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代表姚令闻来参加现场会的焦礼达,并未出席英雄宴。因为,他觉得浪拍湖乡食堂里的那几个毛丫头的厨艺实在太糟糕,水煮盐淹,就是海参鱼翅,吃起来也一定让他倒胃,不若回去自己炒几个菜,与姚令闻谈笑痛饮。更何况姚令闻急着等他的回音,如果他把今晚刺探到的秘密告诉他,不知他会高兴得怎么样。于是,在大家赶去赴宴的时候,他偷偷留在工地,睁大那双有色的怪眼,张开两只异样的脏耳,到各处东张西望,途闻道听。他听到了民工们对尤瑜的信口雌黄的汹汹议论,他见到了他们愤愤地停止劳作,将工具任意抛掷的混乱景象,他好像吃到了鱼翅燕窝一般的美味,高兴得发了狂。他要尽快地回到自己的驻地,立刻向姚令闻汇报,以期得到新的封赏。
其实当晚姚令闻并没有什么不舒服,他就是憋不住要他去参加为学生脸上贴金的鼓足干劲擂台赛大会的这口窝囊气!此时,他正在等待焦礼达的回音,从外表看姚令闻虽然平静,其实内心却像煮沸了的一锅稀粥,怎么也坐不下来。他像只刚刚掉进陷井里的野兽,急急寻找出口,不停地在房子里兜圈子。焦礼达出门时给他烹炒的几个可口的菜,还在桌上凉着,杯里斟满的酒,也未沾唇。这对比贪吃猪八戒还贪吃的昆阳著名的三双筷子之一的姚令闻来说,那真是大姑娘坐花轿,还是头一回。他不知走出工棚张望了多少回,见到那边红彤彤的烛天的火光,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呐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心中不停地在咒骂:这该死的焦礼达,到这时怎么还不回来?他想,县里将他的过虎岗区与尤瑜的浪拍湖区结成对手赛的对子,在划段分配开河任务的时候,两个将要开挖的地段各属谁,本来要抓阄决定。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尤瑜仍认他是老师,礼让三分,不抓阄,任他选择。两段中,一段黄土中已露出石头,说不定地下全是整块板结的石岩;一段地势低洼,泥土松软。他认定,一个是啃不动的铁砣,一个是酥软可口的面包,任务悬殊,岂能随意对待?这正如两军激战,抢占制高点是胜利的关键一样,他首先得死死咬住这块面包不放。于是,就一反往日表面谦逊礼让的态度,尤瑜的话音未落,他就迫不及待地果断选中那块低洼地段。他知道尤瑜十分狡黠,只要稍稍迟疑,这猴子就会捷足先登,选取那容易挖掘的。如果让他选中了那个地段,到那时,老师输给学生,他的面子往哪里搁?虽然选地段时,他略胜一筹,可尤瑜这毛猴诡计多端,还得认真对待,决不能像当年那样,让他将脏兮兮的臭撮箕,再扣在自己的头上。他不知多少次走出门外,踮起脚尖张望,可望穿秋水,就是不见鸟**回来。
为了压制这种浮躁不安心情,他便走进厨房,与正在洗碗涮锅的作饭的女人调情。去年,他弄掉了讨厌的汉中盆地柳沛云以后,又与风骚的“公共汽车”汪凤绮结了婚。可“公共汽车”怎么也不肯离开城市,陪他到乡下当区长,他望不到“梅”,当然就止不了“渴”。他为此特意买了辆自行车,在昆阳市与过虎岗之间来回穿梭。准时每晚上九点回家,早晨七点到校,有如格林威治天文台的大钟一样准确。就是风雪夜,开完会到十一点,他还要赶回家。孔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姚令闻可真是孔老夫子的这一理论的忠实践行者,将男女的床笫之欢,看得比每天吃饭还重要。不过,如今昼夜要守在工地,兼之从工地到市里距离五十多里,即使他坚定钢铁般的意志,鼓起海潮似的战斗精神,每晚来回少说也得六个钟头,因为有段十来里的崎岖的鸡肠小路,需扛着车走。何况建设工地不像学校,不可能准时上下班,他这面格林威治天文台的大钟也就瘫痪了。