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8成蛮子奇袭南门桥 游鱼子冒险走钢丝


自从与村长抵足夜谈之后,尤瑜与村长成了好朋友,好兄弟,对工作他心中也就有了底。按照与村长敲定的盘子,三天里,只有一天要工作,其他两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游荡。本来他想多回家几次,以慰苦苦思念他的垂暮的老父母,可是他跟着村长去渔猎了几天,夜深打野鸭,白天车干湖凼捉鱼,不分昼夜,守候鱼梁上捞鱼,新鲜的生活让他感到很刺激,有奇趣,各类鱼虾的奇味,更使他尝到了生活的甜美,他乐不思蜀,也就将父母远远抛诸脑后了。
    最有刺激、最让他难忘的是守候在鱼梁上捞鱼。春夏水涨,大湖一片汪洋,南门桥与对面的宁湖县海角天涯各一方;冬季水落,烟波浩淼的水面被截成两个湖,中间只有一条不到五米宽、约三十米长的水道,上湖水通过这里泄到下湖,落差少说也有两米多。他们就在水道的下方设置鱼梁,湖区人称它作“踩溜”。所谓“踩溜”,就是用粗杉木在流水里扎个与泄水道同样宽窄的长方体的框架,用木桩固定在流水中,框架上横绑两根粗木,粗木上横搁些木板门片,用钉子钉牢,这便建成了一座宽一米左右的“便桥”,这大概就是鱼梁的“梁”。然后框架的底、两侧及通向下湖的泄水口,牢牢钉上寸来宽的坚实的竹篾片,靠近下湖一端的原木上面也钉着竹篾条,形成一个竹篾片钉成的大而长的长方竹篓,面向上湖的口子形似喇叭,比“竹篓”宽。篾片间的距离有寸把宽,只可泄水,稍微大点的鱼跑不出去,这个设置就是人们所说的“溜”。这样,水裹挟着鱼,从上湖涌向下湖,水从竹篾条之间的缝隙里流出去了,而稍大的鱼穿不过篾片的缝隙,又因为落差大,水流湍急水道长,鱼无力游回去,全都紧紧地挤压在这个大竹篾篓似的“溜”里。鱼讯来时,每一种鱼往往黑压压一片,篮盘大一队,晒簟宽一群,有的甚至绵延十几米,结成鱼阵向下箭一般冲下来,压得鱼梁咂咂响。这时,守候的渔民,便在鱼梁上跑步穿梭,操着个长把网兜,把困在“溜”上的鱼捞上来,倒入打谷桶里。扇状的鱼尾泼啦跳,银白的鳞片光闪闪,即使是滴水成冰的午夜,他们也忙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乐得猫弹狗跳,像那过大年的孩子。忙完了,他们就选择味道最鲜美的鱼,鳊鱼呀、鳜鱼呀、青鱼呀……在鱼梁端头搭的简陋的窝棚里,满满煮上一大锅。大家围着锅子席地坐,一壶烧酒嘴里灌,天南海北,娘长**短,山呼海叫,真正如文人雅士所说的那样:“不亦乐乎”?每天,尤瑜似蜻蜓点水,敷衍过识字教学以后,几乎昼夜守在“溜”上。和他们一样跑,一样叫,一样笑。虽然累得像拉着重车臭驴子一样,他心里还是乐开了花。最让他惬意的是那天下午,他捞上了四条鳝鱼一样的东西,这家伙,虽也形似鳝鱼,但大小色泽都不一样。它背上白里浸灰,两侧腹部银白,无鳞,似蛇,二三寸粗,一两尺长,肥墩墩,光溜溜,一条大概两斤多。尤瑜从未见过这种怪物,当网兜露出水面,它们如泥鳅一样扭动时,他叫呀,笑呀,跳呀,真像个穷叫化拾到了金元宝。大家也说这是个稀罕物,叫白鳝,味儿最美,现在就煮着吃。众人齐动手,片刻白鳝下锅。锅下火苗呼呼啦啦地笑,锅里的滚汤咕噜咕噜地唱,那弥漫在空中香气啊,惹得人涎水淅沥淅沥地滴。揭开锅盖,像在险滩上行船,船夫的篙子一齐紧张地向水里撑一般,他们将那铁杆般的筷子,同时往锅中戳,几乎又同时将直冒热气、白嫩生生的白鳝肉,往口中塞。烫得人口舌霍霍有声合不拢,不过,穿过那齿舌紧张咬嚼的缝隙里,还是不约而同地挤出许多零零碎碎、粗鄙肮脏的话:
