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欲望

黎明历13年，4月8日，0647时。
    南美，亚马逊基地。
    哇！一声嘹亮的啼哭，宣告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产房门推开的一瞬间，墨菲上尉第一个冲了过去。初为人父的他，第一句获奖感言是：“让我来！把他给我！”几乎是抢一样从明子手里接过他的孩子，然后，一个安静的笑容出现在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心满意足的丑脸上。他双手托举着他，抬头仰望，“这简直就是一场梦！”
    但毫无疑问，这是真的。
    这是一个强壮的男婴，他不但哭得嘹亮，而且尿得很高。
    他闭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挥舞着他的小拳头。带有弹道倾向的水柱从他的小水枪里喷出，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洒出一片彩虹。
    一个甜蜜的彩虹。
    咔嚓，小好奇很有灵性地抓拍下这一幕。他挥舞着他抓着相机的机械手，垃圾筒一样笨拙的身子在三只短小精悍的轱辘带动下，灵活地穿梭过人群，赶到了无人问津的产房门前。
    产妇面带微笑，望着走廊上挤成一团的人群。在那里，小生命被一双大手高高托举在上。那是一双握惯了冰冷钢铁的手，现在，他体会着手心里来自生命的感动。
    喀嚓，画面留下，半躺在病床上的产妇凯瑟琳的笑脸，被另一种钢铁生命体记录下来。
    “嘀嘀嘀……少将阁下，请把你要说的话，说出来，”一只机械手握着录音笔，出现在凯瑟琳嘴边，小好奇操着他古怪可笑的电子合成音一本正经地提议，“小好奇负责收集，小好奇有一项浩大的工程要做。嘀！”
    “你应该这样说，小好奇——夫人，你幸福吗？我知道你很幸福。所以，请把你肚子里的幸福倒出来，我这里恰好有一个专门收集幸福的储存罐。”一个冰冷的戏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声音的主人出现在凯瑟琳的病床前，“恭喜你，凯瑟琳。”
    “伊莲娜！你怎么来了……”凯瑟琳很吃惊大忙人的大驾光临。
    “搭乘圣十字来的，”伊莲娜显然答非所问。她让出一条路来，让医护型机器小姐推出凯瑟琳的病床，然后走在了凯瑟琳的身边，“很多人不能来，但我必须要来……”
    兴奋的人群，这时候才想起还有另一个主角被冷落。但看到行走在病床边的是伊莲娜博士后，无不全体肃立，行礼致意。
    “请继续你们的庆祝，先生们。”伊莲娜有点无奈，“我只是一个羡慕者，你们知道吗？亚马逊基地的第一个土著已经诞生，而新海岸线的第一个土著还在酝酿。”
    面面相觑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是大笑。
    土著之父将酣畅淋漓之后的小坏蛋送进了土著之母的怀抱，和一个深深印在额头上的吻。“今天你最伟大，在这个星球上！”
    奔行于一双双人腿森林里的小好奇，执着地探出了他的相机，又为记忆留下了一个温馨的画面。
    “他真可爱……”凯瑟琳深情注视着怀抱里一点也安静不下来的小生命，她别无所求。
    “他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字！”墨菲如梦初醒大声道，他回身高呼，“亚马逊第一土著需要一个配得上他身份的名字！”
    “你留在这里，土著之王。”伊莲娜发出了她不容拒绝的建议，凯瑟琳去往护理室的行程得以继续，“土著母子俩需要去他们的茅草屋休息，而我……”
    “要走了吗？”凯瑟琳笑着，“你是这个星球上最忙的人。”
    “之一。”伊莲娜做出了补充，她在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存储片，递给了身边的小好奇，“大魔神阁下的身体不足以让他完成一次旅行，彻在他的岗位上天昏地暗……这里有他们的祝福，对了还有一个人的祝福你最好要提高戒备——他简直要疯了！”
    那个抓狂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明子就在这里，她有过一个关于她的命运骑士在得知他昔日手下悍将即将升格为父后的行为描述。三个字，很可怕。四个字，羡慕极了。五个字，羡慕嫉妒恨。六个字，嫁给我吧明子！
    “好了，我得走了。”伊莲娜站住了脚，走廊在这里南辕北辙。她走向了另一面，留下了一句话，“我有一个名字——凯。如果他们争执不下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嘀嘀嘀……凯，凯瑟琳，凯旋门，凯撒大帝，都是这个凯！”小好奇兴奋地转动着他圆脑袋上的独眼，二进制思维闪烁着思考的红光，“我喜欢这个凯，嘀！”
    “更符合一个土著的身份……”怀里的小生命闻着他熟悉的气味变得安静，有点丑的小脑袋闭着眼睛，无意识地向着一个乳【房处缩了缩，凯瑟琳感到无比的满足，“看，凯要睡了。”
    喀嚓，机械手从病床边伸出来，相机再次闪过。
    凯动弹了一下，再次安静。
    “很可惜，小好奇，你是一个好记者，”小好奇是伊莲娜与彻送给她的家政型智能机器人，他能做很多事，在她怀孕的这段时间里，他做了许许多多各种正常和不正常的好事坏事，“但你并不是一个称职好保姆。”
    “嘀……我很抱歉，凯瑟琳，”小好奇圆脑袋上的红灯有点黯淡，他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事，他垂头丧气滑行在病床的前面，提前为凯瑟琳打开了护理室大门，“我总是这样，我总算做错事……嘀！”
    “需要纸巾吗，好奇小子？”感应门合起，走廊上，空空荡荡。
