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街风云录

“这有什么肯不肯的？”夏莲说，“不就是见个面吗？他还能把我吃了是怎么的？”
    “这就好。”杜小龙高兴了，他走到刘佳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刘佳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杜小龙回到夏莲身边，夏莲疑惑地看着杜小龙，说：“小龙，卖什么关子呢？这么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不是卖关子。”杜小龙说，“真的是他不敢见你。”
    “这个人是谁？”夏莲还是一脸的茫然。
    “你马上就看到了。”杜小龙说，“就是不知道你还认得出认不出他来。”
    说话间，刘佳领着邱枫敬进来了。邱枫敬是看见夏莲进东方雨林大门的。他看见夏莲走过来，就连忙走到一边，给夏莲一个背部。夏莲也没在意。这个民工一样的人，她看到过很多次了。她一直认为这是一个从偏僻乡下进城来的打工老头，从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当年聪明狡黠的邱枫敬。
    邱枫敬迟疑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杜小龙向他招手：“邱哥，你看谁来了？”
    夏莲刚开始看进来的是门口看车的老头，心里不禁埋怨杜小龙。她觉得这玩笑开大了。接着听杜小龙叫这个老头“邱哥”，不禁心里一动，忍不住仔细去看邱枫敬。她感觉在这个沧桑老人的眼睛里面，确实有一点曾经熟悉的东西。
    邱枫敬看着夏莲，嘴唇蠕动了好几次，好容易发出声来，却是颤抖着的：“阿～莲，好～久不～见，见，你还～好吗？”
    夏莲看了看杜小龙，又看了看邱枫敬，欠着身子，用很不肯定的语气说：“你是？”
    杜小龙笑着说：“莲姐，他是邱哥呀！”
    夏莲站起身来，吃惊地说：“你是邱枫敬？你是阿邱？”
    邱枫敬使劲点点头。
    夏莲看着杜小龙：“真的是他？”
    杜小龙笑着说：“我说了是老熟人，怎么样？莲姐，我没有骗你吧？”
    夏莲说：“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对邱枫敬说：“阿邱，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邱枫敬表情木讷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莲还以为他是想哭才这样。
    杜小龙淡淡地说：“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劳改了二十年，变成这个样子很正常。”
    夏莲走到邱枫敬跟前，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下左右打量着。末了，夏莲说：“阿邱，都说你是鬼子，心眼多，人灵活，怎么到了那里，就变得比猪还老实了呢？”
    邱枫敬傻笑着不说话。杜小龙说：“莲姐，你不了解里面的情况。跟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今天你看见了，就足够了。其他的事，莲姐，你也不要再打听。邱哥心里的苦水，就让它留着吧，不要把它倒出来。”
    邱枫敬指指胸口，声音沙哑地说：“小龙，干了，没有了。”
    “都怪我！”夏莲握住邱枫敬粗糙变形的手，心里说不出的内疚，“还有林伟，因为我，把命都送了！”
    邱枫敬磕磕巴巴地说：“阿莲，这、这不怪你。是我们自己、自己糊涂！强哥太冲动，我和林伟也、也意气用事。不怪你，是我们自己的责、责任。”
    夏莲听邱枫敬提到阿强，就松开邱枫敬的手，默默地回到沙发上坐下。
    邱枫敬忽然对着夏莲鞠了个躬，说：“阿莲，我替强哥、林伟向你道歉！”
    夏莲对邱枫敬摆手说：“阿邱，不要提他，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杜小龙对邱枫敬说：“邱哥，你先忙去吧，等莲姐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做东，一起坐坐。”
    夏莲连忙说：“小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确实很忙，又是店里，又是家里，忙得团团转。”
    杜小龙笑着说：“莲姐这么说，我就不勉强了。”
    邱枫敬对夏莲和杜小龙点点头，下楼去了。
    看邱枫敬走了，夏莲说：“坐牢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怎么就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呢？外形变了，性格也变了。”
    “这要区别来看，还要看是什么年代的事。”杜小龙说，“自从他被送去劳改，他家里人就当他已经死了，不闻不问。他写信回来，也没人搭理他。你想想看，关重刑犯的地方，会有好人吗？他又没钱，又没有朋友，会有好日子过吗？还不是只能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只是接受政府的改造，这个是理所应当的，还要接受牢头狱霸的欺负。那样的场景，莲姐，说出来你绝对不会相信的。”
    夏莲好奇地问：“你说说看。”