他不禁时时摇着头唱起京戏中《四郎探母》的唱腔来:“我好比笼中鸟,插翅难飞……”不过,他新提拔的乡长,他原来的学生赖昌,倒是摸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yù huō难熬,欲壑须填,便从农村中挑选了四名身强力壮颇有些姿色而又风骚的妇女,到工地食堂里煮饭。又在后面工棚里,紧靠厨房的地方,用木板间出一间房子,给姚令闻住,让他调情方便。“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我们的姚统帅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塘里无鱼虾也贵,佳酿尝不到,浊醪也够味,见不着西施,东施也迷人。开始,她们还有些争风吃醋,但后来,姚令闻让这些馋猫轮流吃鱼尝腥,于是她们也就琴瑟和谐了。整个食堂还调来三个阴盛阳衰的男人,两个是干了就吃,吃了就打呼噜的猪八戒,另一个就是牯牛般的春牛。春牛肚腹空阔蛮劲如牯牛,挑水劈柴的重担他一人扛。他曾经替姚令闻监视折磨过被划为右派的姚令闻的妻子柳沛云,给赖昌挑剔,他左右都不是。别人叫他蠢牛,其实一点也不蠢。他近来变得油滑了,也曾得过姚令闻的好处,并且还吃着碗里望锅里,再想得好处,他对姚令闻的这种**丑闻,当然不会也不敢张扬。可这天晚上,姚令闻无心要人单独侍候,为寻求剌激,就让她们都到自己房里打扑克,群聚笑闹,以冲淡他心中难以摆脱的浓黑的苦闷阴影。他规定,凡输了牌的,头上戴斗笠,下巴上贴纸条,他想依仗自己高超的牌艺,把她们丑化成不男不女、非驴非马的怪物。没想到自己心里时刻惦着焦礼达,耳朵只想听到他的脚步声,神不守舍,出牌老是错,牌牌是他输,嘴巴上贴满了白纸条,就戴了斗笠,斗笠上也贴满了,像株春风中柔条飘拂的柳树,成了空绝古今丑八怪。引得大家发狂般地笑。
忽然,他听到外边噼噼啪啪的声响,他即刻摔掉牌,擎着烛火往门外望。只见焦礼达像猪八戒走出高老庄高大小姐的闺房那样,春风满面,哼着花古戏里面的《梁山调》。他见到姚令闻这种怪模怪样的情状,禁不住哈哈狂笑大声嚷:
“哈哈哈哈,摇铃子啊摇铃子,就是阔人送葬的队伍,嘿嘿,恐怕也没有飘着这么多白旗幡。半夜三更,你,你,你怎么不去找个娘们调调情,竟把自己糟蹋成这模样!”
姚令闻回看自己的怪样子,马上甩掉斗笠,扯下胡乱贴在下巴上的白纸条,也不禁失声笑起来了。但是,看到焦礼达的得意的神态,心想尤瑜的“鼓足干劲的擂台赛”一定弄得很糟糕,他就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安安稳稳地着了地。
焦礼达是跑步回来的,工棚中姚令闻的房门下横着根做门槛用的原木,不意绊着它,叭的一声,仆地来了个嘴啃泥。姚令闻即刻拉起他来,他那汗水纵横的胖脸,沾上一层灰土,简直像头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大肥猪。三个堂客们闹翻房,如今有四个,那爆笑的冲击波,简直要掀翻天。姚令闻斥她们出去后,他要焦礼达立刻谈情况。焦礼达坐定,久久仍像拉风箱似的喘粗气,即使满面尘黑,也掩盖不了他那眉飞色舞的高兴劲。他断断续续向姚令闻诉说着见到听到的一切,姚令闻惯常紧皱的浓眉,此刻翩翩起舞了;那铁青的海湾式的络腮胡茬里,似乎也泛出了暗红;那黄沙滚滚的阿拉伯半岛似的长脸上,也柳白桃红,荡起了盎然的春意。焦礼达还在絮絮叨叨,姚令闻霍地站起来,猛然将手一挥,狂笑着叫道:
“哈哈,哈哈,焦大,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现在,拿酒来,庆祝今天你取得的伟大胜利。你也剜掉你嘴里被人塞进去的马粪,痛痛快快陪我喝几杯!’