    “这……这东西,比……嫩……婆娘的……,还……有味……”
    “嫩婆娘……咬着这条……白……白鳝,她才觉得……更……更有味……”
    尤瑜没有参加这奔流的脏水的大合唱,他那股清水暂时还与这粗俗的油不能合流,他只一心向着锅里,细嚼细咽细品味。那异香前所未闻,那奇味有生未尝,那种不同凡响的腻滑呀,他到此刻才体味到:鳊鱼没有这么香,鳜鱼没有这么肥,青鱼没有这般腻,鲶鱼没有这般细;野鸭肉有点粗,獐麂汤略带腥,海参墨鱼,又似乎有些泥巴味。这东西啊,吃进口里,异香芬齿颊,奇味满嘴溢,滑滑腻腻喉中溜,黏黏糊糊似酥糖,它无骨无渣,顷刻就溶化。他只觉得有一种脱离凡俗,升入仙界的感觉。他想,“人生得意须尽欢”,切莫不将白鳝尝,太白真人想不到,美国总统、世界首富不知它为何物?这世界上的一切最美好东西,说白了,还不如一碗白鳝汤。
    村长见常常窜翻一塘的游鱼子,如今安静如处女,便有意撩拨笑着问:
    “老弟,你嘴里吃进好吃的,心里想着心爱的。你告诉我,现在,你又想着哪一位姑娘啦?觉得哪一位天仙,比这白鳝肉的味儿鲜?”
    “那还用说,他想的就是你爱的那大眼睛姑娘,因为只有她的那让人如痴如醉的味儿,比这白鳝味道强百倍。”
    “村长啊,这尤老师可比你有文化,他心里想着的就一定会来抢,你如果不提防,到时候,你吃进口的唐僧肉,恐怕还要吐出来。”
    几个吃得脸上冒汗、嘴里汩油小伙子怪声怪气地逗趣,所有的人都哈哈哈哈地笑翻了天。就这样,尤瑜天天泡在“溜”上,笑在“溜”上,效太白真人“得意”“尽欢”,真的忘记了美国总统,世界首富,家中的老父母。原来计划春节前回家两次,可后来一次也没有回去。过春节回去时,村长问他,“老弟,捕鱼,修塘坝,你与我们村劳动力一拳一脚,一个样儿干,还教我们识字学文化。给我们村做了这么多事,辛苦了,我们打心眼里感激你。如今,青鱼、鳜鱼、鳊鱼、野鸭子,每种拿一点,也望把我们的一点点心意带回家去,敬献给你父母。”可尤瑜却说,“别的什么都也不要,我只要两条白鳝就够了。”
    真的尤瑜这么热爱劳动积极工作么?那只有天知道?其实,尤瑜有生以来的二十多年,天天泡在街头的麻石上,生活空虚,觉得腻烦没滋味,只想寻求新的刺激。这次到南门桥来,正好满足了他这种一时猛涨、一时骤落的山溪水的任性胡来的性格。他跟着村长到“溜”上捞浮头鱼,车干湖凼抓沉底鱼,深夜驾着小船打野鸭,与大伙儿一块儿剜湖藕,串门子与妇女调笑,他样样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鲜。能这样,就是搭上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对他不了解村民,就错把“杭州”作“汴州”,认为他埋头苦干觉悟高。至于扫盲嘛,虽然青壮年,特别是基层干部积极性高涨,可广大群众情绪低落,他嘛,更是满妹子哭死去的男人,懒心懒意,逢三的晚上上课时,开始听课的到了,他还没有到。