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在螯山卫找到卫龙虎会那个兄弟介绍的朋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简单介绍了一下,朱七说自己要到烟台去见一个亲戚,问,烟台是不是还有共产党的部队?
那朋友说,共产党的部队已经开拔了,走了好长时间了。
朱七问,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朋友说,据说是去了徐州一带,共产党的大部队在那边集结,不知道要干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朱七的心情很糟糕,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忽忽悠悠没着没落。那朋友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朱七说,我老婆的兄弟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当兵,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跟着她兄弟走了,现在共产党的部队走了,我老婆就不好找了。那朋友说,那肯定就不好找了,你想,她兄弟走了,她怎么会留在那里?朱七不停地叹气。那朋友说,要不你先在我家里住几天,我派人去烟台好好打听打听部队去了哪里,然后你再从我这里走。朱七说,这样也好,那就麻烦兄弟了。那伙计说,自家兄弟别说见外的话,你们龙虎会的人我都敬佩,这点小事儿谈不上麻烦。朱七说,我不在龙虎会了,我上山打鬼子去了。那伙计翘起了大拇指:“大哥你行,这我就更佩服了,”诡秘地把脑袋往朱七的眼前一靠,“我认识龙虎会的一个兄弟,他也在打鬼子,估计你也能认识,他以前是个卖烟的小贩,叫彭福。”
朱七无精打采地说:“认识,我跟他是好哥们儿。”
那朋友嘿嘿一笑:“他来了我们这里。”
朱七打了一个激灵:“你说什么?他来了你们这里?他来这里干什么?”
那朋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反正我昨天碰见他了,在镇上。”
“镇上有没有打鬼子的游击队?”朱七警觉起来。
“有,好几支呢,”那朋友扳起了指头,“马保三的武工队经常过来,还有城阳武工队,国民党的游击队也有……”
“国民党的游击队是谁的头儿?”
“叫孙殿斌,是个青岛人。”
“我听说过他,”朱七有些醒酒,“彭福是不是来找他的?”
“不清楚,”那朋友摇了摇头,“我碰见他的时候,他走路急匆匆的,就一个人。”
“你跟他说话了没有?”
“说了。他说这几天就来找我,好象是要让我帮他弄一条船,不知道干什么用。”
朱七闭着眼睛想了一阵,开口说:“这事儿千万别告诉别人,尽管鬼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可是他们还有最后的一蹦达,弄不好容易出事儿。这样,你抽空去找他一下,就说我来了,让他来见我,我有事儿告诉他。”那朋友憨实地一笑:“朱大哥,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俩是一起的,是不是?”朱七瞅着他笑了:“你猜对了。”那朋友说:“行,明天我就去找他。”
昏昏沉沉地在这位朋友家睡了一觉,天不亮朱七就醒了,脑子里乱纷纷地跑着一些模糊的的人影。
躺着抽了一阵烟,朱七喊起了那位朋友:“兄弟,我等不及了,你这就去找彭福。”
那朋友起身穿好衣裳,带朱七出去吃了早饭,一个人去了镇上。
朱七在街上溜达了一阵,心忽然就烦躁得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了海边。
海面很平静,零星的几只海鸥贴着水纹样的浪花忽闪,几条小船在海里漂荡。
朱七找了一块礁石坐下,满眼都是粼粼的波光。一只海鸥落在不远的地方,脑袋一点一点地看朱七。朱七冲它傻笑,就像当年他冲坐在炕沿上做针线的桂芬傻笑一样。朱七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秋天刚来便让整个院子笼罩在花香里,就算有雨飘过,落了一地小小的花朵,那些芳香也清清幽幽地在雨里弥漫。桂芬有时候会坐在那棵树的树阴里陪朱七他娘说话,细细的说话声就跟这些远远传过来的海浪声一样悠远。有时候朱七摸到她的背后,冷不丁捏她的肩膀一下,她会掩着嘴巴拿眼瞪他,惹得朱七他娘一个劲地唠叨朱七是个鳖羔子。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桂芬?朱七觉得桂芬也一直在找他,她的兄弟不喜欢朱七,一定会阻拦她,她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她的兄弟……不对啊,桂芬不是那样的人……朱七猛地站了起来,蹲在对面礁石上的那只海鸥被朱七吓飞了,飞到半空哇哇叫了一声,似乎是在抗议朱七刚才的不恭。
太阳已经跃出了海面,一下子腾起老高,海面整个变成了红色。
朱七在礁石上站了一会儿,一横脖子跳下礁石,脚下几条长着腿的鱼出溜出溜钻进了浅浅的水湾。
刚走近朋友家的胡同,朱七就站住了——彭福站在胡同口正朝这边打量。朱七老远冲他招了招手,彭福一低头进了胡同。朱七快步跟过去,一把掀掉了他的毡帽:“老小子,真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彭福说声“先进家再说”,狗撵兔子似的追他骨碌骨碌往前滚的帽子。
在炕上坐定,彭福摸出一根烟丢给朱七,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你来了这里,龙虎会的兄弟告诉我的。”
朱七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朋友:“是他吧?”