“‘要接吻’,我去时不是没有给你准备酒肉,你怎么不吃不喝?现在大呼小叫干什么?”焦礼达见姚令闻如此得意忘形,呼他的绰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忘无所以,喊他的浑名。他去时姚为令闻准备的酒菜,还摆在一旁,丝纹未动,如今又吆三喝四叫喝酒,就知道此时他头脑里密布的满天的乌云消散了。像久被关着的马驹冲破了牢笼,要恣意撒蹄奔跑了。他端起满杯酒,灌进喉咙里,对着门外高声叫道,“蠢牛,蠢牛,快去把菜热一下,区长要喝酒!”接着转过脸来对姚令闻说,“‘要接吻’,你也把堵在心中的那坨臭狗屎抠出来,大家痛痛快快地喝几杯吧!”顷刻,奇香四溢的鱼肉端上来了,两人早饥的枵腹中,似乎伸出了许多贪婪的猛兽的爪子,拼命地抓撕着鱼肉往嘴里塞。刹那间,大盘小碟皆空了。姚令闻打了个饱嗝,抹去络腮胡茬上的雨露般的油珠,醉眼朦胧地看着醉得摇头晃脑的痴痴傻傻的焦礼达,神情恍惚地说:
“‘焦,焦大,他尤瑜循私枉法,一心照顾哥们兄弟,打,打落了群众的积极性,把事情弄砸了。但这,这并不等于,我,我们,一定能取得胜利。我们要,要怎样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把事情做好,确保我们必,必胜呢?他们擂台赛,男的比,我们打擂台,就让女的上,来个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怎,怎么样?”
焦礼达听了,将头笃笃地点了两下,又把贼眼珠旋转了三圈,定定地望着姚令闻,说出自己的鬼点子:
“是啊,尤瑜这猴头鬼点子多,不能小觑他。可如今他着了魔,走错了道。他打落群众的高涨的劳动积极性,我们就与他相反,想方设法让大家的劳动热情高涨起来。不过,女蚌壳是红漆马桶,好看不中用。要她们上,挑重担远远不如男的,只会闹笑话。我看最好还是弄点新花样。如今要大家跟着我们苦干,就得让他们吃香喝辣。尤瑜搞鼓足干劲生产擂台赛,我们就来个放开肚皮吃饭大比武。我烹鲜调香的本领高,我就亲自下厨房,拿出当年在怡情院侍候师长姨太太的手艺来,让大家比吃,比出个劲头来。何况你争到的这段要挖的河,比他们该挖的那段土方少许多,又没有硬石坚土,通过比吃加把油,完成任务的速度定会加快,夺取第一名,我们稳坐钓鱼台。”
“好啊!你这步棋真妙。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生产,原来是江苏省委提出的口号,没多久,《红旗》杂志、《人民日报》转载了,就是中央的声音。如今,这个口号就如滚滚的春雷,响彻大江南北。他们赛鼓足干劲,我们就比放开肚皮,那是双峰对峙,二水分流。不过我们的比赛,给人以油水,让人得实惠,肯定会受到人们热烈的欢迎,一定能鼓起大家最大的干劲,比他们的馊主意强过百倍。要胜过尤瑜,那是坛子里捉乌龟——手到便拿的事。只要我们这样勇于创新,就能在全县乃至全地区、乃至省里,定能执牛耳,当魁首。这步棋,妙啊,妙啊,真正妙!”此时姚令闻平日堆积着百丈厚冰似的冷峻的脸上,也涌起了春潮,他忘无所以、手舞足蹈地笑着。
“是啊,梁山好汉划拳喝酒,大块吃肉,外国人也比赛喝啤酒,吃蛋糕,我们比赛大碗吃饭,既继承了中国的优秀传统,又兼收了外国文化的精髓,创造出往古绝无、今世没有的新意,你‘要接吻’呀,真是天才,真有高招啊!”焦礼达翘起大拇指,高声赞颂道。
“一辆马车两个轮,光给胡萝卜不用大棒还不行,只比赛吃饭吃鱼肉,丢了阶级斗争,忘了反面教员的作用,我们就寸步难行,毕竟阶级斗争是纲嘛!我想,那天我们先开个斗争会,狠狠斗垮那几个说怪话的**反社会主义的新生资产阶级分子。今后,凡是听话的,让他吃香的,喝辣的;不听话的,就用阶级斗争的大棒狠狠打!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我们还怕什么工程上不去?”姚令闻醉眼望着草屋顶,高深莫测地说。
