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大师林语堂

第14章


  分水岭是“五卅”惨案。
  北洋政府把北京搅得不像样子,可在上海,普通民众遭受了更大的灾难。
  上海是各国列强的经济重地,他们办工厂,把工人的血汗榨得一点不剩,日资本家还动不动就枪杀中国工人。工人们忍无可忍,在英租界附近举行反帝大游行,学生听说了,前来支援。可是,英国巡捕居然开枪射击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整整持续了20分钟,当场死亡108人,伤者不计其数,鲜血染红了南京路。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
  消息传播开后,只要是有良知的中国人,都被震动了!
  北大的学生第二天就组织了声势浩大的游行。
  林语堂也在报纸上看到了“五卅”惨案的照片:马路上,尸首东一个西一个地躺在那里,尸身上全是子弹打过的痕迹,有的穿了一个大窟窿,有的血肉都翻出来了,还有很多断损的胳膊、大腿散在各处,无人认领。
  语堂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悲惨的事,心也像被枪弹打过,血流不止。他睡不着,吃不下,仿佛听见了工人们临死前悲切的喊叫,看见了无情的杀戮者狰狞的大笑,整个人被一股愤怒的情绪包裹着。
  他自己做了小旗子,和愤怒的学生们一起冲上了大街,抗议帝国主义没有人性的大屠杀。
  惩办杀人凶手!
  打倒英、日帝国主义!
  反对把中国当作殖民地!
  国人的“五分钟热度”让林语堂心寒。
  头几天,人们有钱的捐钱,有力的出力。学生们在台上声泪俱下地控诉,下面的人一起痛哭失声。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谈论这个共同的话题。可短短一个星期,商场又开业了,黄包车也开始到处拉客,贴在墙上的标语被撕下来,行人急匆匆地走过,踏得面目全非。连部分学生也开始谬论:“就是你们胆敢搞游行示威,才惹下杀身之祸的。”
  现代评论派向来主张精英治国,以普通群众为主力的五卅运动,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现在风向转了,“正人君子”们“事后诸葛亮”,纷纷说起风凉话来。丁文江,字在君,当时在北洋政府里任职,他说:
  “爱国讲给车夫听有什么用?”
  “学生只管爱国,放下书不读,实上了教员的当。”
  “抵制外货我们自己吃亏,……若是我们大家立刻不吸‘前门’‘哈德门’牌,山东种烟叶子人今年就要损失二百多万。”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种不顾中国实情,信口雌黄的“高论”立刻遭到语丝诸人的反对。
  首先披挂上阵的就是“骨头最硬”的鲁迅。他在《补白(三)》中毫不客气地说:“有权者,袖手旁观者,也都于事后来嘲笑,实在是无耻而且昏庸!”
  满腔热血的林语堂也忍不住了,点名道姓地写了《丁在君的高论》,和现代评论派面对面地交起手来。他警告丁在君,“这类迎合官僚和军阀的‘高调’是绝对而绝对唱不得的。”
  不久,又发生了鲁迅“门牙”事件。
  10月26日,五万多北京群众聚在天安门广场游行,反对段祺瑞政府开“关税特别会议”,要求关税自主。巡捕把交通切断,惹恼了群众,双方动起手来,各有伤亡。次日,各大报章却出了这样的消息:“……周树人(北大教员)齿受伤,脱门牙二。……”这还不够,第三天,《社会日报》、《舆论报》、《黄报》、《顺天时报》又跟着报道:“游行群众方面,北大教授周树人(即鲁迅)门牙确落二个。”
  鲁迅是知名的文化人士,出了这样的事情,还不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开始关注起鲁迅的门牙来。鲁迅到北大上课,一向满员的课堂居然缺席了二十几个学生,因为学生们估计鲁迅门牙掉了,会在家中休养。而另一个青年作家朋其还专门跑到鲁迅家里,非得让鲁迅张开嘴,确认门牙健在,才放心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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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狗及其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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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语堂深知,当局是为了转移群众注意力,才怂恿新闻媒介拿鲁迅的门牙做起文章来。他已经把鲁迅视为精神导师,很想借此发挥一通。
  姜还是老的辣,鲁迅自己回应了这场闹剧。他写了篇《从胡须说到牙齿》,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就把当局涮了个遍。
  林语堂从“门牙”事件中学到了新招:以门牙之微,也能发挥大的威力。他构思了一篇《谬论的谬论》,向鲁迅致敬。文章的矛头直指新上任的教育总长章士钊。章士钊要求小学生每天必须要读四书五经,妄图又一次掀起复古逆流。林语堂针对性地提出了“必谈政治”、“欧化的中国”,粉碎了章士钊一厢情愿的“读经救国”梦。
  这篇文章得到了新文化前辈们的一致赞赏,发在了《语丝》第52期的重要位置。
  如果说在“五卅”运动中,语丝派和现代评论派还只是短兵相接,那么在“女师大”风潮中,两派全面开火,双方主力全部参与进来。
  “女师大”风潮由来已久。
  女师大的校长原是许寿裳,离职后,继任者是杨荫榆。杨荫榆虽然在国外留学多年,却满脑子的封建思想。她把学校比作“家庭”,把自己当作“尊长”,常年披着黑色斗篷,像幽灵一样在校内四处侦察。见着信,就以为是情书;闻一声笑,便是怀春了;有人上公园,那必定是约会;要是有男生来找,说不定是见不得人的情夫,她非得审问得清清楚楚。
  杨荫榆飞扬跋扈,冷酷无情。一位学生得了猩红热,因为以前曾顶撞过杨荫榆,她居然阻止学生出外就医,直接导致了该女生的死亡。
  来女师大就读的多半是从旧家庭出走的“娜拉”们,杨荫榆的“寡妇主义”和高压政策,她们十分反感。
  孙中山先生去世时,学生们悲痛万分,有的人还当场昏倒在教室里。她们联名上书,要求请假去参加公祭大会。杨荫榆竟然荒唐而无知地说:“孙中山是实行共产公妻的,你们学他没有好处,不准去!”