彭福摇了摇头:“我比他知道的早,是丰庆镇的一个兄弟。”拉那朋友坐下,对朱七说,“老三,跟我是多年的兄弟。”
朱七冲老三点了点头,点上烟,问彭福:“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彭福说:“我以为你已经去了烟台,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朱七眯着眼睛看他:“你是私自下山还是老卫派你下来的?”
彭福猛吸一口烟,目光在烟雾后面显得有些郁闷:“是卫老大派我下来的。”闷了好长时间,彭福才说,卫澄海回崂山的一大早,就把他喊到了身边,告诉他不要参加今天的战斗了,让他下山去取巴光龙给的那几条枪。彭福要一个人去,卫澄海说一个人不安全,派了一个党员兄弟随他一起去。从下山到把枪带回来,那个兄弟寸步不离。彭福感觉很不得劲,问卫澄海是不是不放心他?卫澄海冷冷地说,我对谁都不放心。本来彭福想问问郑沂和大马褂去了哪里,见他这样,没敢开口。前天,卫澄海又找他,说有一条由日本人直接操纵的船,“隆月丸”满载细布、绒布和白糖,从青岛起航,要开往日本,路过这里。让彭福带几个兄弟从海上“别”了它,把货运到青岛小湾码头,那边有人接应。彭福说,带着人从崂山到这一带很麻烦,孙殿斌的游击队在这边,他认识游击队里的一个妥实兄弟,可以让他帮忙。卫澄海答应了。彭福连夜赶来了这里。朱七问,你找到那个兄弟了?彭福点了点头,找到了,他联络了几个兄弟,在一家旅馆里等着。
朱七舒了一口气:“你娘的,我还以为你背叛了卫老大,投奔孙殿斌来了。”
彭福苦笑道:“我还真有这个意思呢。暂时没脸回龙虎会了……卫老大怀疑我是个奸细,老巴可能也这样想。”
朱七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没法说了……哈,他连我都怀疑呢。”
彭福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为什么怀疑我,大牙死得很蹊跷。”
朱七摆了摆手:“那是本糊涂帐,也许是他多心了,”话锋一转,“我走的这几天,山上怎么样?”
“不怎么样,全乱了……”彭福摇了摇头,“熊定山死了,孙铁子和那个叫瞎山鸡的伙计也死了。”熊定山死了?!朱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儿?”彭福说:“那天傍晚,荆条涧那边响起一阵枪声。我以为是哪帮队伍又跟鬼子干上了,带着几个兄弟就赶了过去。刚跑到一个山坡上就看见孙铁子拖着瞎山鸡往山坡的背面跑,熊定山一个人提着一把冲锋枪在后面追。追到一条河沟的时候,瞎山鸡被熊定山一枪撂倒了,孙铁子扛着他跑了几步也跌倒了。熊定山不开枪了,一路追了过去。瞎山鸡躺在沟沿上朝后面扫了一梭子,熊定山也躺倒了。孙铁子爬起来去拖瞎山鸡,拖不动,丢下他,瘸着腿继续跑。熊定山站起来,往瞎山鸡那边跑,瞎山鸡哭着喊,铁子快来救救我……”彭福的眼圈有些发红,“瞎山鸡死得好可怜啊……”彭福说,孙铁子听见瞎山鸡喊他,回头一看,也哭了,因为他看见熊定山已经用枪顶在了瞎山鸡的胸口上,瞎山鸡举着手在哀求熊定山别杀他。孙铁子想要往后冲,可是熊定山的枪又指向了他,他藏到了一块石头后面。趁这个机会,瞎山鸡站起来继续喊“铁子快来救我,铁子快来救我”,这时候,孙铁子突然从石头后面跳出来,一枪把瞎山鸡打死了。熊定山当时也发了蒙,举着枪呆了半晌。孙铁子好像疯了,挥着枪哭了几声,抱着腿滚下了山。熊定山回过神来,走到瞎山鸡跟前,搬起一块石头砸碎了他的脑袋,然后也跟着孙铁子滚下了山,时候不大,山下一声炸弹响……
“熊定山和孙铁子同归于尽了?不会吧,起码熊定山是不会跟他做这样的赔本买卖。”朱七吃了一惊。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彭福说,“我估计是孙铁子趁他不注意,抱着他,拉了手榴弹。”
“估计是这样……你过去看了?”