“还是你‘要接吻’有墨水,处事高明,说话有水平。”
两人的思绪像野马在广袤的草原上奔驰了一通、语言像瀑布自九天飞泻了一阵之后,酒渐次醒了,云雾次第散了,头脑也约略清醒了。接着他们就喁喁细谈,商议比赛的细节。最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是:那天,依傍新开的河岸,搭个高台,先开斗争会。斗争会声势要浩大,标语要贴得多,口号要喊得响,地主、富农、**、右派,所有的反面教员都亮相。接着开展吃饭大比武。菜肴品类繁多,不可能制定统一标准,难以判定胜负,而且口号是放开肚皮吃饭,因此,应以比赛吃饭多少为准。为了体现公平,每碗饭都得过秤。为此,还要弄两台计量精确的弹簧秤来。今天劳动人民是国家的主人,身份等同皇帝,比赛吃饭,菜肴当然要丰盛。马牛羊鸡犬豕六畜,此地只缺马,就用鱼鸭补上,弄它个九荤十荤,让皇帝老子见了也垂涎三尺。所有荤腥菜肴,都要去尽骨刺,免使勇士们虎咽狼吞时,卡塞喉咙,哭爹喊娘,闹出笑话。大家分头行动。他姚令闻组织斗争会,并负责向本县各区乡发出邀请信,邀请各单位领导及管理伙食的人,届时莅临观光指导。而焦礼达则全力以赴,妥善安排比吃的酒宴。当第一道曙光射进房里来时,姚令闻着实困倦了,他就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
“去吧——去吧,焦,焦大,快去安排工作吧。如,如果弄不好,我,我要扒,扒了你的皮……”他喃喃地说着说着,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说了姚令闻那边的情况后,再说说我们这边的事。在姚令闻他们密谋策划的当时,我正摸到菏花姐的床上去睡觉。开始尤瑜的影子总在脑海里晃荡,不能入睡。待荷花姐她们起床后,我倒一下子就睡得像块木头了。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们正在洗碗筷,看来大家早吃了饭。昨晚我已答应尤瑜今天一早去刺探姚令闻他们区开河的情报,姚令闻管四个乡,前方工地要管,后方生产也要抓,可是睡到这个时候才起床,这么晚才过去,只怕他早出了门,连个鬼影子也找不到,还能刺探到什么情报?我嘟嘟囔囔埋怨菏花姐没早点唤醒我,菏花姐说我睡得那么晚,怎么能忍心喊醒我。此时我也真不好意思,人家一片好意,怎么还错怪她呢?
我匆匆扒了几口饭,丢下碗筷,就傍着山边的那条人们用脚板磨出来的路,迤逦往下走。约莫走了三里路,就到了洪家垸乡民工住宿的工棚。姚令闻在工地时,就住在这里。长长的工棚里阒寂无声,空无一人。穿过工棚,走到了后面的厨房里。四个妇女一边忙着淘米切菜,一边叽叽呱呱说笑,她一个也不认识,倒是空坪里那个鼓鼓墩墩、光着膀子、股股肌肉凸出的像头水牯的劈柴的小伙子,她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他,可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字。而那个小伙子却一眼就认出了她,丢下斧头,走过来了。他低下头,双手不由自主地搓着,显露出一种深深的愧疚,嗡声嗡气地招呼说:
“红梅姐,过去,我,我对沛云姐不好,没照顾好她,就请你,请你原谅。”接着他又十分惊诧地究问我,“你,你住在城里,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地里来了?”