后来被学员高涨的积极性所感染,才稍微认真点。夜校就安排在村办公室。进村后的第二天,村长就领着几个劳动力,动手砌土砖墩,再在土砖墩上搁上宽楼板当课桌,村民自带凳子来听课。那些从未跨进学堂门的睁眼瞎,正像长年打光棍的汉子要老婆一样,那种学文化的如饥似渴地劲儿,他从未见到过。照村长的话说,如今大家有饭吃,有房子住,有老婆睡,不受压迫不遭饥寒不孤独,就是不识字没文化,怕受人愚弄,心里不塌实。往往七点上课,他们不到六点就齐刷刷地来了,学到半夜过后,还不想回家。他们都无限感激地说,尤老师上课,他们顿顿如吃红烧肉。尤瑜因此也深受感动,教学也认真了。给青壮年上课,除了教识字课本之外,还自编教材,教他们加减乘除学计算。应这些疯狂地学习的人的要求,他还制作了一些识字卡片,让他们带回家去教家人。这样,家家屋里贴上了识字卡,劳动之余,处处都能听到读书声。
    说到汇报,他一直是草原上的疯子放羊,心中无数。入学的人数,他从未统计,也不想去统计。他觉得这样做,丝毫没意义。别人粗略估计,入夜校的没有超过一半。可是汇报,他心中有数,摸摸脑壳就报上去。第一天入学率达百分之四十,以后,每天大约增报百分之五六。大概十天左右,文盲就百分之百入学了。他还每天介绍一个克服困难上学的典型:七十多岁的颤颤波bō的婆婆,要媳妇搀扶着她上学;整天忙碌的大嫂的门上、桌上、锅台旁、猪圈旁,都贴满了识字卡,边干活儿边识字;卧床不起的老大爷,就组织学员包干教。他的想象力很丰富,逻辑思维能力又很强。个个典型有姓有名,有根有叶,情节生动,感人至深,数字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这样,一个全地区有名的文盲村、干部不愿驻足的后进村,一跃成为了全县扫盲的先进典型。
    这个典型像流星划破夜空,像白日一声震雷,使县里、地区都为之震惊,让人耳目一新。它惊动了抓扫盲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兼县长成大山,他决定在春节过后,深入这个落后村了解情况,解剖麻雀,总结经验,在全县推广。不过这个旧社会曾当牛作马、跟着共产党使刀握枪、打败蒋介石、赶走美国狼的硬汉子,深知如今工作中弄虚作假的弊端,到基层去,往往不事先通知,而是骑着辆破自行车,装扮成农民模样,搞突然袭击。一次,上级要求服务行业落实为人民服务,端正服务态度。下面的汇报都说工作改进了,干部职工的服务态度好得不得了。书记部长也下去检查了,百问不厌、热情助人,在服务行业已蔚然成风。可他不相信,他赤脚草鞋,穿一件不知从哪里弄来补丁叠补丁的破棉衣,挑着担马篓,马篓里面放几个烂萝卜。他到下面供销合作社买袜子,挑上这双,说贵了,挑上那双便宜的,又说不好看,左挑右挑,挑过四五双,还没有拿定主意,着装入时的年轻的女售货员早冒火了,跳起脚跟破口骂,合作社的领导也来帮腔。他一连试过三家合作社,几乎家家差不多。回县后即刻开会大讨论,严厉批评,严肃处分,此后服务员的作风真的大转变。此后,老百姓称他是包青天,一些干部职工私下骂他是活阎王。这次他也准备骑上那辆破自行车去私访,日子选定在大年初三。到了初二下午,他才通知值班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大年初二下午,尤瑜路遇住在县政府附近、消息灵通的张红梅,她行色匆匆地对他说,县政府值班工作人员告诉她,明天成县长下基层突击检查扫盲工作,要她马上自己所抓的村做准备。