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部曲

第99章


花富源此时已心中明白,知道这是别人下的套,必定无疑。那个任明举不知是何等样人,看来他早就知道朝廷派了钦差大臣到扬州来,事先故意易容成钦差大臣的模样,让花府的人记住他的面容。待他骗了朱骰神和朱掌柜,马上远遁,待大家正恨之人骨之时,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钦差大臣就适时地进到扬州城来。花魁生性鲁莽,此时情急之下,未经细察,便施杀手,结果铸成了弥天大罪。这背后必有高人预谋策划,制订了这个谋略周全、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是,这背后的高人到底是谁?能设计出这样高明的连环计,心机如此缜密,这人太厉害了!会是谁呢?难道……难道是铁昆仑?
如果真是铁昆仑的话,那这一段日子他一直不露痕迹,看来是一直在运筹帷握,等待时机,一旦出手就直攻要害,连环奔袭,令人喘息不得。花富源想到此处,心中五味杂陈,暗道:“我真是低估这个孩子啦。可是……可是……”
他心绪如同乱麻,却又无计可施。这一急之下,病情又骤然加重,登时卧床不起。当夜头昏眼花,一夜不曾安歇。到得天光大亮,刚挣扎起来,突然外边有人高声察道:“员外,有客登门送礼!”
第十章 大仇得报
花府门前。两名家丁面容阴沉,分别立在大门两侧。
东街上走来一行人,其中为首的是个账房先生装扮的人,戴着老花镜,头上方巾,一身褐色长袍。他手里拿着一个镶金的拜盒。身后,是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像是个长箱子,上面用黑布蒙了个严严实实。
来到府门前,账房先生摆手示意,四名大汉停住脚步。账房先生满面春风,走到看门的家丁身前,恭恭敬敬一揖,道:“我家主人听说今日是花员外的大寿之喜,特命小人等前来恭送贺礼。”家丁道:“我家老爷不过寿,也不收礼,还请你们把礼物抬回去。”
账房先生打个哈哈:“别人的礼可以不收,可我家主人是花员外多年的老朋友,他送的礼花员外是断不会拒绝的。”说罢,他递上拜盒,“还烦请小哥给通察一声。”
拜盒上没有上款,下款只写着一个小字:铁。
家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吧。我家老爷贵体有恙,可不见得会见你。”说罢接过拜盒,进了内堂。不多时,匆匆出来,道,“我家老爷有请。”
家丁在前,账房先生带着四名大汉随后,穿过天井,来到了后堂。一个容颜憔悴的白发老翁正拄着杖,立在厅堂前,正是花富源。他须发凌乱,披着一件棉袍,但还是怕冷似的微微抖动,似乎随时会软倒,显得病骨支离,赢弱不堪。
账房先生上前一揖,道:“花员外大喜。我家主人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花富源神情呆滞,愣了片刻,才低声道:“你家主人姓铁?”账房先生道:“是!”
花富源道:“你家主人名讳是什么?”账房先生冷然一笑,道:“我家主人是何方神圣,花员外定然心知肚明,何必还要相问?”花富源缓缓点点头,目光向他身后望去。四名大汉已经将那个蒙着黑布的东西放到厅前的石阶前。账房先生扬声叫道:“向花员外献礼!”
倏地,一个大汉扯去那幅长长的黑布,里面赫然竟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花富源口中“啊”的一声低唿,身子摇晃几下险些栽倒。他骤然变得神情凄凉,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目不转睛望着那口棺材,嘴角抽搐,胡须不断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账房先生问道:“花员外,你不想看看棺材里是谁吗?”花富源孤寂地愣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突然腿一软,跌倒在地。
家丁连忙上前搀扶。那个账房先生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叫道:“花员外好自为之,我家主人不日就会前来拜访。”说罢,一招手,率四名大汉扬长而去。花富源被家丁搀起,看着天井的那具棺材,老泪从眼窝中淌落下来,嘴角抽搐几下,哽咽道:“魁儿……魁儿……”
这时,院中的两名家丁已小心打开棺盖,向棺中看了一眼,突然都脸上变色,齐声叫道:“是——少爷!”花富源痴痴呆了半晌,用沙哑的声音道:“盖好棺盖,将你家少爷抬回房中。”说罢转身,两名家丁搀扶着他走人了屋内。
花富源跌坐到太师椅上,神情委顿。这时后堂女人的哭声已经传了过来,显然是家眷们已经看到了花魁的尸首。花富源充耳不闻,仿佛痴了一般,一直呆坐到黄昏。家丁把灯盏挑亮,道:“员外,吃点东西吧。”花富源摇摇头,突然睁开眼睛,低声对家丁道“备轿,我要出去一趟。”家丁忙道:“老爷,天色这么晚了,您身体还未复原,少爷又……您要到哪里去?”花富源又落寞地摇摇头,缓缓站起身来,家丁忙给他披上一领重裘。花富源走到橱边,旋开橱门,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揣到怀里。