这一声招呼,倒使我记起来了。他不就是曾在洪家垸完小,与我表姐一道喂猪的春牛么?小伙子虽然很莽撞,但也憨厚得像头牛。表姐柳沛云被打成右派后,我曾几次去洪家垸完小探望过,因而认识他。以前因姚令闻的挑唆、施压,他对沛云姐极端仇视,百般挑剔,尽情折磨。我向他诉说了她的不幸,求他照顾,以后他待沛云姐就很不错,可见他心地很善良。我告诉他,我如今调到了白浪湖工作。接着我拉着他问长问短,刺探姚令闻的情况。他是直肠子,只要你问什么,他就竹筒倒豆子,一粒不落。他说,昨晚姚令闻一夜未睡,先喊女人打牌,还叮嘱他不能睡,有事时他还要找他。半夜过后,焦礼达回来后,又要他热菜给他们下酒,因此,姚令文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全知道,此刻,他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我。他还说,昨晚姚令闻没有上chuang,喝醉后伏在桌上打了瞌睡,天刚亮就出去了。至于他的去向,他说不准,但最有可能是去了工地。
我赶紧又转身穿过民工的宿舍,爬坡赶往工地。这是湖区的小山包,坡不陡。才迈开脚步,就到了山顶。纵目下眺,这段正在新掘的河,在尤瑜开河工地的下方。民工正挑着重担,排着蚁阵,往河堤上运泥土。他们个个唉声叹气,沮丧着脸,要是能举些白幡,别人定会认定是支送葬的队伍。这里根本看不到在别的工地上的那种你追我赶的劳动竞赛的热烈场面。不过,他们的河却挖得比尤瑜的深,这倒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走入了这个蚁阵后,发现他们谁也不瞧谁,倒是乜斜着怪眼看着我,一声不吭,使我有种如将要踩着地雷感觉。我走过后,却听到几个中年民工在阴阳怪气地似说又像唱:
太阳落水——接月亮,
没日没夜——干不完。
牯牛——瘦做风车架,
瘦狗——磨成芦柴棒。
只有那空手甩腿的——,
大鱼大肉——吃不完,
个个养成——肥猪样。
我知道他们欺我是女的,又是外来人,不认识他,故意说些风凉话让我听到,以发泄他们心中的积怨。其实,我只想知道区长在哪里,我又怎么会去纠缠他?我装作压根儿什么也没听见,只向他们打听姚区长在哪里,问过几个人,个个都嘟囔着嘴,冷冷地回答:“不知道。”
突然我听到工地那一端传来了高声的詈骂,我忙穿过人群走去看,只见一个瘦骨嶙嶙的老头,被bā光上衣,跪在打谷用的禾刷子上。禾刷子上的片片刀口似的竹片,卡进了他的裸露的膝盖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瘦猴模样的人,扬起竹鞭,死力抽打他,他背上遍布着条状的血痕,滴滴血聚起来往下淌。那瘦猴子跳起来吼叫道:
“老不死的东西,挑两勺子泥巴,竟张开口装死喘粗气,雷打火烧都不动。可你嚷叫**反社会主义的恶毒言论时,颈上的青筋条条凸出,如鬼哭,作狼嚎,不知你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今天,老子就要打死你这条老瘦狗!”可老头就是不卖账,怒目横睁,干瘦的头颅高高昂起,宛如泰山顶峰上壁立的撑天巨石。他针尖对麦芒,咬牙切齿高声骂道:
“昌癞子,老子在曹百万家做了十几年长工,虽挨过鞭子,但从未跪过禾刷子。如今解放了,大鱼大肉,把你喂成肥猪,养成了恶老虎,你们比恶霸地主曹百万还狠十分,凶百倍。昌癞子,你就是打死老子,老子也要化作厉鬼扒掉你的皮!你打,你打呀!”别看老人瘦得三根骨头四条筋,可说话声音就像打铜锣、吹喇叭,远远近近能听清,颈项上凸出的粗筋真像条条青豆角,紧绑在身后的双手,用死力挣扎,倒让人想起囚困在牢笼中的怒吼的狮子。