“看了,孙铁子的脑袋没了,熊定山的胸口上炸了脸盆大的一个窟窿。”
“卫哥知道这事儿吗?”朱七的心小小地郁闷了一下,定山太狂气了,他一定是没把孙铁子瞧在眼里才被铁子抱住的。
“我告诉他了,他没说话,一个劲地抽烟。”
“唐明清那边没啥反应?”
“给熊定山收了尸,埋在他被炸死的地方,放了一通枪就回去了。我下山的时候,他正带着队伍往山北边开呢,不知道去干啥。”彭福说着,眼圈忽然红了,“唉,接二连三死了多少人啊……”抽搭两下,竟然摸着朱七的肩膀哭出了声音,“我知道山和尚和大马褂死了,张双也死了……还听说乔虾米和卢天豹也见了阎王。唉,说是不难受,能不难受嘛,前几天还好端端的……”朱七推了他一把:“别哼唧了,就跟你多么脆弱似的。来,我问你,那条船什么时候经过这里?”
“下午四点出发,傍晚就到了。”彭福的眼睛亮了一下,猛地擦了一把眼睛,“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见面分一半儿嘛,我既然知道了,哪能不去凑个热闹?”
“那我还真是来对了。你的水性怎么样?”
“没听说我是在哪里长大的?墨水河里的浪里白条啊。”
“你在这里等着,我把那几个伙计喊过来,歇息一下就出发,”彭福回头一瞅坐在旁边的老三,“船弄好了?”
老三点了点头:“弄好了,在海上停着,是条机帆船,跑得很快。”
彭福说:“不需要很快的船,摇橹就可以,我们上了那条大船就不管了。”说完,跳下炕,开门就走。
朱七问老三:“鬼子运货的船一定会经过这里?”
老三不容置否地劈了一下手:“绝对经过这里!如果走别处,得绕很大的一个弯子。”
朱七说:“鬼子不会那么傻吧?他们不知道这一带常有游击队出没?”
老三说:“我打听过了,鬼子在镇上有内应,他们先去找这几个人,感觉安全了才会走。昨天福子对我说,那几个内应里面有孙殿斌的人,是他的兄弟,这事儿万无一失。只要咱们的人上了船,那一船货物就是咱的了。”朱七的脑子有些乱:“孙殿斌的人也惦记着这批货?”老三笑了:“孙殿斌不知道。这事儿只有我跟彭福和有限的几个兄弟知道。我们不管你们游击队是啥意思,我们只想弄点结实的东西换点儿钱花。东西到手,我们就走。”朱七明白了,哈哈一笑:“应该这样。”
胡乱打了一阵哈哈,彭福带着三个人进来了,一指身边的一个黄脸汉子:“小七哥,这位你还认识吧?”
感觉有些面熟,朱七冲他笑了笑:“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黄脸汉子伸出手来跟朱七握了握:“还记得福子带咱们去澡堂救卢天豹,我顺便杀了一个小鬼子的事儿吗?”
朱七一下子想起来了,用力一握他的手:“你不是投奔青保大队去了吗?”
