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9喂千斤肥猪白费力 凭芭蕉蔸公当劳模


    就在杀猪后一个星期天,尤瑜把县里收到的肉款送到萧陶家,并把县里干部的夸奖、昆阳的街谈巷议转告他们,还兴冲冲地说,如今昆阳不知道书记县长的姓名的,多于牛毛,可不知道养猪大王萧陶的,就只有白痴。萧爸萧妈当然喜不自胜,原来他们生怕一头这么重的猪,自己杀了,肉卖不出去,而且目前乡亲们都比较困难,赊出去,讨帐会讨到驴年马月。让乡食品站收购,这猪吃不进猪食,按规矩扣掉毛屎,他们要吃几十斤的亏,何况收购价比市场销售价低得多。三下五除二,相差近百块,一年的收入就亏了一大截。如今卖给县政府的食堂,不折秤,价钱高,收现款,里里外外,要多收一百零。何况自己的儿子,因此获得了极好的名声,他们怎么不万分感激尤乡长呢?蒸阉鸡,炖猪头,红烧鳊鱼野鸭肉,堆盘满碟,将他当作祖宗菩萨,殷勤地供着。尤瑜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招竟是神来之笔,写出了惊天地的文章,那狂喜的劲儿胜过打了十年光棍的牯牛汉子娶老婆。他大碗灌酒,大块吞肉,大有梁山好汉的英雄豪气在。
    酒醉肉饱之后,目眩头晕之际,他想重寻自己在两次杀猪中的不平凡的踪迹,他又来到了屋后的地坪里。已是隆冬,太阳虽然依旧灿烂,但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威严。它一改往日热烈的态度,对万物冷若冰霜。萧萧的北风,徐徐吹送,秃秃的柳条,瑟瑟颤抖;深绿的芭蕉叶,变成了土灰:田野一片萧索。刚才席间欢快的趣谈催开的心花,不免蒙上了一层雨雾,不禁产生了几分悲凉。过去遭村民鄙弃的睽睽白眼,被屠夫逼着到水沟里去寻找杀猪刀的耻辱,顿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恨不得将这些鼠目寸光的小人,再拉到这里来,欣赏他今天获得的荣光。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杂屋里猪吃食、牛啃草的有节奏的声响,像一曲美妙的乐章,他脸上的阴霾,顷刻散尽。他这半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如今萧陶已名噪昆阳,自己在县里也有好的口碑,他心中喜滋滋的。[.com]
    他下意识走到水沟边,他被屠夫猛推滑下去的足迹还在,沟边那棵根部被踩塌了半边泥的芭蕉,鳞茎露出了一半。鳞茎大的比篮球还大,真像乡下人说的芋头婆子;紧紧围在它周围的,是许多芋头崽子,每个少说也有海碗大。而一棵之中,带着崽的婆子有好几个。此时,他突然他眼前一亮,这东西给掘出来,一兜至少也有五十斤,那岂不是芋头之王?如果把它送上去,那岂不是又发射了一颗卫星?萧陶岂不又能锦上添花?运动员获得了金牌,他这当教练的,头上自然也会戴上桂冠。他觉得,世间的事物就是这样,你老老实实办事,踏踏实实做人,要成就一件事,往往比骆驼穿针孔还难;你说假是真,弄假成真,赞誉、桂冠往往还纷至沓来。鲁迅曾说,“忠厚是无用的别名。“那些能成就大事业的,几曾是老实人?古往今来,忠臣与奸佞的鲜明对照的遭际,有力地证明了这点,回想自己这一年多的工作的轨迹,也与此不谋而合。当然他不想做奸佞,也不会做奸佞,不过有时说点假话,有时不在办实事,这种事谁都难以避免。兵不厌诈,哪有高明的军事家把自己的虚弱告诉敌人?哪有聪明的恋人,把自己以往的不贞洁告诉对方?只要不损害别人,迎合潮流,把握时机,弄虚作假,造成对自己有力的形势,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自然,假的终是假的,怕别人戳穿。不过如今的人都很现实,只要这假对他有益,他就会保护它,会说它货真价实,而不会说它有一丝一毫的不真,正如娼妓矢口否认自己的不贞不洁那样。比如说,今天萧陶成了劳模,那是他发现的典型,他会保护他。报了上去,就是区里县里的红旗,区里县里也会保护他。哪个单位的领导不想自己的工作很出色,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典型,谁又会去拔掉自己树起的红旗,让自己的管辖的领地荒芜变沙漠。皇帝没有穿衣,大臣们也看见皇帝一丝不挂,可皇帝和大臣都说皇帝穿了一件漂亮的新衣,这就是不争的现实。这就是《皇帝的新衣》里传达的普遍的永恒的真理。他要即刻把这事办好,因为省展览馆急着在征求展品。