“我见到那熟悉的鸭舌帽,听见那刺耳的鸭公声,就知道他是浑名叫‘戴帽’的赖昌。我在西城中学念初中时,虽与他同学不同班,可他那丑恶的形象,那卑劣的人品,在我的脑海里打下深深的烙印;他那怪异的鸭公声,至今还萦绕于耳际;他的那些异闻笑柄,无论何时想起,都让人捧腹喷饭。他不读书,只会捉泥鳅,恶作剧,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变态狂。早晨上学,他把烂泥巴糊在学生必经的桥上,使女生过不去,必须绕道。他常找机会与女生擦肩过,在她身上捏一把,他还把抓到的泥鳅鳝鱼,偷偷地塞进女生晒在外边的衣兜裤袋里。在我们眼里,他真比耗子臭虫还可恶。为了报复他,我们也曾以牙还牙,报复他。有件事在我的脑海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一个大热天的下午,同学们正围站在球场周围看比赛,赖昌戴着帽子,赤膊钻进人群里,大家像碰上瘟疫一般,向四面散开。其时我也在那里,我愤怒地将他的帽子摘下,甩到球场中间。我和几个同伴,大声朗诵我们编的顺口溜:
人道今人多古怪,
哪能多过赖光头。
三伏天还流绿鼻涕,
电灯泡光头泛黄油。
打赤膊肋骨阳文凸,
真正比阿Q还阿Q。
我们这样做,赖昌当然很恼火。于是我们嘻笑怒骂赶快逃,他就气急败坏紧紧追,连场上的运动员都停下比赛,跳起来拍手高呼好。从此我们成了仇敌,一见面就四只怒目横睁。不过,从前我只觉得他可憎可笑,是小丑,没料到他今天竟变得如此凶狠,是只狼。为了制止他继续行凶,我连忙走过去夺下他手中竹篾片,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强装笑脸与他打招呼:
“赖昌,怎么?当了官,就这么威风,只知道打人骂人,连老同学都不理睬了。我的乡长大人,你这般将他往死里打,就不怕他折筋断骨出人命?”
敢捋老虎的胡须,那还了得!赖昌被人夺走鞭子,正要咆哮,回头看见是我,便像打足气的气球,给捅了个窟窿,泄了气。他便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假意奉承我,一边遮掩事情的真相,敷衍地对我说:
“红玫瑰,你还是当年漂亮的刺玫瑰,句句话带刺,我时刻警惕,敬而远之,哪里还敢接近?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金凤凰刮到我这草窠里来了,让我受宠若惊。只是如今我已不是昔日的赖昌,也学会了看菜吃饭,量体裁衣,面对犟牛挥鞭子,对付恶狗抡大棒,至于对你这样的天界下凡仙女,那么我就只能躬身笑脸迎。不怕你笑话,如今做这种管教犟牛恶狗的烦心事,是我每日的必修课。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当了乡长,成了家娘,当家婆不狠一点怎么能管住犟媳妇?”他从我手里将竹鞭拿过去,像酷爱艺术的人,欣赏他潜心创作的艺术珍品那样,炯炯的目光盯着它,用手爱抚地摸了摸,轻轻地摇了摇,然后得意地笑着说,“不过,不过,这竹篾皮我剖得不厚,刮得很光,像过去我们老师的教鞭。就是使出蛮劲打,也只能伤及皮肉,绝对不会折筋骨。红玫瑰,你可别小看它,这四两的东西价值有千斤重。今天,它,它,它可是我们处理社会主义时代特殊的敌我矛盾的法宝呀。妙,妙,妙,这家伙就是妙!”