黄脸汉子说:“青保大队跟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人员经常换,”把头往彭福这边一歪,“福子知道这事儿,去年崂山游击队派人来这里抢电台,就是福子告诉我的,”见彭福猛地一拉脸,黄脸汉子倒吸了一口气,“是我知道了这事儿,然后带着人提前把电台运走了。我们没跟崂山游击队打,那天我们跟鬼子干起来了,杀得真过瘾啊。”朱七瞥彭福一眼,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线,一下子拽开了迷雾:“哈哈,我知道了,福子真够哥们儿。”彭福的脸色变得焦黄:“别听他胡说八道,”眼睛里仿佛射出两支箭,直刺黄脸汉子,“你他妈的整天喝酒,又喝迷糊了吧?上次你杀了一个日本孩子,没把哥儿几个给窝囊死,现在我想起来都替你难过。”黄脸汉子不高兴了:“没有原因我会干那样的事情?我老婆怀孕了,鬼子闯进我家里,从炕上把她拖下来就……就她妈的糟蹋,老婆死了,孩子没了,你咋不替我难过?你少在我面前装善人。”
几个人喝了三瓶酒,彭福还要喝,朱七将酒瓶子掖到了被子里:“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办不成事儿了。”
彭福喃喃地嘟囔了一声:“一喝酒我就想起了和尚……有一次他喝大了,跟我一起去找巴光龙……”
朱七摇了摇手:“别提和尚了,难受……睡一会儿吧。”
彭福甩了甩脑袋:“睡不着,心里乱。你睡,我跟弟兄们再商量商量。”
朱七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晃着一些纷杂的影象,耳朵边也全是嗡嗡嘤嘤的声音。一些熟悉和不熟悉的人正在离开,一些熟悉和不熟悉的故事也正在到来……四哥模糊的身影走过,随后是华中,后面紧跟着左延彪、郑沂和大马褂,张双、宋一民和史青云也慢慢地走过眼前。一群鬼子冲过来了,一阵硝烟漫过,鬼子消失了,又一群鬼子从遥远的天边围了过来,天上出现一个火球一样的炸雷,鬼子顷刻间灰飞烟灭……这些景象似曾相见,熟悉而又陌生。朱七看见自己孤单地站在朱家营村南头的河沿上,朝着河北吹来的风,背后是西北方向照过来的阳光。朱七看见自己飘起来了,一飘就飘到了荆条涧上面高高的山冈上,一边是涧底泛上来的风,一边是暖暖的阳光。朱七看见自己被埋葬在山冈上面,坟头上开满艳丽的紫荆花。
“小七哥,睡不着是吧?眼珠子在眼皮下骨碌骨碌地滚,”彭福在推朱七,“想什么心事儿?”
“没想什么,”朱七睁开了酸涩的眼睛,窗外已经泛黑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了?”
“这正要走呢,”彭福摸了摸朱七的腰,“家伙带着?”
“带着,”朱七伸个懒腰坐了起来,“你的呢?”
“带着,”彭福抓起一把崭新的卡宾枪,“卫老大送给我的,一次没用呢。”
“这次就用上了。”朱七穿好衣服,跳下炕跺了两下脚。
彭福将自己的枪丢到炕上的一堆枪里面,顺手一卷枪下面的一条麻袋,夹在掖下,冲左右一摆头:“走着。”
一行人鱼贯出了大门。
天已经擦黑了,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一阵风吹过,卷着尘土呼啦啦扑向乌蒙蒙的街头。
走了大约一袋烟的工夫,一行人来到了海边。夜晚的大海有一种凄凉的美。海天相接处有氤氲的雾气飘荡,偶尔泛起的浪花,风吹似的将雾气搅乱,海与天随即连成一片。近处的海面上孤单地漂着一条船,有海鸟从船舷旁箭一般掠过。老三跳到礁石下面,拽出一根绳子,用力一拉,船忽忽悠悠地靠近了岸边。老三涉水爬到船上,冲这边打了一声口哨:“哥儿几个,帮我把海带拉过来。”彭福率先跳下去,拽起一根拴海带的绳子绑到了船头的一个橛子上,船离开海岸,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过了一会儿,船重新驶了回来,彭福招呼大家上了船。船稳稳地泊在礁石后面的海滩上。彭福展开麻袋,将枪一把一把地丢给众人,沉声道:“一会儿‘隆月丸’过来,大家都听我的招呼。上了船尽量不要开枪,估计见到咱们,船上的兄弟把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完事儿以后你们就走。”转头问朱七:“你跟我回崂山吗?”朱七想了想,对老三说:“找我媳妇的事情还得麻烦你。我就不在这里等了,万一你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就去朱家营找我大哥,他叫朱年福,是个教书先生。你把事情告诉他就可以了,他知道应该怎么办。”回头冲彭福一笑,“我跟你一起回崂山,咱哥儿俩还得绑成一块儿打鬼子呢。”
彭福低着头喘了一阵闷气,猛一抬头:“我不想回崂山了,不是兄弟我不相信卫老大……以后你会明白的。”
朱七默默地摸了摸彭福的肩膀:“我理解你。好,就这样吧。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只要你还在青岛。”
彭福叹息一声,话说得有些沉重:“恐怕咱哥儿俩再见面就有些困难了,我不一定在青岛呆了。”
朱七一愣:“为什么?”