    他想定了,即刻折回厨房。此时,萧陶的父母还在数点尤瑜交给他们的钱,萧陶也在一旁插嘴,说这些钱该派什么用场。只有萧陶的奶奶自从知道尤瑜是乡长后,觉得自己冒犯了长官,从此战战兢兢,不敢再不上桌吃饭,也不敢再说什么,完全改变了往日敞开口骂大街的恶习。她在灶下吃过饭后,此刻又默默在烧火煮猪食。尤瑜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告诉了萧陶父子,说他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这次他不只要萧陶一炮打响,一次走红,还要助他一举成名,跳出“农“门。萧陶的爸爸听后简直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嘴唇嗫嚅着,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尤瑜却笑着轻松地说:
    “萧叔,不要担心天会塌下来,大活人不必担心被尿憋死。如今县农业局长也想抓个典型,就是苦于没有门道。我们用开水淋一淋,不让长出苗,你们不声不响地把‘芋头‘送到县农业局,我对他们打个招呼,农业局就会敦促手下立即直接送省展览馆。只要展出了,即使有人心里怀疑,也不敢说要撤下来。因为领导的决定一锤定音了,少吃咸鱼少口渴,谁还会去胡说白道趟浑水?这事办成了,我立即调萧陶去当干部。如果万一被人戳穿了脓包,他萧陶也没有什么可以处分的,他还是照样当农民。有什么风险我担着,只要不是刑事犯罪不是反革命,大不了给个处分,我不当乡长又去当教员。“
    萧陶父子见他愿为朋友两肋插刀,说的也在理可行,于是就照他的吩咐,掘出棵芭蕉兜,截去芭蕉苗,标出重量,连夜送到县农业局,第二天,县局派人直接用拖拉机送省展览馆。至于农业展览馆嘛,它不是明星唱戏,大家会评头品足,争着看;也不是价廉物美的商品,大家争着买。年头到年尾,上面来检查的人,下面开会的代表,一年能去看几次?那些大家司空见惯的东西,稻子麦子、高梁玉米、牛羊猪鸡、农机器物,或实物,或模型,谁有兴趣仔细瞧?至于那一堆黑乎乎的芭蕉蔸,人们的厌绝的目光,恐怕没有一次投向它。人称“芋头“的芭蕉蔸虽然无人去瞧,可这造假的人,却因此一步登天了。这一年年末,萧陶逐级被评为县里、地区的劳动模范,特招为浪拍湖乡的干部,紧接着被任命为农技站站长。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开始人们觉得蹊跷,后来有人狐疑,最后大家终于知道,所谓“芋头王“原来就是一蔸芭蕉。从此乡下人就毫不客气地呼萧陶作芭蕉劳模,“弄虚“站长。玩弄戏法的魔术师,如果没有人当众被拆穿,萧陶自然也不会承认他玩弄的是骗术。自古以来,皇帝老子不下罪己诏,那些自以为一贯正确的操权柄者,明知自己弄错了,也会让它错下去,他们明知脸上的污垢很难看,他也只能暗中洗去,决不会承认自己脸上有污垢。这样,萧陶端上了铁饭碗,别人又能把他怎么样。
    冬去春来,日月更张。才一年多,尤瑜抓出了各种典型,总结了成套的经验,以出色的成绩,赢得了上级青睐,转瞬戴上了模范乡长的桂冠。姚令闻一直认为,尤瑜学无根底,才不出众,又是自己的学生,他应该钻在自己的胯下,可偏偏在事业和爱情两方面,都被他压得抬不起头。如今,学生不费吹灰之力,当了乡长,成了昆阳的风云人物,地区省里开会,有时还特邀他列席参加。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当上个小小的附中校长。每每遇上池新荷,见到她爱理不理、似热实凉的样子,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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