当时,张红梅虽然还在学校里读书,但是,寒假里师范学生都安排去扫盲。尤瑜知道这个值班的干部对张红梅很有意,他第一时间通报的消息很可靠。他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里就发怵,他私下嘀咕,他在南门桥村做的扫盲工作,按别人说的,只不过是风liu婆娘的脬肉,四两肉,一只渡船装不了,桅杆上还要挂上一块。这种浮夸虚报,面子上好看,怎么能禁得起过秤尺量?原来他曾天真地想,上面虽然要求工作人员正月初三上班,就是县长书记家里也有几个拜年客,他总不好关门谢客去上班,因此,他觉得大家实际上都做不到。南门桥天高皇帝远,就是县里真的初三开始检查,待到检查组来到南门桥,至少也在三五天后,他还可以痛痛快快玩上两三天。没想到这山冲里的蛮子竟这么蛮,才过初二就真刀实枪干。南门桥虽然路程远,可是这蛮子常走险道出奇招,常人不愿去的地方,他就越要去。这原来看似安全的南门桥,如今就变得最危险。自己前段工作是纸糊的,随便捅一下,就是个大窟窿。现在他只能走钢丝,马上赶回南门桥,补补漏洞遮眉眼。这样,他便家也不回,跳上了下午班去白浪湖的船。
    掌灯时分他到村,村长、及全村当了女婿的青年都拜年未回家,老人妇女招待拜年的亲戚忙得团团转,谁还顾得上识字学文化。没办法,尤瑜也只好打破陈规,挨家挨户去通知。又请村长的未婚妻当晚把村长从姑妈家里拉回来。尤瑜与村长商定,他补写些春联,扫盲教室附近的农户挨家挨户送;通知全村初三晚上就上课;村长组织几个劳力再开辟一间新教室,让青年妇女也听课。又明白地告诉他们,破五前来听课的,每人每晚发五毛钱。五毛钱当时能买两斤鱼或者斤半肉,学了文化还能捞油水,村民谁还愿意缺课呢?
    再说成县长,他第二天一早带着那个初二值班的工作人员,神不知鬼不觉地骑着自行车上了路。前一向天虽然阴雨连绵,还不怎么冷,可是现在天公完全翻了脸,北风呜呜似狐鸣,霰雪撞瓦声叮当。那个值班的办事员缩着脖子,手脚麻木,牙齿咯咯,浑身好像浸在冰水里。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蛮牛风风火火往前撞,他也只好拼命后面紧紧跟。他们一连抽查了几个村,个个村子的人都还沉浸在在走亲戚的欢乐的海洋里,扫盲教室紧锁着门,干部都不在家,想找个骂人的对象也找不着,直憋得蛮牛县长连连气咻咻地骂“他奶奶的**”。到了南门桥乡的乡政府,已是中午,可值班人员的鬼影也不见着。忙叫人去找乡长,等了半点钟,乡长才酒醉醺醺、颠颠撞撞来开门。县长火冒三丈,训斥他一顿,叫他即刻领他去南门桥。
    风更紧,雪更狂,整个天空就像个搅乱的石灰窑,地上一刹那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毡,高地凹洼一展平,曲折的小路不见了踪影。于是他们只好丢下自行车,将雨衣紧裹身子,顶着狂风暴雪,高一脚,低一脚,艰难的向前行。绕湖走,二十里,下午三点半,他们总算走进了南门桥。成蛮子没有马上去找干部,他先去村民家看一看,看这里的实际情况,与汇报的究竟是不是一个样。他们走访了七八家,家家的门上贴了春联,墙上、灶上、柜子上,乃至猪牢边、茅房里,都贴上了识字卡,蛮子此时紧绷着的盛怒的脸上才绽出笑,连连点头声声夸:“奶奶的**,这才像个文化村。”可是,他哪里知道,这天早上尤瑜与村长分头把识字卡送到了村民的手中,并严格交代,中午检查,贴好了的,每户村上发五毛钱。