彭福张了张嘴巴,眼睛里闪过一丝忧伤:“你是不会了解的……我不想说了,但愿咱小哥儿俩还有见面的机会。”
朱七知道自己再问,彭福也不会再说什么了,闷闷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几个好兄弟了,死的死,走的走。”
彭福似乎怕朱七继续唠叨,拉一把黄脸汉子道:“完事儿以后你送老七回山。”
朱七哼了一声:“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海面上起风了,海风吹到脸上潮乎乎的,像是有人拿着一把湿刷子在脸上刷。
南边的海面上忽忽悠悠驶来一条巨大的乌龟模样的船,船头上的大灯直射在海面上,海面被船头劈开,海浪哗啦哗啦地往两边倒。船速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接近了海带遍布的地带。船速悠忽慢了下来。老三抓起船浆,骑马似的摇,全身的力气全压在了船浆上。小船绕到大船的后面,一点一点地靠近了黑漆漆的后甲板。一个黑影伏在后甲板的一块凸起的地方,轻声喊:“福子!”彭福站起来冲他一挥手,黑影做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弯腰抓起了一根绳索。老三嘿咻一声,一用力,小船忽地贴近了大船的船舷。黑影沿着船帮将那根绳子迅速续了下来。老三丢了船浆,三两下攀上了船。随后,彭福、朱七嗖嗖地攀上了甲板。那个黑影没等彭福站定,一把推了他个趔趄:“这下子咱哥们儿发啦!”彭福挥手示意大家蹲下,悄声问:“里面全利索了?”黑影猛一点头:“前舱有六个鬼子在喝酒,汉奸们全都完蛋了,”伸出右手在彭福的眼前做了个点钞票的动作,“这玩意儿什么时候给我?”彭福微微一笑:“等你回到孙殿斌那里,我把钱给他,让他给你,你立功了。”
黑影一下子搭拉了脸:“不是说不告诉他这事儿的吗?钱给了他,我赚了个抗日的名声,钱归他了。”
彭福不理他,把手冲后面一挥:“前舱!”
老三已经提着枪窜下了甲板,一伙人呼啦一下跟了上去。
彭福腾空跳起来,拦在老三和朱七的前面,沉声道:“先别开枪,我解决不了你们再上。”一闪身不见了。
前舱的门闪了一条缝,彭福蹑手蹑脚地贴近了门缝。里面一片狼籍。六个鬼子赤条条地在跳舞,嘴里咿里哇啦地唱着,手里的酒瓶子舞得像扬场。朱七的枪已经伸进了门缝。彭福将朱七握枪的手往下压了压,悄悄将门缝推大了一点儿,提一口气,猛地扬起了手——六把刀子同时出手,咕咚咕咚跌倒了四个鬼子。两个脊梁上插着刀子的鬼子纳闷地转过身来,刚想扑到桌子上拿枪,彭福的手里又射出了两把刀子。两个鬼子用了最后一个艺妓舞步,一头扎到了一堆残羹里。
朱七冲进来,扯过一条被子包住枪,每个鬼子的脑袋上又补了一枪。
彭福冲朱七笑笑,回头对跟进来的老三说:“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扯着朱七往船头上跑。
接应他们的那条黑影架着一个船老大模样人挡在前面,闷声道:“福子,这伙计不听话。”
彭福兜头给了他一枪托,一把匕首直接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你这辈子遇到的全是善良人,是吧?”