外面开始下起了冷雨。花富源打个寒襟,怕冷似的将裘服的毛领竖起来裹紧,家丁搀扶着他坐进轿里。花富源用虚弱的声音吩咐道:“去城东白云观。”说罢就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轿夫和家丁面面相觑,均纳闷这半夜三更员外为何要到冷僻的破道观去,可是却也不敢问。两名家丁打着灯笼在前引路,轿夫抬起轿来缓缓向城东走去。
白云观前,夜雨潇潇。漆黑如墨的庭院中,却也有一灯如豆,从白云观的东厢房窗户上透出些微昏黄的光。
花府的软呢小轿停落下来。一名家丁掀开轿帘,另一名家丁撑起一把油伞,遮护着花富源缓步迈出轿来。望望东边的厢房,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昆仑贤侄,你在屋里吗?”四名轿夫和两名家丁一听,都大惊失色。他们都知道铁家和花家仇恨似海,铁家二少派人佯装赌徒,栽赃了花家五百万两金子,还都是官府的失窃官银,这还不算,又用计陷害花家,还连累大少爷送了性命。
阖府上下现在提起铁二少来,都谈虎色变,如畏蛇蝎。万没想到,老爷黄夜来到白云观里,竟是来见自己的仇人铁二少的。人人均想老爷定是被丧子之痛折磨得傻了呆了,要么就是不想活了。
窗内,一个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花员外深夜造访,昆仑不敢当。只是此观太过简陋,非待客之所,难容大驾,还请员外见谅,早早打道回府安歇。”正是铁昆仑。
花富源叹道:“我本不想这么早见你,可是老朽年迈,已经无力再演戏了。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谈一谈。可是贤侄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找了你好些日子,可是却一直找不到。”
“花员外过谦了。我躲在这么一个地方,你不也照样轻轻松松找到吗?你一直想见我不错,不过想见的恐怕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尸首吧。”花富源苦笑一下,又叹了口气,道:“令尊归天之前,给我留了一件小东西,要我转交给你。此次我是专程来归还的。”
铁昆仑仍是淡淡说道:“花员外从我铁家拿走的可还得清吗?一件小东西何足道哉,又何必特意相还?”花富源的脸色微微涨红,咳嗽两声,叫道:“贤侄,你句句语带机锋,我不怪你。你见了这件东西,我就算了了一桩心事。唉,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你如此闭门谢客,未免太有失体统了吧?”
“吱呀”一声,观门开了。铁昆仑面罩寒霜,现身在灯影之下。他扫了一眼阶下容颜憔悴的花富源,微微侧身,让在一旁。花富源从家丁手中接过油伞,道:“你们在此等候。”又咳嗽几声,缓步上前,踏着石阶一步步上去。他的步履沉重,弓着腰,微垂着白发苍苍的头,显得老态龙钟。霏霏的细雨洒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花富源到了檐下,停住脚步,将伞收了,刚要对铁昆仑说话,却见铁昆仑倏地转身,径自走到了屋内,背对着他,显得甚是冷漠。
花富源愣了片刻,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缓步进了门。他走到铁昆仑身后的一张木桌边,从怀中掏出一个褐布包,放到桌上。铁昆仑还是不肯转过头来。花富源苦笑道:“贤侄,你就是一眼都不愿见我,也应该见见你爹留下的这件东西吧?”
铁昆仑停了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来。只见花富源缓缓坐到桌边的椅上,捋了一下袍袖,将那个布包的结解开,露出一个小紫檀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居然还有几层软布,花富源将软布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映着桌上的油灯,只见那东西绿油油的,晶莹剔透,下缘平展上缘却有三个峰形突起,很像一小座山峰,便如古时帝王的玉圭。铁昆仑定睛看时,正是他家的那块山形翡翠。
“这是令尊的遗物,如今完璧归赵。”花富源舒了口长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
铁昆仑皱起双眉,用诧异的目光望了一眼花富源,等待后话。花富源指了指翡翠,道:“自从令尊给了我此物,我无一日不优心仲忡,寝食难安。为了它,我不得不扮出一副我平生最厌恶的面孔为;了它,我不得不做出违背我本心的事为了它,整个扬州城的人都戳我的嵴梁;为了它,我还断送……断送了亲生孩儿的性命。”说到此处,他的声调变得颤抖起来,眼神也变得痛苦和悲恸。
铁昆仑生硬地说道:“利字旁边一把刀。自古以来为利送命的比比皆是。”花富源轻轻托起翡翠,摇摇头道:“这不是利,是责任。贤侄你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铁昆仑道:“这几个月来,我浪迹江湖已听过无数的谎言,见惯了坑蒙拐骗的各种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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