    村长知道村民很听话,他布置的工作,应该做到了家,可以任凭蛮子细看,任凭蛮子盘问。他就不慌不忙地笑着为他们备晚餐。大概四点半,县长来到了村政府,只见办公室已改成了夜校的教室。室内火光映红脸,门口贴着副红对联:“人人学文化;个个是英雄。”听课的学员陆陆续续带着凳子,顶着风雪赶来了。年轻人唱歌逗笑、打打闹闹,白胡子老倌拄着拐棍,新媳妇搀扶着奶奶,也杂在队伍里面。再到村办公室后面的村长家一看,中间的堂屋也做了教室。屋洞的两旁也贴了对联:“巾帼英雄半边天;人人识字当先锋。”里面早已明晃晃地亮着灯,只是上午才砌的泥砖墩,稀泥未干,梁上尘索、地上垃圾来不及扫干净。蛮子也准备进去看,跟在后面的尤瑜心中忐忑,生怕自己纸糊的花灯给捅破。村长带着几分惶恐连忙拉住蛮子笑着说:
    “成县长,饭煮熟了,火烧旺了。您顶着风雪赶了一整天路,累了,饿了,冻坏了。还是先填填肚皮,暖暖身子,等到上课再来看。”
    早上吃得不多,风雪中撞了一天,此时成蛮子也觉得确实又冷又饿,于是便跟着村长去吃饭烤火。走进厨房里,一张八仙桌上,几只大蒸钵里腾腾冒香气,一堆干柴升起的火苗,呼呼欢歌,尺多高。平日成蛮子吃工作餐不喝酒,今天饥肠辘辘,寒彻肌骨,把过去自己定的清规戒律全抛到脑后,倒显出了当年上甘岭作战的英雄本色。大碗酒,霍霍一声一口喝尽了;野鸭腿,手攒着虎咽狼吞;汤瓢舀着白鳝肉,连连灌进空仓似的枵腹中。他头上白气升腾,脸上绽出牡丹花似的笑,他极口夸赞酒醇菜肴的味儿美。村长尤瑜笑着相互丢眼色,欣慰破船已撞过了惶恐滩。空腹填实了,饱嗝连声的蛮子县长坐着向火,还想等到六点听课。当然此时再去,巾帼英雄的教室里的梁上尘索、地上垃圾早扫干净了。不过随行的工作人员很着急,连忙小声对蛮子说:
    “成县长,现在已经五点半。明天县里召开三级干部会,上午您还要作报告。天寒地冻,不能骑车,赶夜路恐怕不方便。你看是不是不去听课,现在就……”
    经工作人员提醒,他这才记起自己明天要做报告的事。今天要赶回县里还得赶夜路。不能再耽搁了,得马上走。他即刻弹簧似的跳起身来说:
    “走,我们走!”话未说完,人已走进到了风雪里。顿时,村长、尤瑜、乡长都深深松了口气。可走到户外他又返身,大家的心又倒悬着,不知他又找出了什么岔子要训人。幸好他只叫尤瑜出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极口赞扬他:
    “尤瑜同志,你像当年志愿军英雄,在枪林弹雨中,勇往直前,攻占上甘岭一样,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干出了极不平凡的成绩,为党和人民立下了赫赫战功,你是社会主义建设中的英雄,新时代的王继光、邱少云。党不会忘记你,我非常感谢你。”接着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拍着他的肩膀说,“党需要的你这样勇猛的战士!年青人,好好地干吧!”
