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31书记暗访知百姓冷暖 尤瑜酒酣吹猎鸭绝


庐山会议吹响了反右倾的号角。就在这年腊月,中央下放到昆阳来任县委书记的左林司长,来到了昆阳。他五十上下,矮矮胖胖,头顶光光,现出一副学究的气派。据说他是研究理论的,是个大知识分子。他作报告,不起稿子,只在巴掌大的纸片上写几条,便滔滔不绝地演讲;记下来,不用修改,就是一篇锦绣文章。县委、县政府的笔杆子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是从中央来的,挪不动,惹不起。因此,高达书记事事对他礼让三分,出现了昆阳亘古未有的婆婆讨好媳妇的怪现象。左司长的作风也确实与人不一样。他不抛头露面,不苟言笑,不赴宴,不收礼,说一不二,人们很难接近。他到县不久,昆阳的一桩公案,让他十分诧异。他认为,左倾冒进与右倾保守,形同水火,不可能同出一源,同生一根。这个尤瑜,既然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在同一时期内就不可能左倾冒进。理论上鼓捣概念容易,实践中明辨是非困难。对这种荒唐的事,他一定得联系实际,问个究竟。他到任后,板凳还没有坐热,就开始了他的湖乡之行,去白浪湖看个究竟。
    离春节只有一个星期了,也就是农村过小年的那一天,他不要秘书陪同,与通讯员一道,骑着自行车向湖区进发了。照左林的想法,他新来,未开过会,也未下到基层,干部群众谁都不识他这张面孔。就在这个时候下去,谁都将他当作个糟老头,干部群众什么话都敢说,了解的情况最真实。
    照常理,农村里这一天,大人忙于杀猪宰羊,小孩欢乐地点火放爆,那热闹的劲儿,非同凡响。可是,如今阴沉沉的天笼罩着的滨湖平原上,显得那么空阔。呜呜北风削面,莽莽荒草杂陈,历史仿佛倒退了千年,让人回到了渺无人迹的洪荒时代。可仔细一瞧,这儿不是荒原,而是人居稠密的乡村。星星点点,到处散落着窳败不堪的灰白的茅屋,那么低矮,仿佛狗都能轻易跳过去。草莽之间,有似几何作图画出的横竖笔直的田埂,许多丘块里排着宁折勿屈的低矮的植株的方阵,这不是野草,这是未经刈割的东北粳稻;中间夹杂着一丘、两丘,植株虽然委地,但它们的尸骸堆积起厚厚的一层,远比未刈割的矮个子粳稻高得多,这是深耕试验田留下的高大肥胖的稻株的尸骨。当然也有许多稻田已经收割,其中有的翻耕过了,一行行整齐的犁坯依稀可见。一些田里还种着冬季蔬菜,这儿巴掌大一块,那儿豆干状一片,呈现出盎然绿意,这大概是这萧索的原野上仅存的一点点生气!远处,烟雾迷茫,天宇紧压着地,好像人不贴地爬行,它就会碰破头皮。路上没行人,河里不行船,屋上无炊烟,田野死一般地沉寂。越往下行,苍山渐远,越显得荒凉。堤上凹凸不平,自行车剧烈地颠簸,才走上十几里路,就累得人又饥又渴,疲惫不堪。
    书记走进堤旁的一座茅屋里,想讨口水喝。他走进屋内,热情地向主人问好,可好像向无边的旷野,没有回声。一位大嫂沉着脸埋头在磨稗子,不吭一声;一位老人头歪在一旁,抽着烟斗。书记再三说明来意,老人仍歪着头,没看书记一眼,牛头不对马嘴、瓮声瓮气地说:
    “如今阎王好过,小鬼难熬。我们只怕能挨过初一,也过不了十五喽,恐怕不要到开春恐怕就没了命。”他努了努嘴示意,让书记自己到缸里舀水喝,此后便不搭一句腔。书记用水提子舀了口冷水喝了,想了解一些真实情况,便坐下了找话茬与他攀谈。
    “老人家,过年了,你们家里要杀几只鸡?”
    “现在是人民公社,鸡呀猪呀,只能集体养,个人养就是搞资本主义。集体养的鸡鸭又发瘟,连鸡毛都没一片,哼,还谈杀什么鸡?往日来了客人,家家鸡鸣狗叫,现在吃不上半斤粮食,还有什么喂猪狗?现在各家的狗都被打死吃了,方圆十里都听不到狗叫声。不过也好,家家户户没有什么可偷的,大家都偷集体的,没有狗叫,人们的行动倒还方便些!”
