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欲望

第九节 齿轮血——最后的幸存者


黎明历13年,4月7日,1638时。
    新大陆,遗弃之城,五号区。
    风吹过,沙尘掠起。
    空荡荡的街道,只有死亡与寂静携手游荡。
    几团无根的荒草滚过地下商场门前。地下商场的大门洞开着,几具人类骷髅与巨鼠骨骼零碎躺在门前门后,大堆黄澄澄的弹壳散落在四周。这血腥苍凉的场景,仿佛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过的恐怖一幕。
    啪的一声,玻璃碎裂,一个衣衫褴褛的遗弃者撞开窗户从里面跌倒街面。
    手脚并用,他爬到一具骷髅旁边,抄起了黎明军制式的突击步枪。哒哒哒,回身一阵漫无目的地扫射,弹壳飞溅,这人踉踉跄跄爬起,撒脚狂奔。
    轰的,商场大门被一股狂潮从里面顶飞。大股巨鼠狂潮喷涌而出,像一股黑色的洪水,拐出大门,尾随逃命之人而去。
    哒哒哒,哒哒……枪声消失,一切再次寂静下来,街边只剩一堆零碎的白骨。白骨旁,躺着枪口尚且冒着硝烟的怨妇式突击步枪。
    “看来我们需要寻找新的庇护所了。”收起望远镜,树回头看了一眼武装摩托车后座上的两个孩子。他们的脸色很不好,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了。
    虽然树也想休息,但他不能。他有两个弟弟,和四个差不多两天没进过食的胃,更不用说饮水。必须得尽快做出正确的选择。
    “吱!”站在树肩膀上的小花,毛茸茸手指遥指地下商场大门。
    “快看,树!”排骨低声叫道,“食物!”
    望远镜的视界里,树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商场里跑出来,后背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少年,从装扮可以看出,他不是这伙遗弃者中的一员。也许,这是一个与树有同样目的的人,而且得手了。
    就在这个少年狂奔过两条柏油路,翻过一道矮墙,猫着腰试图穿过一块篮球场时,天空中一个怪异的声音呼啸而至,一团巨大的火球在距离少年十多米远的停车场坠落。爆炸产生的巨响与冲击波把沙石泥土玻璃等杂物四面八方扬起,连同废弃的车。
    烟尘激荡,沙石飞扬。
    废墟里,一群黑色的死亡精灵一飞冲天,缭乱了黄昏的天空。
    花花绿绿的食品袋洒了一地,一瓶水被异物贯穿,汩汩漠漠,混着缕缕血丝。人,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好象是死了。
    “他死了……”排骨黯然,“树,咱们要不要帮他?”
    “快去!”土豆兴奋叫道,“我要水!还有吃的!”
    就在两个孩子意见不一的时候,天空中又传来了异响。
    又一颗燃烧的流星划过废墟上空,坠落在停车场旁边的地下商场上。它的到来,先是削平了裸露着钢筋的楼层,继而带来更大的震动,掀起漫天的沙尘。
    由于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距离商场一千米外的一处废墟高层楼顶,也受到了震动,灰尘泥沙簌簌掉落。而更大的震动,则来自内心。
    烟尘未散尽,一个巨大模糊的钢铁身躯在废墟里站起。
    “那,那是什么!”两个孩子吃惊地盯着比三层楼还要高的钢铁怪物。很快,他们为自己做出了解答:“机动战甲!黎明军的机动战甲!”
    烟尘散尽,这台战甲完全显露出真实面目。颜色赤红,真实而厚重的金属装甲,在黄昏的天光里反射着火焰的寒光。他扛起了肩头的电磁加农炮,炮口冲着空中,轰然释放出一团深蓝耀眼的电磁球。
    电磁球螺旋飞出,奔向黄昏的天空。
    又来了!那种撕裂的感觉!树抱着头,瘫倒在钢铁犀牛上,大颗的汗珠滑下。
    黄昏的天空,一点阴影出现!