我看到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就像见到具腐臭的尸体,心里直作呕。不过,我要刺探这里的秘密,有什么办法呢,我还得和他打交道。于是就与他虚与委蛇,笑着说:
“老同学,你说我的话句句带刺,哪里比得上乡长的个个指头是刀。不说这些了。老同学,多年没有见面,有好多话要说,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着吧。”我亲昵地拉着他就往对面山上跑。
过去在学校里,我觉得他比狗屎臭,见到他,就急忙掉头掩鼻走。今天重任在肩,我只好暂时扯上老同学这张天幕,掩饰自己对他的根深蒂固的厌恶,装出亲热的样子,与他套近乎。而他就误自己地位变了,我对他的态度转变了,向他示好。赖昌心里想,过去池新荷与我张红梅,是西城中学的两朵并蒂的娇滴滴的艳葩,一朵傲立在高高雪山之上,一朵跻身于万人瞩目的公园。或高不可攀,人们摘不着;或带刺扎手,大家不敢摘。而自己形容猥琐,学识浅陋,她们视他为草芥,不屑一顾。有时他馋涎欲滴,想瞧她们一眼,闻点香气,往往招来海啸般的谩骂。那时,他这只癞蛤蟆当然不敢奢望吃天鹅肉。可如今不同了,他当了乡长,说不定自己随着老师的官位高升,他还要升区长,将来也许还能当县长。他高高在上,含金量已得到极大的提升,一般的佳丽也会趋之若骛。不过,时过境迁,她这朵娇艳的玫瑰,开始萎蔫,大为降价。他的丈夫仇虬与右派分子洪鹢同穿一条裤子,现在已被赶出昆师,放逐到了白浪湖。可是这家伙仍淡干鱼放生,不知死活,继续与洪鹢亲近,而尤瑜对他们更百般庇护,早晚会扯出萝卜带上泥,他们都会被打成右派。如今张红梅也受牵连,被赶出城市,充军到了湖洲野地。壁上挂团鱼,四脚没处靠。转而鲤鱼上水,迎合他,巴结他,竟然拉着他往山上跑!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紧紧地,紧紧地把她搂到怀里。他这么一想,直乐得他张开口,嘿嘿嘿嘿地傻笑,癞痢头忽闪忽闪地闪光。他们跑到那边山上一棵树下时,赖昌即刻用从不离开脑壳半分的帽子,拂去一块石头上的尘灰,俨然像前朝的太监侍候皇后一样,躬身媚眼对我说:
“红玫瑰,我骄傲的公主,尊贵的客人。你能来看我,我感到十分荣幸。有什么指示,你尽管吩咐,奴才一定照办。”说完,又调皮地敬了个鞠躬礼,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下,装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他这么王八敬神,我也只好佯装客气,笑着对他说:
“好!赖大哥,你说得好!我才到农村工作,没有丝毫经验。你既然如此爽快,愿当我的老师,那我这个顽劣的学生就大胆提问了。”我知道对这种妄自尊大的自缘秤钩秤自己的老鼠,只有给他多戴几顶高帽子,他才会忘掉自己的生辰八字,把所有的机密告诉我。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这么一说,他受宠若惊,就摇头晃脑,趾高气扬,把姚令闻下一步准备开斗争会、比放开肚皮吃饭大比武的全部计划告诉了我。我故意摇头,说他狡黠,说假话骗人,他就指着天,拍着xiōng部赌咒说:
“红玫瑰,这些都是姚区长今天早晨亲口对我说的,千真万确。如有半句假话,就遭天打雷劈!”
看到他那光着头、绷着脸、虔诚发誓的奇丑诡怪的样子,我真想笑。现在我要得到的机密都得到了,我该反唇相讥,回敬他几句,也好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又拿过他的竹篾片,也学着他的神态,看了看,摸了摸,摇了摇,装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问:
“赖大哥,你说,你说,这小小的竹鞭是法力无边的宝贝,能处理特殊的敌我矛盾。看来你是我们昆阳的理论家,能点石成金的如来佛了。不过,我顽冥不灵,还是不知道,这特殊的敌我矛盾的特殊,究竟在什么地方?”
“红玫瑰,算你聪明,问到了点子上。我明确地告诉你,这特殊就特殊在进入社会主义革命时期,敌我阵势有了新变动。我们的敌人已不只是地主、富农、反革命那么几只早贴上标签的死老虎,还有大量新生的资产阶级分子,他们才是最难对付的狡猾善变的白骨精。他们混在我们的队伍中,你不睁开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实在难辨真假呀!”赖昌还以为张红梅真的虚心向他请教,就白眼望着青天,洋洋自得,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式,像唱歌一般地说着。
“老同学,赖大哥,你越说越玄乎,我却越来糊涂。”我对他混淆敌我阵线、残酷地打击人民倒行逆施,极其愤怒,但为了更多地了解他们的奇谈怪论,还是装傻说,“你说新生的敌人是大量的,那么这个数字究竟有多大?他们鱼目混珠,藏在我们的队伍里,我们要怎样才能识别?”