    他说完转身就快步走,乡长和县里同来的人跑步跟。一会儿,三个黑点子就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村长长长地舒了口气说:
    “县里的干部说,跟着陈蛮子工作,肥牛拖得变成瘦猴子,瘦猴子拖得变作晒衣架,一点也不假。”接着,尤瑜也跟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尤瑜这一次来南门桥,与村长,工作上一道栉风沐雨,共同担惊历险,生活上一道酒肉逍遥,尝尽人间的苦辣酸甜。按尤瑜的话说,他们成了莫逆之交,照村长的话说,他们是砍掉脑壳可共疤铁哥们。
    世事真是难料。别的下村的老师,没日没夜,磨破嘴皮劝人入夜校,按照实情报数字,做到了百分之七十或百分之八十的人入夜校,已经费尽了吃奶的力。可是,由于他们工作的村,离县区政府、乡政府比较近,区县走马灯似的检查组,像把梳齿浓密的箆梳,反反复复梳,就是一只小虱子也跑不掉。他们挑精拣肥,说三道四,甚而至于信口雌黄,说这个头发没洗干净,说那个头上虱子能跑马。说那个弄虚作假,报的数字水分太多。而尤瑜呢,“溜”上捞鱼,湖中猎鸭,酒肉逍遥;扫盲工作,蜻蜓点水,摸脑壳数字天天报,不到十天,百分之百的文盲都入学了。南门桥村这么远,来去一趟,风风雨雨会折磨你一整天,到头来还是来去匆匆,摸不到真实情况。只会让检查的人,屙屎打喷嚏,落得个两头都折本。因此检查组的人都觉得,这种鬼地方,还是不去的好。成县长是县里干部公认的蛮子,他下决心要深入龙潭,抓住这个典型,可最后还是掉入了尤瑜弥征行设下的陷阱。真是假变真来真成假,天下是非乱如麻。加上前不久,尤瑜又找到了烈士的遗物——那根特殊的钓竿,让原地下党的几个负责人——当今地区的党政领导,都大加赞许。以后的事不说,大家也知道。县长一锤定音,尤瑜成了县里扫盲的标杆。再以后,推波涌浪,层层上报,竟先后评上了地区、省里的扫盲模范。县里开会,他第一个介绍经验;地区开会,他作典型报告,还带上大红花;还参加了省里的表彰会。县委常委经县长介绍,一致认为成县长慧眼识英雄,为干部树立了学习的楷模。都说尤瑜是个难得的人才,应该重用。许多工作,大家对成蛮子颇有微辞,可对他对尤瑜的评价,表现出高度的一致,因为谁都知道尤瑜是地委丰书记的小舅子,何况他又为找革命文物立了大功。尽管丰书记一贯反对任人唯亲,对尤瑜无一丝一毫照顾的意思,可下面还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为尤瑜仕途的升迁,处处开绿灯。
    这样,冬季扫盲结束后,他就被提升为区扫盲专干。不到半年,他便坐直升飞机,爬上了南门桥乡乡长的宝座。一帆风顺,连升三级。在县里、在地区,干部群众都用敬佩、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可知内情的人却说他是造假的模范,狡黠的狐狸。不过,他不记仇,不害人;能通融,不死板;人随和,肯帮忙:大家都愿意亲近他。他对自己也颇为自诩,曾剽剥古人诗句,凑了几句首崇尚泛交的歪诗,其中一首是:
    “切盼刘项能共驾,愿与黔娄做比邻,送炭添锦结并蒂,不薄新友爱故人:公卿黎庶一般亲。”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对人,他既愿雪中送炭,也爱锦上添花,并且知恩图报。对己,他认为鹏飞青天,未必可喜,垂翅樊篱,未必堪悲。凡事顺其自然,不必死心眼较真。因此,处高位者不因嫉恨而疏远他,落尘埃的也因敬佩而亲近他。他平易近人,做了官,别人还呼他‘游鱼子’,他不见怪。大事小事、公事私事,人们都愿意找他。当然,这些日子,找他找得最多的还是“小淘气”。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