    “树!”两个孩子发出一声惊叫,“你怎么了!”但他们内心的惊叫,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废墟里站起了另一台银白色的机动战甲,三束绯红色能量束尾随电磁球之后,飞向了天空巨大阴影。而这个时候,树已经陷入了他的苦苦挣扎里。一场激战在两个孩子一眨不眨的眼里,仿佛一场色彩瑰丽的噩梦。
    天空的阴影几乎是瞬间放大,砸落在两台机动战甲立足之地。
    狂风大作,漫天烟尘腾起,一场人造沙尘暴笼罩了方圆千米。深蓝的电磁球,绯红色的能量束,不时闪过沙尘暴中心。
    摇摇欲坠,钢铁犀牛所隐身的高层断楼,犹如惊涛骇浪里高高抛起的一叶扁舟。
    小花紧紧缩进树的身下,而排骨与土豆也几乎失去了窥视的勇气。在他们眼中,这团汹涌的沙尘暴中心一路转向南移,稍后,第三台土黄色的机动战甲加入了战团,发起了对那个巨大阴影的袭击。
    激战一路远去,激战最初发生地,在两个孩子眼中只留下了一个破坏殆尽的现场——到处都是冒着浓烟与电弧的深坑,环形山,好似月球表面。
    轰然倒下,一栋底座被熔化出一个弧形深洞的残楼,在他们一百米处发生倾斜,继而狠狠砸进楼下的深坑。大团的烟尘再次腾起。
    “你好了,树!”排骨惊喜。
    “我没事……”树挣扎坐起。尘土混合着汗水,蓬头垢面遮不住深深的疲惫,“抓稳,我们走!”
    钢铁犀牛发动,喘息声乍起,身下的高楼缓缓发生了倾斜。后轮摩擦楼地面,前轮抬起,钢铁犀牛向前飞驰。一跃,跃落高楼倾斜的楼面,对着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俯冲而下。铺天盖地的烟尘里,钢铁犀牛冲出。
    “在那边!树!”土豆指着神秘少年最后出现的地方,“一定还有!”
    吃的,喝的,一定还有剩的。
    车轮横着重重滑出,还没有完全停稳,迫不及待的土豆就飞身跳下能量战车,奔向了埋葬了神秘少年的瓦砾堆。
    “就在这里,我保证!”处于饥渴难耐状态的土豆爆发出狂热的能量,他双手扒拉着瓦砾,像一只幸福的土拨鼠,“帮我一把,排骨!”
    “老天!”排骨没有去帮土豆,反而对着一堵巨大混凝土墙下的一湾血迹发出一声叹息,“就算他妈妈亲自来,也认不出这团肉,就是她儿子了。”
    一只血肉里露着白骨的手臂,伸出了混凝土墙。手指动了一动。
    “我们走吧,树,”排骨同样饥肠辘辘,旁边的瓦砾堆上的幸福土拨鼠,似乎找到了他的幸福,“这个可怜人终于不用为食物奔波了。”
    树点了点头,望着这个血肉模糊的手臂,若有所思。旁边瓦砾堆里,土豆发出一声欢呼:“都是我的!都是!”他抓着帆布包,到处收集食物和水。
    “你怎么了,树?”排骨诧异。
    树没有回答,他向前走了两步,单膝跪下。
    他不会看错!这是一个具有自我修复能力的人!强韧的生命力,就像……“快!霹雳火!你在发什么呆!那该死的怪兽就要复活了!”一个记忆残片流星般一闪而过。
    生化兽兵!这个清晰的字眼,准确地出现在树的脑海里。
    没有任何原因,树下意识反手自背后拿出了他的能量步枪,对准了这个严重的威胁。
    “离开这里,”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让树眼角连跳,他迅速收起枪,发出他的警告,“快!快快快!”
    来不及了!树飞奔起来,他伸手抓过排骨,接着抓起了正陷入极度狂喜中的土豆和他怀抱里的帆布包,将他们扔上了钢铁犀牛。
    “不……不要怕……”微弱的声音从墙下传出来,“我……我不是……”
    “吱!”小花耳朵一耸,跳着脚发出喜出望外的叫声,“吱吱!吱吱!”
    “你要干什么,树!”土豆颤声叫道。
    小花跳下了树的肩头,冲到了这只正在复原的手臂旁边,跳着脚指着混凝土墙,吱吱呼叫连连。
    一根拳头粗的枯树塞进了混凝土墙下,胳膊上的肌肉坟起,势重万钧的混凝土墙略微向上浮起。这已经是树的体力极限。
    属于小花的两只猴爪伸进了混凝土墙下,小花呲出尖牙,发出了一声怒吼。
    巨大混凝土墙体耸了起来,一股野兽般爆烈的气息从墙体下冲出。
    这不是真的,但这就是真的。
    不是墨的力量,更不是小花的力量,是埋葬在墙体下的力量蓦然爆发,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巨大墙体。在他眼里,分明残留着一个幻兽的轮廓!
