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

第61章


十六岁的她,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人,就是何熠风。
他真的去过沙漠,去过东非大裂谷,不止这些,她向他描绘过的风景。他都去过。这应该不是责任。不是责任,又是什么呢,他是那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画尘的大脑出现了一片空白,白得却不彻底,像是上世纪电影工业不太发达时的
黑白电影的结尾部分,有几个芝麻点在飞来飞去,看是看见了,却一个也抓不住。
华杨被画尘的肤色和发质气得雷霆大怒,“你看看你和流水线上的农民工还有什么区别,做什么事都该有个度,你是不是想我对你禁足?”
“妈妈你戴有色眼镜,农民工怎么了,人家在家都住大院子,城里有几个人住得起?”
“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城乡差别么?阮画尘,我现在时间多的是,不行,咱们就耗着,看谁的耐力强。”
画尘举手投降:“华女士,我配合。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晟华百货的二十楼就是SPA会所,员工一律在泰国培训过,很一专业。华杨把画尘送到晟华的门口。“我看着你进去。”
“这儿不也是妈妈的地盘吗?”画尘笑道。
华杨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出来,怎么能随便软弱呢?”
“爸爸他……”画尘觉得词穷。
华杨笑:“我和你爸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面平静的海,其实里面早已经是里氏十级以上的地震。再过下去,迟早有一天会两败俱伤。你别好奇,旧事我懒得再提。”
画尘独自坐电梯上去。她有会所最高规格的VIP卡,自然,得到的服务也是最好的。发型师把干枯的发尾剪掉了,一根根头发地呵护,动作是那么轻巧熟练,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也绝不会扯下你一根头发或者让半湿的头发弄得脸上痒兮兮的,更不会让热风烫着你,一切都刚刚好,刚刚符合你的需要。泡了个花瓣澡后,按摩师过来给画尘按摩。雅致而又幽静的和室,宁神、安眠的檀香,印度的梵乐,画尘觉得自己的背松了下来,渐渐变热,变柔软,开始融化,然后是整个身体都成了一汪水。按摩师的手指像一颗颗石子,激起一圈圈又痛又酥又快意的涟漪。
画尘睡着了,醒来后,发觉都是晚餐时刻了。懒懒的,不想多跑,去了晟华餐厅吃港式点心。
服务生刚给她布置好碗筷,肩膀上轻径落下一只手掌,她回过头,笑了。“嗨,任行长,好久不见。”
任京一身笔挺的商务正装,手里拎着公文包,头发一律朝后梳,露出宽阔的额头。面相书上说,有这样额头的人都很聪明。“有点不一样。”任京捏着下巴,像显微镜似的观察着画尘。
“不必那么委婉,直接说我黑了、丑了。”
任京摇头,“黑是黑了,但不丑。像是多了些味道,耐人寻味的味道。”
“是么?”
两个人对视大笑。
“你来这里是?”画尘问。
“客户请客,哦,一会邢总也过来。晟华餐厅晚上也供应港式茶点?”任京看着桌上摆放得像几朵莲花似的点心,讶然地问。
画尘一愣.
“我以为只有西餐,哈,以后可以带女朋友过来吃。她总是嚷着要减肥,不肯吃这不肯吃那,这个,她应该挑不出什么刺来了吧!”
“上海那位?”
任京笑着点头,“我们和好了,她来滨江陪我。我们准备买房,一装修好,就结婚。我们想出国度蜜月,你有什么好建议?”
画尘由衷地替任京高兴,这般辛苦,终于一一有了的回报。
“邢总来了。”任京朝大门的方向举了下手。
邢程仍是那么低调,幸好他气质沉稳、身材高大,就算是荣发的工作服,他也能穿出与众不同的味道来。“小阮?”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会不会是梦中的情境变成了真的?
“邢总好!”画尘笑着打招呼。
“吴董,你和任行先进去喝杯茶,我和小阮说几句话就来。”邢程对身边的矮胖男人说道,“小阮以前也是我们荣发的员工。”
矮胖男人连连“哦”了几声,暖昧地打量着画尘:“邢总是对谁记性都这么好,还是只记得这位小姐?”
