,反正动机是有了,问题是现在他们在哪儿呢?”轮子扭扭脖子,“哎,师傅,会不会倪以丽知道,但不告诉我们。”
“这可能性倒是不大,已经交代到这份上了没必要再藏藏掖掖了。”
“这倒也是。”轮子点点头,“会不会又在哪个仓库里?要知道本市原来的防空系统,在全国都是闻名的,而且样子都差不多,容易成为卢胜东利用的工具。”
李光智赞同这个观点。“去市政局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详细的地下工事的地图。”他顺着这个思路接着往下捋,“另外,你再去查一查,月全当初在园林局的时候,是否可以接触到这些地下工事!”
“行!”轮子启动了汽车。
李光智把脸转向了车外,视线正对着倪以丽的家,她坐在客厅里心神不宁地抽着烟,这个打击对她来说肯定也是巨大的。“等等——”李光智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我说怎么这么别扭,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怎么了?”
“你看,月川最后的记忆,或者说最深刻的记忆是要杀了倪以丽,可按照她诉说的故事,月川应该感谢她才对啊!”
“你这么一说,倒是哦。”轮子挠挠脑袋。
“我觉得吧,这个倪以丽没完全讲真话,一定还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是什么呢?”
可不管怎么说,李光智终于找到一条可以不相信月川杀了月全的理由。
第二十六章 崩塌的世界
“你认为这样就是弥补?”月川看着卢胜东的断手。
“现在,我和妈妈把所有欠你的都已经还给你了。”
“还给我了?”月川苦笑。
“你已经想起来了,已经回到了从前的月川;另外,田径队的那些人,只要你愿意,可以把他们永远留在这儿,把你的竞争对手全部消灭。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卢胜东严肃地说了一连串,“最重要的是——”他举起了自己的断手。
月川看着卢胜东,他蓬头垢面、脸色苍白,因为所受的伤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正让他严重透支着生命。眼前发生的一切,对16岁的月川毫无经验可参考,他无法理解卢胜东的做法,可一瞬间,似乎又能理解他的做法:“你还记得那个约定?”
卢胜东不说话。
月川摇摇头,笑得更凄惨了。看来这几年他饱受精神上的折磨,反而是自己因为失忆,忘却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些往事足以让两个少年崩溃。
记忆洪水决堤般地涌来,让月川有些措手不及。他在还原3年前的那天下午,画面慢慢清晰。
※※※
妈妈牵着另一个少年的小手,来到他的面前,说道:“这是小哥哥。”
“小哥哥?”
“嗯,从今天开始你就多了一个小哥哥,叫卢胜东。谁也不许说,连老师也不能告诉,知道了吗?”
可为什么不跟着爸爸姓月呢?这是月川心中的疑问,只不过他除了点头,并没有问出口。对于月川来说,妈妈就是全世界。
和别的抱养儿不同,月川来到倪以丽的身边,已经到了记事儿的年纪了。但月川并没有因此而充满敌意。尽管爸爸的脾气不算好,家庭也不算融洽,可比起孤儿院无人问津的生活,现在好比天堂。他用与生俱来的乖巧和懂事,来赢得这个家庭的接受。
也许他们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可卢胜东的到来,把这一切都打破了。
“知道吗,都是因为你的错,你根本就不应该在这儿。”说这话的竟然是卢胜东。爸爸在客厅骂着妈妈。卧室里的月川怯怯地低着头,这时他已经知道卢胜东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
卢胜东四仰八叉地霸占着原本属于月川的床,仿佛是为了夺回曾经失去的东西,月川知趣地缩在一角,像一只被抛弃的宠物,在争取最后的怜悯。可是不管怎么做,月川都知道自己快成为累赘了。妈妈总是在暗示,家里的钱不多,只能供养一个孩子长大成人,言外之意月川当然了解。
就像被判有罪的犯人,月川总奢望着有奇迹发生,这段时间有多难熬,只有他一人清楚。等所有人都睡去,月川总难以入眠,他编了一个故事,反复地说给自己听,从前啊,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家里面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个小哥哥,家里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很温馨,每天放学后,他就和小哥哥在书桌前写作业,妈妈买了两盏台灯,一人一盏。做完作业,就吃着妈妈刚刚做好的晚饭,有西红柿炒鸡蛋,还有冬瓜排骨汤。吃完饭,他们就跟在爸爸妈妈的后面出去散步。到了周末的时候,一家人就去公园放风筝、看老虎,别提有多开心了……
说着说着,月川就咧开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又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故事只是故事。月川收拾好行李,把衣裤和妈妈买给他的小玩具,全都放进了从孤儿院带出来的那个小箱子里。他这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如此之少,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箱子。
如果月川被妈妈重新送回孤儿院,也许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儿了,可命运总是多变的,就在那天晚上,月全把月川和卢胜东“绑架”了,也把他们推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那时,月全是园林局的后勤干事,熟悉全市的园林布局,他把月川和小哥哥带到了当时尚未修葺完成的“恐怖屋”。
“爸爸可能生气了,等他气消了之后就会放我们出去的。”月川安慰着卢胜东。
“他不是我爸爸,他是你爸爸。”卢胜东皱着眉头厌恶地说道。
月川不敢反驳,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小哥哥,他并不喜欢,可是看见他难受的样子,善良的月川又忍不住鼓励几句:“别着急,即使爸爸不开心,妈妈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她不是你妈妈,她是我妈妈。”卢胜东粗鲁地打断了月川。
月川的嘴鼓了起来,虽然很轻却坚定地说道:“她也是我妈妈。”
“什么?”
“她也是我的妈妈!”
卢胜东不屑一顾:“我才是妈妈亲生的。”
“虽然我不是妈妈亲生的,但,但——只要我认为她是我妈妈,她就是我妈妈。”
“切,你怎么证明我妈妈愿意做你的妈妈?”卢胜东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被一根细长的锁链和月川的右手铐在一起。
“证明,我、我不要证明。反正不管妈妈需要我什么,我都愿意的。”月川的脸涨得通红。
卢胜东的目光更鄙夷了,仿佛在看一只癞皮狗,可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你也别愿意不愿意了,也许我们都见不到妈妈了。”
“怎么会?”
“你没发现,其实他——你爸没想让我们活着出去。”
“怎么可能,不会的。”月川还在强辩。
“不会?你饿吗?”
月川点点头。
“渴吗?”
月川又点点头。
“你想想我们进来多久了,吃过东西吗?喝过水吗?”
月川揉揉自己的肚子,瘪得不堪入目,更要命的是口渴。屈指算来,起码超过两天他们滴水未进了。他沮丧地坐回了地上,卢胜东似乎说得有道理。
卢胜东看看月川,慢慢地把脑袋凑过来:“我们要想办法自己出去。”
“自己出去?”月川眼神闪了一下,但很快就熄灭了,“怎么出去?”他举了举手上的锁链。房间的门虽然可以从里面打开,可他们被锁链绕在房间里的排水管上,可自由活动的范围不超过1平方米。
卢胜东却不应答,而是从口袋掏出了一把小刀。
月川又看到了希望。“你怎么不早拿出来。”他靠了过去,“快,把锁链锯断。”
“你傻呀!”卢胜东嘲讽地说道,“这是我在老家削竹签用的小刀,怎么可能锯得断锁链?”
月川皱皱眉。
“但是可以有其他的用处,”卢胜东声音冷静得可怕,“如果你愿意牺牲掉你的一只手,我们就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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