  累积的怨气一触即发。学生们集体旷课,像慷慨就义的烈士,雄纠纠、气昂昂地去参加了孙先生的悼念活动。
  回来后,学生们当即发表宣言,成立学生自治会,反对杨荫榆当校长。
  杨荫榆不甘心被一群黄毛丫头给治了。趁着5月9号国耻日,学生集体开会,她带着一帮警察,浩浩荡荡来到会场,要求以校长名义主持大会。学生们毫不畏惧,让她下台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杨荫榆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会场。
  第二天,她在学校的公告栏上发了一则通告,宣布开除刘和珍、许广平等6名学生自治会代表。
  整个女师大愤怒了。
  她们紧急召开全校公会,决定驱逐杨荫榆,并出版《驱杨运动特刊》。许广平作为学生代表给校长办公室贴上了封条,并把杨荫榆的行李扔到了大街上。
  社会各界对此事反响剧烈。思想传统之辈早前被骂得缩头缩尾,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了由头,一个个站出来指手画脚,说学生居然胆敢把校长赶出学校,真是前所未有的怪事。舆论开始一边倒。
  语丝派同仁大多在女师大兼课,对事情的发展始末了解清楚,他们决定支持学生的正义行为。
  又是鲁迅第一个挺身而出。
  他先是在报纸上告诉学生:“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那么,无论什么魔鬼,就都只能回到他自己的地狱里去。”
  5月27日,鲁迅、钱玄同等7位教员联名在《京报》上发表《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表明了对女师大事件的支持态度,抗议杨荫榆对学生的迫害,并呼吁各界密切注意杨荫榆的动态。
  有了以鲁迅为代表的语丝派作后盾,学生们奔走相告,信心大增。
  岂料三天后,陈西滢在《现代评论》上发表了一篇《粉刷茅厕》的千字短文。陈西滢以一贯地说“闲话”轻松口气,绵里藏针地讽刺鲁迅等人的宣言“偏袒一方,不大公允”,还说女师大学生“闹得太不像样了”,把学校弄得像“臭茅厕”一样,“人人都有扫除义务”,风潮是“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动”。
  在宣言上签名的7名教员基本都来自浙江,又全是北大国文系的教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陈西滢的“某籍某系”指向明确。
  现代评论派都打上门来了,语丝派岂有不应战之理?
  鲁迅当晚就写了《并非闲话》,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他说:这种蛆虫充满的“臭茅厕”,是难以打扫干净的。丢尽“教育界的面目”的丑态,现在和将来还多着哩!
  林语堂已经被誉为语丝派的“急先锋”,来了场硬仗,他当然是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第一个冲上前线。在语丝的茶会上,林语堂总是态度激烈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论战的号角刚刚吹响,女师大事件又有了新的变故。
  杨荫榆在“老虎总长”章士钊的支持下,居然想出了武力解决的坏点子。
  巡捕房带着大批的打手,冲进女师大,把坚守学校的学生骨干7人打成重伤,强占了女师大校舍。
  鲁迅等人紧急成立了“女师大校务维持会”,在宗帽胡同租了几间房,作为新校舍。
  各位兼课教授的任务成倍地加重了,与现代评论派的论战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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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狗及其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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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5年底,受南方革命浪潮的影响,北京发起了盛况空前的“首都革命”,“驱逐段祺瑞”的口号响彻了古城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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