“这个嘛,就得学好社会主义革命理论。毛主席说,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通过反右,我们已分清了知识分子队伍中的敌我。把右派揪出来了,贴上了阶级敌人的标签,也给大量的中右作出了组织鉴定。可见,知识分子是大量滋生阶级敌人的人群,而我们左派,真正的革命者,只占百分之十几,甚至百分之几,是少数,因而就显得特别珍贵。其他的人群,如工人、农民,也一样有左中右,同样,他们中的右、中是大量的,左派是少数。刚才我教训的那个老家伙,就是农民中最顽固的右派。我们左派就像大海中的几个孤岛,时刻受到敌对阶级的狂涛的冲击。要实现共产主义,真不容易啊!不过,我们有正确的策略,就不至使自己处于困境。我们不在工人农民中划右派,又将大量有右派思想的人,当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只将划出来资产阶级右派当作作反面教员,狠狠打击他们,教育广大群众。这小小的竹篾片,就是最有效的教育群众的手段。它能让他们知道,他们虽不是右派,但与右派只差一步两步,从而老老实实,不乱说乱动。这小鞭子,打人只伤皮肉不折骨,不是牢房不是枪,可阶级敌人见了它就胆颤心寒。它,它真是处理这类特殊敌我矛盾的妙药灵丹。你说,究竟它宝贵不宝贵?”
听过他的奇谈怪论,我不禁毛骨耸然,义愤填膺,我真想痛斥他无耻。不过,我还想了解他们更多的情况,就即刻压住心中燃烧的怒火,继续追问下去:
“赖大哥,我知道你从来不爱读书,这么高深的理论,你是怎么学到的?还有,没有贴上标签的敌人究竟要怎样去识别?我头脑颟顸,有时连自己也认识不清。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人民还是敌人?”
“俗语说,一人得道,鸡犬成仙。我有区长兼老师这样得道高人的耳提面命,这高深的理论自然瞬息能通。名师出高徒嘛!”赖昌自我膨胀到了极度,得意忘形地大笑着,像撒了石灰的水田中的泥鳅,不可一世地翘着癞痢头,喷射着涎水,越说越玄,“至于区分左与右嘛,只要用人们对党、对社会主义态度的这两条政治标准去衡量,那就很容易。比如说,刚才被我教训的那个老家伙,他说我们争分夺秒开河,会把人拖瘦拖死,这就是反对社会主义,当然是右派言论。你的老公,与洪鹢同流合污,尤瑜也百般庇护洪鹢,他们迟早会划为右派。你一定要与他们划清界线。我是共产党员,我就是党,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做,那就是**。不过,你放心。我很爱你,亲爱的,即使你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我也不会那么做。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了。”
说着,说着,他喘着粗气,突然抱住我,要亲我。我心中燃烧起来的熊熊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即刻将他推开,狠狠打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又将一口痰,吐在他的脸上,严厉地斥骂他:
“**,禽兽,卑鄙,无耻,你把我张红梅当成什么人?今天,我要是不念过去同学的情分,我就在这里大声喊,把你这些偷鸡摸狗、下流无耻的事,通通掀出来,让人们认识你**的真面目。你说反对共产党员就是**,那么,尤瑜入了党当上乡长的时候,你还在田里捉泥鳅。你反对他,不也是**么?你以为你是皇帝,说白了,你只不过是拴在姚令闻裤带上的一条癞皮狗,你一手遮不了天。残暴的俄国的沙王动不了中国小老百姓的一根汗毛,我在白浪湖工作,你一个洪家垸的乌龟王八乡长,根本管不了我。我明白告诉你,老娘还是刺玫瑰,现在浑身的刺都变成了刺刀,今后你再敢来碰老娘,老娘就让你见阎王!’骂完,又重重地踢了他两脚。可是,这家伙仍死皮赖脸、死死缠,他率性像个耍赖的孩子,滚在地上,悲泪有声地诉说:
“红玫瑰,我们是老同学。你不会这么绝情,你不过是先让我吃点苦,给我一个下马威,然后再让我尝甜的。红玫瑰呀!你是爱我的,今后你一定会再来的,一定会再来的……”
他如此下作,简直比臭狗屎还让人恶心!我骂够了之后,头也不回,忿恨地离开了,走了老远,还听到他那鸭公嘶鸣的呜呜咽咽的悲诉声。你说好笑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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