    左书记再追问造成这种惨景的原因,老人长叹数声后,叙述了这年公社生产的状况。早稻年前就开始育秧,种谷全烂了,田里只长野草,晚稻种的是抗倒伏的东北粳稻,不长苗,结谷少,捋了冒尖的几粒谷,稻秆如今还蹲在田里。今年早稻成熟时,生产队为了不让社员偷养的鸡吃谷,田埂上撒了拌了农药的毒谷子,他家的鸡被毒死了。这两年逢年过节也难尝到肉,死了的鸡当然舍不得丢。这时正值防汛紧张,他与儿子、媳妇都上了大堤。他婆婆将鸡煮了,与孙子孙女一道吃了,结果都丧了命。老人悲愤地诉说着,嫂子停止了磨磨子,嚎啕大哭起来。左书记听说,也无限悲悯地陪着她洒眼泪,然后掏出十元钱,要老人家买几斤米过年。
    书记辞别老人又上路了,通讯员也没好声气地告诉他,今年,过虎岗区瞎指挥,折腾得许多农田绝收了,百姓没米过年,大家眼泪汪汪,他们见了谁都没有好声气,谁见了这种惨景都心酸。行车路上,一首古诗突然跃入了左林的脑际:“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迎犬吠,风雪夜归人。”左林心想,这里虽然写出当时现实的极度贫困,但百姓还可以养鸡鸭,饲猪狗。风雪夜归,固然孤苦劳累,但还有犬声相迎,可如今除了白屋风雪,什么都没有。
    他们又颠簸了几十里,过了河,走进了浪拍湖区的领地,才见到了一些生气。靠近堤旁的一个生产队的食堂前,人来人往,熙熙嚷嚷,猪已杀了,食堂负责人正在给社员们分肉。劳动力手提着三五斤肉回家,儿童跟在他们背后,嘻笑打,闹老人妇女见了,个个欢天喜地。那些散落在广袤的田野里的灰白的草屋上,炊烟袅袅,靠近大堤的一所草屋里,还传出了鸡的尖叫声;见有人来,门前的黄犬即刻仰头汪汪吠叫,告知屋内的主人。这里同样“天寒”,可同样的“白屋”,并未显出“贫”寒,“柴门”还有声声“犬吠”“迎”上,左书记心头立刻升腾起丝丝暖意。
    左书记走到食堂前暂时用门板搭起肉案前,持秤红衣女郎瞪着大眼睛,诧异地瞧着他们,头挽白袱子正在割肉的老汉,抬起头来,尴尬地笑着说:
    “同志,这,这肉是分给社员们过年的,不卖给外人,不卖给外人,抱歉,十分抱歉!”
    “大爷,我们不是来买肉的,我们是来找个人。”通讯员迎上去说明了来意。听说他们来找人,老汉脸上尴尬地紧绷着的皱纹松弛了,红衣女郎的大眼睛眯缝着笑了起来,语气甜蜜地问来人:
    “同志,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我没有一个不认识。请问您找那一位?”
    “找你们的社长,请问,去他家该怎么走?”老人听到他操北方口音,仔细一瞧,又见他白白胖胖,估计他是个干部,而且官职应该在社长之上,便放下手中的尖刀,热情地打招呼:
    “老同志,您是上面来的干部,社长不在,我们怠慢了。今天过小年,生产队杀了猪,正好有菜,如果您不厌弃的话,那么就在这里同我们一道过小年吧!至于弥社长,刚才他与尤书记到过我们这里,吩咐劳动力到湖里支网打鱼去了。尤书记说今年肉不多,要保证每个社员至少能吃上三斤鱼。刚才他们向湖边走去了,只怕也上了打鱼船。”
    听他这么说,通讯员有些抱怨了:“左书记,来时我说要通知下面一声,你说检查工作,事先通知了,那就像坛子掀开了盖,透了风,里面的陈菜就会变味,看不到实际情况。你看现在人都找不到,这菜不只变了味,恐怕就要霉烂了呵!”