    杜小龙笑了：“莲姐，这个就不必说了，你不是有事找我吗？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夏莲理解杜小龙话里的意思，也笑了笑，不再追问，就把哥嫂想把开来的户口转回到同心村民小组的事说了。
    杜小龙想了想，说：“就是件花钱打点的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杜小龙顿了顿，没往下说。
    夏莲盯着杜小龙的眼睛：“小龙，有话直说。不过什么？”
    “不过，这件事还必须得到扶风镇，还有同心村相关领导的许可才行啊。”杜小龙说。
    夏莲连连点头，她觉得杜小龙说得很有道理。杜小龙说：“特别是村里，他们是直接的领导。县官不如现管，他们不同意的话，什么也办不了。”
    “镇上和村里的事，我不懂，我嫂子她家应该有人能搞定。”夏莲说，“我嫂子最担心的是，开来今年夏天就毕业了。现在把户口转走，会不会影响他毕业？还有就是学校让不让转？会不会卡他？”
    “这个我也不懂。”杜小龙说，“莲姐，你知道的，我是个文盲，这样的事，我也是第一次碰到。我可以问问我的朋友，看看办这样的事，要走什么程序。千事万事，没有难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按程序办事，手续一定要完备。即便是有人告发，上面查起来，也抓不到把柄，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夏莲和杜小龙告了辞，出东方雨林大门的时候，邱枫敬正在远处指挥停车。看到夏莲出来，邱枫敬挥了挥手。夏莲也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回到文具店。
    张来凤见到夏莲，说：“阿莲，怎么去了这么久？赶紧来。”
    夏莲说：“嫂子，你这就不讲理了。我帮你忙，你不说声谢谢，反倒怪我去得太久！”
    张来凤连忙道歉说：“阿莲，不好意思，我也是着急了，话也不会说了。我不是怪你去得久了，是刚才来了好几拨人，要买东西。我一看，有的东西上面没标价钱，就不敢卖。你看，耽误你多少生意！真是不好意思。”
    夏莲笑了：“嫂子，这样大的事，说句不好意思就完了？那可不行。你得请我吃饭！”
    “吃饭好办。”张来凤笑着说，“你哥掌勺呢，想吃什么尽管说，管饱！”
    “我又不是饭桶！”夏莲笑着说，“嫂子，废话少说，跟你说正经事。”夏莲把杜小龙的话说给张来凤听，又说：“嫂子，镇上、村里，你们都有熟人吧？小龙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地方上的事，还是要先疏通好，他才好跟朋友说。”
    张来凤想想杜小龙说得有理，就说：“我回去和家里商量商量，看看这件事好办不好办。好办就办；要是太费劲了，也就算了。”
    “不能算了！”夏莲说，“送上门的钱不要，嫂子，你傻呀！虽说十里香生意很好，哪有白拿钱轻省呢？何况现在的搬迁补偿都不是三万五万打得住的，不要白不要。”
    张来凤点头称是。她回去跟夏天把情况说了，又到医院跟父母说了。郎淑萍说：“村里好办，你大哥是村委会的副主任。这点面子，别的人总是要给的。”
    张富贵说：“镇上的纪委书记，听说是西头老吴的女婿。可以找他说说。”
    郎淑萍仔细一想，说：“就是他！大家都喊他李书记嘛，就是老吴的大女婿！”
    张来凤听父母这么说，觉得这件事办起来不难，就很高兴地去找大哥张大海。又通过大哥，找到李书记。然后通过李书记，找了镇委书记、镇长和主管副镇长。
    杜小龙那边，也通过朋友疏通了关系，二零零五年的三月上旬，夏开来的户口就又回到了扶风镇同心村同心村民小组。
    事后，张来凤算了算账。请客吃饭连带礼品现金，一共花了两万多块钱。夏天打趣道：“要是只给两万块钱的补偿，搭进去的精力不算，光在钱上就还亏了呢。”
    张来凤说：“花两万多，只补偿两万，不会这么背时吧？”
    到了十月份，同心村民小组的补偿标准出来了。补偿一共分三块：个人自有的房屋宅基地、土地山林，直接补偿给各家各户。所有家庭，按夫妻两个人为一个家庭计，以男方的户口在同心村考虑，每户分配两套一百平米的安置房，外加十万块钱的安家费，鳏寡孤独给一套房子，不给钱；未成年子女，每个男丁也有一套一百平米的安置房，女孩没有房子，补偿十万块钱。其余的人，每人补偿十万元。
    按这个规定，张来凤和开来每人可分到十万块钱；喜来和王慧欣可以分到两套住房和十万块钱，他们的女儿洋洋也能分到十万块钱。同时，没有交一分钱的城市增容费，他们的户口都转成了居民户口。张来凤还可以从她父母的老房子那里分到一笔钱。
    夏天和他的父母夏大林、田美华知道了这个补偿标准，非常满意。张来凤基本上满意。开来也满意。开来已经在安徽一家汽车制造厂上班，每个月工资也不算少，现在又白白地得了十万块钱，可以在当地买房子交首付了。喜来很不满意。王慧欣肚子又鼓了起来，可是跟不上这次的补偿了。如果这次是个男孩，那损失就更大了。喜来为这件事郁闷了好几天。
    最眼红的是夏莲。她想，这世道怎么会是这样？以前靠天吃饭的穷人，仅仅因为城市的扩张占了他们的土地，就一夜之间成了富人。那些城市里的贫民，既没有土地可卖，又没有自己的房子可住，一个个还都是下了岗的人。这些靠低保，靠打零工活命的人，眼看着物价不停地上涨，他们的生活，一天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夏莲想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一直想到头发胀，也没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