    “嘀嘀嘀，不过，你不能过于责备一个好心做错事的小孩子，对不对？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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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尔的来日无多，这尊大魔神终于迎来了他人生的终点，在病床上。
    “我很幸运，”大魔神阁下的精神状态不错，看不出他的世纪末症候群在大口大口吞噬他的有限的生命资源，“但这是一个最可耻的死法，我的坟墓应该在最前线。”他的脸遍布恐怖的黑斑、灰斑，还有憧憬的红晕，“在大洋！在大漠！在雪原！在群山！在战火隆起的地表！在……”他的呼吸跟不上他的呼喊，剧烈的咳嗽代替了语言。
    彻还没有来，伊莲娜也不在。
    房间里，只有擎天柱与小蜂鸟，只有他们俩在。岁月在他们脸上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和慈悲，他们一如二十年前那样年轻而生机勃勃。
    他们真的很班配。霍尔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霍尔。
    “小子！”一如最初的称呼，霍尔拉住汉的手，眼睛盯住他的脸，“说说你的愿望，说说你最想干没干成的事是什么？”
    汉无声无语，一向多嘴多舌的海伦娜也寂然无声。
    霍尔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怜悯，他大声道：“收起你们的眼光！我命令你们！”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你们两个才是最值得怜悯的家伙！你们生不如死，你们连最想要的孩子都不能有！你们……”
    汉消失了，海伦娜也消失了。
    霍尔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发涩，他的喉咙发堵，他望着汉与海伦娜消失的轮廓，低低地说：“你们是联盟军的骄傲，我此生以你们为荣。”
    很明显，这些都是幻觉在作祟。该死的症候群，掏空了他的躯壳，却更丰满了他的思绪。他想得太多，以致于他总能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哧的一声轻响，房门滑开，两个人几乎不分先后走了进来。
    霍尔努力定睛看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订书机，和冰魔女。
    “我有一个要求，”大魔神神奇地从病床坐了起来，“也许是最后一个……”
    超级阿拉丁小队的队员们，一共有五个人。
    曾经的南十字军，一共有五座基石。
    现在，属于大魔神这座基石的奠基仪式，开始了它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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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很好，”冰魔女撤销了隔音装置，同时打开了隔离室与观察室之间的视窗，“除了得不到的，他们什么都不缺。”
    一句废话，既无聊，又无奈。
    冰魔女始终没有找到解决心魔的办法。假如，曙光小队带回了白博士的生化资料，也许她会找出希望的蛛丝马迹。但是，这个盛产残酷的现实，只有真实，没有假如。
    特别隔离护理室自从七年前的太岁突发事件后，就进一步加强了防护措施。一是更彻底保护两位英雄的安全，一是保护新海岸线基地的安全。这些只不过是最基本的防护。更缜密的安检，更厚重的合金闸门，说这里是整个新海岸线最坚固的金库都不为过。
    “他在那里，”订书机目光注视着竹椅里的擎天柱，“他总是整装待发。”
    听到有人到来，隔离室内的擎天柱整了整他的军装，从端坐的姿态里站起身来。隔着竹林——实际上的合金栅栏，擎天柱看到了栅栏对面的冰魔女，订书机，然后是……大魔神！
    他霍然并脚挺直腰背，昂然而立，迎接大魔神的大驾光临。
    毫无疑问，这始终是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坚毅的眉毛，果决的眼神。继浮空岛一战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十三年，但在擎天柱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脚步。岁月没有击败他，那么就是他在这场拳赛中胜出一局。
    轮椅中的大魔神举起了他右手，置于眉梢。
    双唇抿着坚决的弧线，擎天柱还以最有力的军礼。
    “废话少说，小子！”大魔神颤抖着收回他的手，“你还好吗？”
    “我很好，大魔神阁下！”擎天柱回答，“心魔不会一再战胜我，我终将是我！”
    大魔神将目光转向了小蜂鸟应该在的地方——一个装扮得富有童话气息的小天地，在一大堆布偶娃娃里，他找到了小蜂鸟。小蜂鸟的头发很长很长，就像……最初在天谴实验室内见到琳达那样。
    小蜂鸟显然沉浸在她一个人的蜂巢里，她在抚育她的雏鸟，并不存在的。
    “告诉小蜂鸟，我来看过她了。”大魔神发出一声叹息，转过他的轮椅，“我要动身了，擎天柱。”
    “一路保重，将军！”擎天柱的手一直挺立在眉梢。在大魔神转过轮椅之后，却仍然没有放下。
    “你这小子！”大魔神长舒了一口气，他了无遗憾了。
    在他离开大门的瞬间，他听见擎天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记得在那边常来信，大魔神！”
    “我想我会的，少尉！”霍尔缓缓转过轮椅来，庄严还礼。
    最后一个军礼，面对他的人生，做一个最完美的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