    “小同志莫性急。两个大男人,又不是一粒粟米,怎么会找不到?我这就去找,你们就在这里坐坐,喝杯茶。”大爷说完,丢下刀,就往湖边走。
    “我们乡里的风俗习惯,杀年猪时,要请亲戚来家喝猪血心肺汤。如今不许社员养猪,各家无猪杀,自然无客来。你们来了,当然是我们的稀客呀!”红衣女郎招呼他们到了里屋一边沏茶,一边笑着告诉他们,“尤书记现在虽然被撤了职,但他和社长一样,还是最关心我们,他们是大家最亲最亲的人,我们不请他们还请谁?他们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并且说过年走亲戚不能没礼物,要大家自己动手,到湖里打几条鱼送亲戚。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的庙在,那两个和尚一定不会跑。”接着她又为客人生起了火。左书记顿时觉得好像辞别了严冬,沐浴着春日,周身暖洋洋的。左书记心中不停地捉摸,这几年,瞎指挥、共产风,把群众折腾得叫苦不迭,将干群关系弄得糟糕透顶,搅得长江碧水变黄汤,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泓清溜溜的净水,干群鱼水般地融洽。这个尤鹏啊,既然招群众喜爱,那么,也就不会那么坏。那些乌鸦嘴拨弄是非,既骂他右倾,又责他冒进,岂不是蜀犬吠日,吠其所怪?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肉炒熟了,散发出诱人的异香,左书记的饥肠经不住诱惑,轱辘起来了。可就在这时,食堂的大门外有人高声喊:
    “左书记,没想到,您老也来与我们一道过年了!真是贵人来了喜事多,上船不久就捡到这么多野鸭子。左书记,您真的好口福!”顺着喊声,左书记从里屋探出头来一看,只见三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最前面的那个挽着白袱子、左靥旁有块黄豆大小的红疤的青年,举起手中提着的两对野鸭子,在与他打招呼;中间那个小伙子,手里抓着瓶酒,满头浓密的乌发,粗眉下一双大眼,穿着单薄,浑身却冒热气,简直像块烧红的铁,丢在水中也能淬出响声来。两个人都穿了长筒套靴,腿上的裤管还是被水溅湿了,显然他们刚才还在撒网捕鱼。刚才去找人的那个的老汉在最后,那么,前面那两个就一定是尤瑜和乡长了。红衣女郎见他们来了,便似嗔又喜地说:
    “饭菜早熟了,只等你们回来就开餐,可你们倒好,死在湖里不回来,让贵客饿得肚子呱呱叫。”提野鸭子的连忙制止说:
    “左书记是北京来的大干部,国宴部宴,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你们炒的这几片肉,书记怎么能吃得下?还是我来献丑,炖两只野鸭吃。”三人行里的第二个见嵌在灶口的炉罐里的水滚开了,就从前面的人手中接过野鸭子,用火钳把它扠入开水中。拎出来,从头至尾,用手一剐,鸭子的毛皮都光了。一刀剖开鸭腹,剜去腹内的肚肠,乒乒乓乓,霎时切割成块,下了油锅。左书记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脱口称赞说:
    “好家伙!他褪毛剖鸭的娴熟动作,合乎音乐的节奏,简直是最优美的舞蹈,真可与庖丁解牛媲美!”
    “左书记,我叫尤鹏,他叫弥征行,他是白浪湖公社的社长。”尤瑜指着弥征行的背影,向左林介绍说,“别看他是社长,可犁耙锹锄,打鱼摸虾,蒸炒烹煮,无一不精。他原来不认识几个字,曾经错认‘银行’为‘很行’,可现在读文件,看报纸,写报告,都没有困难,字也写的很不错,是我们农民中的秀才呀。他知农民兄弟的冷暖饥寒,能掂出事情的轻重缓急,把集体事业当作自己的生命,搞农村工作,那是一把好手啊。”
    “左林转过视线,上下打量尤瑜,瞧着那挽在头上与湖乡农民没有丝毫区别的的白袱子,瞧着那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的脸,瞧着那沾满泥水的腰围巾,他觉得他是个与农民血肉相连的好干部,他怎么也不能与一些人说的花花公子联系起来。百闻不如一见,要知道梨子的滋味,还得亲口尝一尝,要知道农村的真实情况,必须到田角地头走一走。否则,便会指鹿为马,或者把只虱子说得篮盘大。他忧郁地点了点头,感慨殊深地问尤瑜:
    “尤鹏啊,县里规定从今天起放年假,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左书记,今年我们的生产搞得不好,群众生活还有些困难,我调查过十几个生产队,一般每个社员只能分到斤把肉,比起往年过年来,显得太寒酸。因此我想敦促公社布置社员捞些鱼虾,让年轻人给岳父母拜年,也能提条鱼做礼物。这两年的阶级斗争把群众吓得如惊弓之鸟,上面不开口,下面就不敢动,他们不敢下湖捞鱼虾。听人说目前我被撤职了,但文件还未下达,新的书记也未来,我还是‘看守政府’的‘总理’。做天和尚就要撞天钟,离职前,我还要做好我该做的事,因此我就决定让生产队组织劳动力下湖。各公社的社长是我的老朋友,我就给他提个醒,让社员弄条把鱼回去开开荤。要负责任我承担,反正我已经是布满缺点的麻脸,再加一两点麻子也无所谓。左书记,这次行动是我一手策划的,因此,您千万别追究别人的责任!这一年来我的工作差劲,实在愧对党和人民,请领导批评处分。左书记,您关心人民的疾苦,年节里仍冒着风雪,骑自行车百里来看望大家,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尤瑜无比真诚而又十分惭愧地说。
    “左书记,不要听他的那些虚情假意的婊子话!他老大不小,还没有老婆,过年了感到孤单,才跑到我们这里来凑热闹。这次让社员下湖捕鱼,全是我精心安排的,他居然尖嘴出头冒领功。他说的什么愧对党和人民,全是婊子的梳妆,癞皮狗放的臭屁!”正在炒野鸭肉的弥征行从半路上杀出来,狠狠打了尤瑜一闷棍,“菜已烧好了,左书记,请你品评品评我的厨艺。”接着他就一盘一钵端上来,外加一碗坛子里沤的剁辣椒。尤瑜也找来了几个大碗,斟了酒,他们摘掉头巾帽子,陪着左书记围着火炉大嚼起来。
    左林既欣赏他们从实际出发,敢作敢为,又敬仰他们毫不推诿,争着承担责任。这些年的阶级斗争大棒,将干部都打成了缩头乌龟,掉下一片树叶也怕砸破头,这样的天掉下来一肩扛的硬汉子,实在少见了。革命战争年代左林生长在东北,长期转战北方。解放后进了北京,职位也不算低,国宴部宴,参加无数,山珍海味,穿肠过肚,习以为常,唯独没有吃过野鸭子。又值枵腹轱辘,因而一反往日彬彬有礼的常态,狼吞虎咽起来。红烧野鸭,细嫩,酥脆,麻辣;清炖野鸭,肉烂如泥,入口即碎,萝卜纯白,晶莹透亮,脆嫩脆嫩。用炊炉子煮着,热气腾腾。喝着酒,微微醉,周身酥;吃热菜,品奇味,暖洋洋:书记仿佛置身于蓬莱仙境中。尤瑜不敬酒,不荐菜,任书记随心所欲,细细品尝。
    尤瑜见左书记对他们领着社员下湖捕鱼的不符合上级要求的举措,毫无责备之心,胆子壮了,‘旧病复发’了,大碗喝起酒来,一会儿就半醉了,没遮拦地说开了。酒酣耳热之际,便向书记娓娓地吹起有关猎取野鸭的异闻奇趣来:
    “左书记,这野鸭的品类繁多。我们湖乡出售野鸭以‘对’为单位,从不过秤,‘一对’的重量约略是五斤。两只五斤的称‘对鸭’,五只五斤的称‘五鸭子”,七只五斤的称‘七鸭子’,八只五斤的称‘八鸭子’。其中‘对鸭’最为肉肥味美,是野味中的珍品。猎取野鸭有三种方式。一种是毒杀,就是将稻谷用农药浸透,撒在野鸭经常出没的地方,将它们毒死。这种方法最简单,但野鸭肉质差,人吃了有害,剧毒农药浸泡的谷子杀死的野鸭子,吃了还能毒死人。第二是钓取,找些宽窄各七八寸的木板,在木板上钻几个孔,在每块木板的钻孔中,拴上几根用猪牛血浆过的不沾水、坚韧难断的细麻绳,麻绳末端系个钓钩,钩上挂只活鱼或者活虾。将这些木板撒在野鸭经常出没的湖面。野鸭夜间觅食吞食鱼虾,也吞下了钓钩,就被钓住了。第二天一早,驾着小船把木板捡上来,就会捡着一些被钓着的野鸭。用这种方法,要注意两点,一是木板不能太轻,否则,野鸭未死,便带着木板一道飞走了;一是绳子要十分坚韧,钓钩也应该粗一点,否则,野鸭会挣断绳索飞走的。缺点就是有些被钓着的野鸭,带着木板游走远了,捡不着。今天捡的野鸭子,就是被钓的。第三种,用排铳打。排铳的枪管粗长枪膛大,可以灌进一升多铁砂。