    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残片骤然山洪般爆发,他记起了一双猩红的兽眼,红蓝色的兽化武装,那个人口【唇张合,对着曾经的他,说些什么……
    记忆山谷里的山洪一泻千里,顷刻间找不到半点痕迹。
    小花兴奋不安,炯炯有神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混凝土墙下的那滩不成人形的血肉。
    血肉彼此胶合着,凝聚着……一个少年艰难爬起,双手撑地,半跪着好一阵咳。剧烈的咳嗽里,一股股血水溢出嘴角。
    吱吱吱地欢叫着,小花扑过去,跳上了少年的肩头。
    “小白,很高兴看到你……”少年伸手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水,手臂一软,重新趴回地面的人形凹槽里。
    小花原来叫小白。树单膝跪在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少年身边,问道:“你还好吗?”
    少年费力翻转,双臂打开,面向黄昏的天空。他气息孱弱,眼神涣散。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个惨淡的笑容:“我叫晓……它是我的好朋友……小白。”
    “树,”树简短说了一下,“让我们离开这里。”
    “等……等一下,树,我相信我不会看错……”晓伸手抓住了树的手,他涣散的眼神里透着难掩的哀伤与渴望,“我有一个请求。”另一只手抓进了尚未完全恢复的腹部里,血淋淋掏出什么来!五指张开,一团蒙蒙水光从晓的掌心浮起——一颗浮空石!
    “带上它,还有……”晓极力望向了正因为疯狂进食的土豆,目光最终停在了土豆的手上,“这些食物和水,送给宵……我的姐姐……”
    “老天,我们快走!”一旁的排骨发出一声骇然惊叫,“它们来了!”
    几乎被毁灭的地下商场废墟原址里,大批巨鼠涌出……
    巨大车轮原地飞速转动,在巨鼠狂潮接近车尾的瞬间,轰然冲出!将这些眼睛冒着血色红光的啮齿动物远远抛在了烟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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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速平稳,尽管路面崎岖不平,但能量战车上的三个人并没有感到太大颠簸。
    “噎死你!土豆!”排骨恶狠狠说,“那是晓给他姐姐的!”
    “我……我宁愿噎死!咳咳……”土豆从钢铁犀牛的后车架上抓过已喝了半瓶的水,畅快地灌了个饱,“反正晓也已经死了,他不会看到。”
    树没有干涉两个孩子关于食物的交谈,立在他肩头的小花与他一样,双目无语望着路的前方。在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后,路旁的一处类似墓地的废墟里,一座新坟立在一棵枯树下。
    墓碑,是晓自己写下的。
    正面:晓之墓。后面墓志铭:我为什么要来——正像我的离开,天已黄昏。
    那颗浮空石至关重要,临行前的晓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手抓着树的手,眼睛渴望地望着树的眼。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什么都说尽。
    他释然闭上眼,在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里离开。
    毫无疑问,晓是一个新人类。他对树做了爱德华同样做过的事——又一股血脉融入了树的身体。之前,晓曾给出过一个解释——齿轮血,这是我的答谢。
    齿轮血,一个怪异的名字。不过相对比时间分裂,精神力子弹,也没有多少奇怪可以值得奇怪。
    崎岖的路,在车轮下默默伸展,去往遗弃之城二号区的路途,还有很长,但还是越来越近了。路边,破败的建筑物中间,一些零散的植物相继出现。慢慢的,间距变得越来越密,而长势,也越来越茂密。
    “好奇怪的花!”排骨吸了一口凉气,“换一条路,树!”
    一眼望去,荒凉一片的废墟荒野,到处都是长势妖异的黑色藤蔓,藤蔓间,在黑暗的天幕下盛开着黑色的风信子。这里,它的前身应该是一片农场。
    一双沉睡在脑海深处的眼睛骤然张开!
    奔驰中的钢铁犀牛前轮止住,后轮横到前轮侧边。四双眼睛盯着眼前诡异的景象,遍体生寒,血管里都哗啦啦流淌着冰块!
    像手,像触角,更像是中了巫术魔法!
    这些不住晃动摇摆的藤蔓,快速地生长着,像是听觉灵敏的感染狗,蜿蜿蜒蜒将它们的触角伸向了钢铁犀牛上的三人一猿!
    “离开这里!”排骨颤抖着叫道,“快!”