“吴董说笑啦,小阮还是小孩子呢!”邢程笑着回答,眼底却一片冰冷。
任京识趣,拖了矮胖男人就走。
邢程眼眨都不眨地看着画尘,该说什么好呢?好久不见,不,太客套。你好吗,不,太生硬。我订婚几个月了,不,太炫耀。现在在哪里工作,不,太普通。要不要告诉她,她走后的这几个月,每一天经过秘书室,他都会在那站一会,默默地咽下心头撕裂的疼痛。因为疼,才时刻提醒他,他曾经放弃了世间最美丽的情感,他要更加的清醒、理智。
他想起来的路上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一首诗。他不是文艺青年,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心思。可是那首诗听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
我想握着你的手
在一条走不完的路上
不是占有
是暂有
“点心冷了。”唉,这个话题像时候同,进退都不是海阔天空。
“没关系,我多喝一点热茶。”好奇怪,对刑程的情愫一理清,从前那种迷恋立刻荡然无存,脉搏跳得四平八稳。“你妹妹他们都还好吧?”画尘仍记得那个讲说直率的女子。
画尘摸摸脸,“我妈妈也这么说。”
“你就一个人?”邢程突然发现。
“吃个晚饭要多少个人,我又不谈业务。”
也是。她还没找新工作?不过,真是奢侈,一个人的晚餐都跑来晟华餐厅……邢程苦涩地阻止自己再往下想,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拼命地思从画尘身上找出不是来,难道他对她还抱着希望?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已经订婚了,一旦错过沉思这样的女子,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过去了。”他几乎是急匆匆地转身,像是怕画尘窥探到他的内心。推开包间的门时,他犹豫了下,悄悄回过头。
画尘不在了。
点心已经彻底冷掉了,筷子戳上去硬邦邦的,画尘没了胃口,不如去超市吃点别的。上了出租车,说出口的地址却是憩园。
“真起风了!”司机听着外面瑟瑟摆动的树木,自言自语,“大概这就是十九号台风。”
“台风不是在浙江登陆吗?”夜色阑珊,隔着车窗,画尘看枝叶的摆动,不过三四级的样子。
“台风就像个顽皮的小孩子,谁也说不清。上次在台湾,气象台报它应该只是经过,它却在那停留了二十多个小时。这次,又不知怎么折腾呢!唉,风大雨大,生意也做不成。
出租车停下了,司机拧亮车内的顶灯。画尘给了车费。推门下车。她没有进去,就在外面站了几秒钟,然后扭头就走。从憩园到静苑,何熠风无数次开车送过她,也曾在冬夜陪她慢慢地走过。从厦门回来的那夜,她握着扭伤的手腕,泪如雨下,也像这样独自行走在人行道上。那样惨痛的代价,为什么还学不会聪明呢?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思念就猖狂了?
第二天,画尘拎着相机,开着牧马人去了湖区。
芦苇还是绿的,却绿得有点无力。撑着船去湖心岛,野菜杂乱地生长着。几颗寄生的台湾相思,情侣一般狎昵地依偎着。野生的丝瓜藤一直攀缘到树梢。一大一小两只丝瓜,像一对母子,高高地垂吊在树杈间。
岛上很热闹了,北方来的鸟儿已经到了一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风,呼呼地刮着。湖面上,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一圈没荡开,又是一个更大的涟漪。
鸟儿的叫声有点刺耳,翅膀扑腾个不停。陪画尘一块过来的护鸟员催促画尘赶快回去,看来台风是改路径了。“雨大起来,这泥路就没办法开车了。”护鸟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伞完全打不住,人在船头,随时都有被风吹落湖中的可能。画尘上了岸,就急忙开车回滨江。好不容易上了国道,风来了,雨也来了。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像是湖倒挂在空中,水倾盆倒下。打开交通频道,播音员声嘶力竭地提醒着正在路上出行的朋友,一定要找个地方避风,十九号台风从太平洋,经东海,在长江入海口附近的一个小镇登陆了,距离滨江不过一百公里。雨刮器已经发挥不出什么作用,前方视线一片模糊。车速最多只能是十码,画尘努力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白色的帕萨特跟在牧马人后面。她安慰自己,还好,至少有个伴。
开开停停,依稀从路边的建筑辨出离滨江不太远了。画尘看了下时间,上帝,从湖区出发时是下午四点,现在都是晚上十点了,她竟然开了六个小时。
前面是个岔道口,该向左,还是向右?那是什么,黑压压的,画尘聚起视线,努力辨识,等到看清,牧马人一阵剧烈的颤动,她陷入了黑暗之中。
多么可笑,这一刻,她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何熠风。
110值班室内,灯光亮如白昼,电话声此起彼伏。
“喂,喂,喂!”一阵慌乱不堪地叫喊。
值班员皱着眉,“不要再喂了,我听得非常清楚。”
“是这样的,我开白色帕萨特,前面是辆红色的牧马人。”
“发生了追尾?”
“不是,不是。滨江郊区,有条进城的路应该位直的,但它岔成了两条道,因为要给一棵几百年的古槐树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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