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欲望

黎明历13年，4月8日，0648时。
    新大陆，遗弃之城，四号区地下水道。
    当当当，空旷的脚步声从长梯顶端一步步传下来。
    空气中凝结穹顶表面的水滴不住滴下，经过漫长的下落过程，最终在污浊的水面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涟漪。覆有皮毛的骨肉正在腐烂，在形形色色的垃圾中间载沉载浮，缓缓向着下游蠕动。水面泛射着洞壁苔藓的微微粼光。一些蚊蝇似的昆虫飞舞在这些喷发着毒气的孢子植物附近。
    长长的足音终于停止，一双沾满尘土的靴子站到了水边。
    昏暗的地下水道并不能给树造成多大的困扰，他的眼睛从容地适应了这种昏暗的环境。天生具有指路能力的小花，则毫无意外地伸出了她毛茸茸的手指，她指向了树的右侧。
    这是一个略带斜坡的下水道，小花指向的是下游。
    树回头看了一下左侧，脚步遵循了小花的指引。树确定他听到了一些异常的声音，但他不能确定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声响，到底是什么东西制造出来的。滴答滴答的水声一直都在，让他刻意留意的是夹杂在寂静水声中的沙沙声——像是作茧自缚的虫子蚕食着叶子，又像是长风扬起黄沙散落在……装甲片上。
    这些都是想象，最接近真实的真相应该是——咀嚼。
    树相信那是一个他不愿意面对的怪物，他在黑暗中小心加快了脚步，背着他的帆布袋远离。
    地下水道错综复杂，乱如蛛网。他在第一个岔路选择了右拐，走没多远，一堆倒塌的碎石堵塞了水道。他越过了这堆乱石。哗啦啦作响的石块从乱石堆上面滚落，有的跌进腐烂恶臭的死水里，有的则蹦跳着沿着干涸的水沟滚出很远。他回头望了一眼，死水里只有点点涟漪。
    地势缓缓向下。之后，是一个十字交叉路口。一抹天光从高高的穹顶射落，月光般荡漾在水中央。四座钢架拱桥分别架设在沉淀池的四面。他左拐，通过第一座拱桥去到水沟的左岸，而后右拐，沿着水道继续向前，而后又踏上了另一座拱桥。下桥后，在小花的指引下左拐，踏上了一条与最初前进方向保持一致的道路。
    路很滑，水边的防护栏杆大多腐烂破损，这一条路走得并不轻松。
    失足跌进深水区可不是什么好事，树尽量走得谨慎，但他没逃过另一种沐浴方式。小花将他带进了一个排水管道，猫着腰走都不行，只能两手着地膝行。偏偏这个管道里还有深度一半的污水不断流出。
    他把帆布袋绑到一只脚上，趟着齐肘的污流，爬行在这个狭窄的排水管道里。
    树只能抱希望这是他所面对的最糟糕的情况，但实际上，这只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一双猩红的眼睛，出现在黑暗里！
    一只变异巨鼠拦住了他的去路，或者说，狭路相逢。
    树别无选择，抬起了他手中的能量步枪，漆黑的能量束照亮了刹那明晰的排水管道。
    吱——！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碎了地下水道的寂静！
    就像一柄铁锤，重重敲碎了一堵玻璃水墙，水墙后的水，奔流而出。树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无数尖厉的巨鼠叫声从他置身的排水管道两端疯狂穿刺进来！
    好吧，开始了！
    这是一场不得不面对的杀戮，或者不得不选择的逃亡。
    前一枪，后一枪，漆黑的能量束照亮管道同时，刺穿了一具具巨鼠尸体。这些巨鼠尸体横置排水管道中，后面堵得越严实越好，而前面的则是一个大麻烦。
    还有更大的麻烦。水流推动堵塞管道的巨鼠尸体，这让向着斜上爬行的树举步维艰。
    吱！小花指向了树的左侧。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个岔口！
    树爬进了这个清净无水的岔道。
    他先是稳了稳神，平息了一下活蹦乱跳的心跳，然后在稍微远离这个岔道的后边，射杀了几只巨鼠，暂时堵住了追兵的来路。这才继续向前爬行。
    咣当，一只圆形铁栅栏被一脚踹飞，撞在水沟对面的洞壁上弹回，落进湍急的水流里。
    先是帆布包扔出来，然后才是飞身而下。摘下腰畔的爆炎手雷，一拉环，扔了出去。手雷划出一道弧线，准确丢进管道。在管道壁上弹了一下，下一刻，剧烈火光与爆炸声从管道里喷发而出。
    哗啦啦的碎石噼里啪啦溅落，急雨一样。