    这是一个根本就不需要提醒的马后炮!
    “抓紧!”钢铁犀牛连续发射出了它的能量弹,轰然四溅的土石植物残片,飞得漫天都是。树驾驭着他的钢铁犀牛冲进了他杀出的血路上。
    “啊——!”土豆的惨叫声从越来越远的身后长长传来,“救……”
    戛然而止,仿佛一把剪子,剪断飘扬在空气中的声带。
    “我没想到会这样跟土豆告别,”排骨紧紧搂住树的腰,“我希望,我能看见妈妈,如果死是一种见面的办法。”
    “闭嘴!排骨!”树双目高度集中,时间在他眼里,再次出现分割画面。钢铁犀牛强大的动力与火力输出,为他闪转腾挪提供了最大的保障。
    我不会让我的伙伴去死!
    火光腾起,钢铁犀牛车向左去。蜿蜒藤蔓伸展缠绕而来,缠住了能量战车的残影。真实存在从右方脱离!在这荒凉的狂野废墟里,在这个黑夜降临的妖魔之地,巨大的钢铁犀牛剪影冲过一丛丛藤蔓,一朵朵黑色风信子。
    “我相信一件事,树。”排骨说,“死瘸子没有说错,你就是那个所有人都在寻找的黎明军的王牌——幽影刺客!”下一刻,他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遇到你,运气真好!”
    食人藤蔓再次捕猎成功,或许这里有排骨的里应外合。
    “排骨!”车轮推起厚厚的土堆,树拔出后背能量步枪,漆黑的能量束射出。
    排骨瘦小的身躯挥舞着双手掉下去,更多的触手将他拥抱。
    他死了。
    在树的眼里,妖异的藤蔓从四面八方蜿蜒而来……啪嗒,手中的能量步枪掉落脚边,树抱住了他的脑袋,撕裂般的痛楚再次袭来!
    天空,属于死神的巨大阴影悄然降临!
    小花立在树的肩头,毛发立着,呲出她的犬牙,仰面冲着天空发出她的咆哮。
    你……你还不能死在这里……树!寂静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树的脑海里响起。同时,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宵在等你,把它带回去!树!
    树无能为力,他被头脑中血淋淋的撕裂感控制,无法拒绝这一切的发生。
    好吧,那个声音在说,让我来为你开启……心灵齿轮……
    “疾风齿轮启动。”黑暗里一个声音静静响起,金属般冷漠。
    瞳孔蓦然扩散,就象一颗超新星在漆黑无光的广袤宇宙爆发,巨大的引力将整个星体向中心塌陷,黑洞吸收了所有光线。
    光线沿着视神经无声奔走,穿行视网膜网路,奔向身体最深处,最神秘的部位。
    血,在血管里奔流。
    血红细胞在发生变异,椭圆的细胞体衍生出无数凸凹,犹如一架精密机器内的一个齿轮。无数个血红细胞参与了变异,无数个齿轮组合到了一起。每一根大动脉,每一毛细血管里,大大小小的齿轮都在运转着,瞬息之间由初速冲到高速。
    心脏,犹如一个千万瓦特的动力引擎,为这场变异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身体在无边的黑暗中漂浮,四下里是无声闪烁的星体。无数个奇怪的装置自宇宙黑暗中飞来,加持到树的身体各个部位,参与了这次瑰丽的变异。
    树仿佛被催眠,头脑清醒而四肢无力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幕在他的身体内发生,仿佛一个旁观者,却亲身感受到了血液齿轮化的全部演变过程。就象是一堆废铁被强行改装成一匹马力强劲的F1方程式机车,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轰鸣着无处宣泄的风速。
    突然,一道弧形亮光从遥远的黑暗爆发而来,树仿佛听到“喀哒”一声,有人在寂静里按下了老式留声机的播放键,滋啦滋啦的音轨,发出乐曲即将到来的空白噪音。
    “起来,树!”冥冥中,晓在静静说,“宵在等待,你的到来!”
    那是一场命运注定的相会。
    为此,漫长的时光,为此苦苦等待了十八年!
    为此,从不存在的命运之神,为此精心设计了十八年!
    那一场华丽的,哀伤的,甜蜜的,属于微笑的泪光,不属于誓言的等待,都在雀跃着,坐立不安着……就像黄昏后的大地尽头,一线流星划过天际黑幕。
    在命运的十字街口,那一场弥漫着铁与血的风花雪月,在风中驻足,刹那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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