冬季天寒,夜间几百只、上千只野鸭,挤挤挨挨在一块歇息,越是天黑如墨,大雪奇寒,它们就挤得越紧,最便于猎杀。此时,你带上排铳,卧在小船上,轻轻地划,轻轻地划,做到绝无水声,让小船悄悄地滑向野鸭群。到相距只有四五米处的地方放铳,砰的一声惊天巨响,铁砂冲出枪膛,暴雨般地洒射到野鸭群中。此时,‘噗噗、噗噗’的响声大作,没有打死的野鸭惊起,嘎嘎地飞向远方,打死打伤的浮在水面。一根铳管中洒射出来的铁砂,足足可以打死打伤挤在两三米宽、四五米长的水面上的野鸭。放了铳之后立即清扫战场,可以捞上一大批野鸭,第二天一早,还可以捡到许多。运气好,放一铳,能猎取百多只,几乎可以装满一个船舱。可是,放铳的时候,排铳有一股很大的后挫力,使船箭一般地退向后方。没有猎鸭经验的人,往往因为惊惶失措而翻船落水。”
    野鸭肉,使书记齿颊芬芳生津,味够美了;猎鸭经,尤瑜娓娓叙述起来,百趣横生,更使书记心花怒放。天更冷了,风更大了,黑云压下来了,雪花纷纷扬扬下起来了。书记头上微微冒着热汗,脱下帽子,头皮锃亮发光,双眼射出特异的光芒。他望着窗外,霍地站起来,将手在尤瑜肩上一拍,坚定地说:
    “天助我也。夜雪奇寒,是难得的猎野鸭的好机会。尤鹏,我们走!让我也当一名出色的猎鸭手!”
    听左书记这么一说,尤鹏急了。书记是东北汉子,是从来没见过水的穿山甲,怎么能做大海鲸到海里去闯风浪?中央派来的高级干部,那是‘钦差大臣’,要是出了事,他尤鹏就是死一百次,也赎不了罪。他急得满头冒汗,说话像机枪扫射一般,连连制止说:
    “这不行,左书记!左书记,这不行!这是很危险的。以往,老百姓为了生计,才铤而走险,可是,可是,您是昆阳人民的脊梁骨,我们头上的太阳。我让您去狂风巨浪里犯险,那是对人民的犯罪!”尤鹏没有想到自己的叙述,会诱发书记萌生猎鸭的奇想,竟然想甘蹈险地,他实在惊慌不已,后悔莫及。他近乎哀求地说,“左书记,枪膛里装的火药多,枪管爆炸会炸死人;即使不爆炸,放铳时的后挫力那么大,也会掀翻船。这是牯牛般的小伙子干的事。您是读书人,年龄也大了,怎么能挺得住?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我,……”尤鹏像个闯了祸的学生,耷拉着脑袋,站在严厉的老师面前,哭丧着脸说。
    “怕什么。抗日战争中,我们经常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穿越碉堡,通过封锁线;解放战争中,在蒋匪军的狂轰滥炸下,我们驾着木船,飞渡长江;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在冰雪封锁的零下四十度的严寒里,我们顶着枪林弹雨,冲向美国鬼子声称的坚不可摧的阵地,遇险从来不皱眉,从来也不曾有闪失,我怎么会被一杯之水的湖泊屈服?何况我还是游泳高手,曾多次横渡松花江,即使翻了船,也不过是洗个冷水澡。至于打野鸭放一铳,只不过是放个鞭炮而已,尤鹏,我不怕,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翻江倒海的混江龙怕什么!”他说着,在尤瑜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爽朗地笑起来了。
    尤瑜无法,只好对弥征行说:“弥社长,一只小船上只能呆两个人,你是猎鸭高手,今晚陪左书记打野鸭的任务就交给你。你要千方百计保证书记的安全,决不能像往日那样马大哈,有丝毫闪失。”
    “没问题,没问题!不过要做到万无一失,左书记,您必须依我一个条件。”弥征行望着左书记诡谲地说。
    “什么条件?”左林迫不及待地问。
    “左书记,今晚我是将军,那就只能委屈您,暂时不当书记、司令,当我手下的一名小兵,老老实实听我的指挥。否则,我一百个不答应。”
    左林满口答应了,弥征行放心了,可尤瑜心中尚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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