    带着嗡嗡作响的耳鸣，树一手提着能量步枪，一手抓着帆布包，在小花吱吱的尖叫声里惶然狂奔。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用过多去想。该来的终归要来，别管你做了怎样的防护措施。
    遥远的地下水道深处，巨鼠狂潮的尖厉叫声就像一阵疾风般响了起来。
    【【【【
    一个弯道连着另一个弯道，一个水沟连着另一个水沟。
    有的有桥，有的没桥。有的可以一跃而过，有的要么绕路，要么泅水！没有时间去想，没有时间选择。小花食指指处，就是树的身影到处。而在他们身后，狂风过境般的嘶鸣声越来越近了！
    一条窄窄的长阶，笔直向下延伸。长阶尽头，是一扇铁门。
    巨鼠狂潮就在身后呼吸可及之处，树几乎都可以感觉到触须的触及。
    他回手一枪射出，肩膀重重撞击在铁门上。漆黑的能量束贯穿了狭窄甬道里的三五六七只巨鼠。它们带着向下扑击的惯性，呲着锯齿般的獠牙，一刻也不肯停地以死亡状态继续它们的死亡追逐。
    刹那照亮甬道洞壁，黑色的闪光阴森地在树的瞳孔中留下了这恐怖的一幕。
    咣！铁门撞开。在墙壁上反弹了回来，撞击在门框上。尚未弹起，就被巨鼠狂潮撞开！
    树在坚硬的钢板上连打了三四个滚，能量步枪飞在了他的左手两米处，帆布袋留在了身后五六米处，小花则在落地之前，被树抱进了怀里。
    一双钢铁大脚！
    树霍然抬头，瞳孔中深映一尊钢铁黑影！
    在这个钢铁黑影之后，一堵锈迹斑斑的钢铁墙壁上，一盏幽暗的白炽灯，幽幽地冷冷地亮着……灯光如豆，孱弱无力。漫无边际的黑暗包围了它，吞噬着它。
    一尊浑身缠满黄澄澄子弹带的能量铠甲矗立在树的身前，右手处，一架巨大的滚筒机关枪黑黑的枪管正缓缓抬起，指向了他！
    呜……呜……呜，毛骨悚然的机关枪滚筒缓缓转动起来！
    无数颗强大动能火光从滚筒里飞射而出！
    树霍然回首，这些摇曳着流星般光华的死亡弹道，纷纷隐没进了迎面涌来的巨鼠狂潮中。
    血肉横飞！这些疯狂嗜血的巨鼠，就像迎面撞上了一堵疾驰的金属墙壁！粉身碎骨是必然的结局！他们在这金属狂潮中，纷纷变成了碎屑，用它们的血肉噼里啪啦下了一场经久不息的暴雨！
    滚烫的子弹壳迸溅，小山般堆满脚下。明暗的火光，映出半张金属光泽的脸来。子弹咆哮，将蹿出铁门的巨鼠狂潮狂轰至渣。
    每一只，每一头，全部！所有！
    嘎吱——啪！犹如狂风暴雨下的残花败柳，被射成筛子的铁门斜着倒进了血浆横流的尸堆中。呜……呜……呜……滚烫发红的枪管缓缓停了下来，每一根枪管都冒着袅袅白烟，地狱火神平息了他的无处宣泄的怒火。
    撕布声的轰鸣声久久萦绕在耳，这一刻，神摇目驰的树感觉到是不单单是震惊，还有……树瞠目结舌望着这尊钢铁火神，找不到属于他的任何想法。
    冷静、强大，钢铁一般粗大的神经，面对席卷而来的死亡，竟然没有一点手软。
    没有半步退缩。
    这个强大的钢铁火神在树无言的注视里，再次向前迈动了一步。同时，左手的另一支突击枪抬起了枪口。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弹壳抛溅，属于初代怨妇式突击枪的十字枪口焰火强烈闪现。
    吧嗒，跌落进血浆中，最后一只孤零零的巨鼠如愿以偿地融入了它的鼠群。
    这是一个强悍的双枪圣堂武士，而且很不一般的强悍。尽管能量铠甲遮掩了他的内在身躯，但从他单手手持滚筒机关枪的姿态就可以看出，他的肉体很强壮，力量很强大。
    “十分感谢你的援手，”树缓缓直起了腰，向着这尊冷冰冰的钢铁火神伸出了他的敬佩之手，“圣堂武士。”
    早在树行动之前，小花就展现出了她的久别重逢般的喜悦。她从树的肩头高高跳起，双臂张开，在空中滑行了一段距离，跳进了这尊钢铁火神的怀抱。蹦跳着，攀上了圣堂武士的肩头，双手亲热地抱住了能量面罩。
    能量面罩上，犹自溅落着滴滴草绿色污血。
    巨大的滚筒机关枪丢到一边，相对比玩具般大小的怨妇式突击枪则丢在了脚的另一边。能量手套扶在能量面罩上，向上抬起，哧的一声，蒸汽喷出。
    能量面罩后，一头火红的长发乍现！
    随着头的甩动，这头火焰般的红发飘散在一双渐渐瞪大的眼睛里——树，停止了他的呼吸，还有心跳。
    一双深邃黝黑的瞳孔！
    光与影在这张面孔上刻下刀削般力量线条，两只眼睛益发闪亮。
    这是一个目光冰冷坚定的女人！尽管一脸污垢，却难掩天生丽质——照片上的小女孩，肤如雪，眉如画！红发如火！
    你是……宵！
    【【【【
    女神已死，她还活着！
    宵是最美的美女，去见她，你不会后悔！
    树，现在后悔了。
    他的眼睛，就像两块磁铁，而宵则是一个巨大的磁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