船老大的嘴巴张得像是能戳进一只脚去,话都说不出来了,甩着一头鲜血,不住地点头。
老三扑通扑通地往小船上一包一包的丢东西,直到小船装满了,呼哨一声,大家跳下了大船。
大船慢悠悠地掉转了方向,前后晃悠两下,忽地冲了出去。
回到崂山营地,朱七随便找了个铺位,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外面依旧有细雨的沙沙声。
朱七倚在墙上点了一根烟,细细地听这些沙沙的雨声,心情极度平静。
鬼子快要完蛋了,我也应该回家了吧?朱七想,我答应过桂芬要让她过一辈子安稳日子呢。
外面有轻轻的说话声。朱七支起了身子,没错,有两个人在外面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小雨已经停了。卫澄海背对着朱七,两条胳膊撑在一棵树上,将一个人圈在里面。那个人好象看见朱七了,一蹲身子钻了出来。卫澄海倒头一看,伸出一根指头冲朱七勾了勾。朱七看清楚了,站在卫澄海身边的那个小个子是纪三儿。纪三儿也认出了朱七,跳个高儿跑了过来:“小七哥,还真的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朱七推开他,冲卫澄海一笑:“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卫澄海嘘了一声:“小点儿声说话。纪三儿刚刚上来,我们还没说几句呢。你来了正好,咱们一起分析分析。”纪三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用手一胡噜脸:“卫大哥,这里不是你说了算吗,怎么说话还得背着旁人?”卫澄海笑了笑:“我这是为你考虑,你不是还得回去嘛,知道你跟我联系的人多了不好。”
纪三儿把手在空中猛地一挥:“这次我就不回去啦!前几天我就害怕,小山这个小鬼子的鼻子比狼狗还厉害呢。自从乔虾米死了以后,他整天往侦缉队出溜,见了谁都得多打量几眼。前几天他把一个私自外出的伙计喊去了宪兵队,还没怎么着呢,那伙计就见了阎王,抬出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窟窿,跟一个大芝麻烧饼似的……现在侦缉队的那帮杂碎全蔫了,撒泡尿都不敢亮出**来。幸亏咱机灵,见了鬼子就‘哈依’,‘哈依’完了就给他来上一句‘幺西’,管他懂不懂呢……”
“好了好了,”卫澄海打断他道,“你接着说,说鬼子这几天要去哪里。”
“要去平度,”纪三儿吐了个舌头,“明天上午走,路过前登瀛村。”
“有多少人?”
“我也不清楚,反正俾斯麦兵营晚上就空了,估计人不会少了。”
“他们从李村走不了吗?”卫澄海皱紧了眉头。
“李村那一带全是青保大队的人,从那边走不顺溜。”
“他们可以先打青保大队啊。”
“你以为小鬼子还像前几年那样啊,”纪三儿翻了个白眼,“软和多了,这次好象不是去打仗的,是逃跑。”
卫澄海摸了摸月光下闪着亮光的脑袋:“说的也是。”把手摸上了纪三儿的肩膀,“你决定不回去了?”纪三儿一挺干瘪的胸脯:“不回去了!老子也要打鬼子!”“觉得鬼子快要完蛋了,就跟着拔橛子?”卫澄海一摇头,笑了,“这样也行,不然街面上还真以为你是个汉奸呢。”
“你见过张铁嘴吗?”沉默片刻,卫澄海推了推纪三儿,问。
“我上山之前在路上碰见过他,他望着我笑,没说话,老小子好象知道我要来找你。”
“是啊,这家伙很有能耐,”卫澄海皱了皱眉头,“也许他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我们以前也经常见面,”纪三儿说,“打扮得跟个老太监似的,卦也不算了,出门就是洋车,扇子扇得像唱戏。”
“那才是个真正的老狐狸呢,”卫澄海畅快地笑了,“他行,将来是个大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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