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五十一号

4女英杰巡堤破天荒 着毛衣竹海泪涔涔


“唉!竹海啊,古人云:往者不可鉴,来者犹可追。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重要的是把握现在,拥抱将来,拥有幸福。”尤瑜长叹地声,将头探出窗外,欣赏着昆江不夜城的倒影,一手抚着竹海的背,感绪万端地慰藉他,“不是嘛,眼前的昆阳不是比过去的昆阳更光明、更美好?我们过去不也曾磕磕碰碰,尴尴尬尬、窝窝囊囊地活着。经过几十年的大风大浪的冲刷,各自磨去了棱角,现在重新开始,我们关系更会和谐融洽,活得有滋有味。你说,是吗?”
    “是啊,流到了东海的水,不会再西上昆仑山,我也确实不应该老揪住历史的旧账,时时刻刻、年年月月,像老和尚念经那样,絮絮叨叨,永无休止。不过,从刀光剑影中走出来的人,抚摸着自己的伤痕,往往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割肉锥心的剧痛。”竹海从记忆中的朔风冷冽的严冬,回到了春光明媚的现实,抹去脸上漫流的泪水,拉着尤瑜的手,艰难地笑了笑,深情地说,“廉价的眼泪,洗不去岁月的累累伤痕,乞丐的悲诉,也不一定能博得善男信女的同情,那又何必让它永远梗塞在心头!好啦,该忘记的就让如流水一般逝去,刻骨铭心的事还应当永志不忘。刚才我和盘将我五彩斑斓的遥远的梦和我昔日曾经拥有的荣光,当作贡品,陈列在你这个草头王面前,究竟是甜是酸,你就好好品尝吧。投桃报李,别后几十年,你青云直上,现在你也应该将同时拥有江山美人的温馨的梦,向我这个逃逸天涯海角贰子逆臣,描摹一二。现在轮到你啦,你该老老实实地交代。”
    “有了红玫瑰那张添油加醋、七八分能说出十二分的喜鹊嘴,二十年来,我的行事,今天中午你应该听了个够,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说到老实,我以为该老老实实的,不是我,而是你。在到虎岗中学,你与池新荷的幽情蜜意,你全给装进了宝葫芦,现在才漏出一丁点儿气,你又即刻将葫芦口严严实实塞住。竹脑壳,这也算你老实?今天,你不从实招来,我可饶不了你!”尤瑜甩开了竹海的手,在他的胸前击了一掌,以攻为守,笑着反唇相讥道。
    是的,竹海着实是有意抹去这段对双方都很痛苦的经历。如今尤瑜逼着他说,他就只好带着几分苦涩、几分自得的心情,揶揄他:
    “尤瑜啊,你与池新荷青梅竹马,交往十几年,你只想酿出缸缸美酒,没想到,到头来坛坛都是酸醋。我与她萍水相逢,却一见钟情,顷刻间,遍尝到了玉液琼浆。对于这件事,二十年来,我想你一直耿耿于怀。久别重逢,我又怎么能忍心抡起刻薄的栗木棒,打破你的敝帚自珍的醋坛子,而我却骄傲地端起自己心醉的夜光杯,品尝沁人心脾的葡萄酒,让你觉得无地自容,去钻老鼠洞呢?”
    “哈哈哈哈,新年早过了,真没想到,你还在不厌其烦地翻阅去年那本破旧不堪的老皇历。我愚蠢地造的酸醋早泼了,你精心酿制的美酒送给了我。我春风得意占高枝,你却磨牙砺齿,讥诮我无地自容钻鼠洞,你颠倒人牛的位置自己反拉犁,不知自丑反笑别人马面长,恐怕《笑林》里也找不出这样离奇的故事。竹脑壳,你,你不要再胡磕乱碰,将打掉的牙齿,往肚里咽。你就痛痛快快地道出与池小姐花前月下的那些幽情蜜意,高奏出那首你心向往之的高山流水曲吧。”
    尤瑜穷追不舍,竹海已被逼到了墙角,无法再绕弯子,于是他只好和盘托出,娓娓地诉说起他当年痛楚与快意、挚爱与悔恨交织的美如梦幻的故事来——
    尤瑜呀,其实,我与池新荷昙花一现的彩虹般的爱情,透过当时好事者的流言蜚语,你应该了解了一个大概。可是,你还要一再将军,打破砂锅究到底,逼着我说出其间的细微末节,那么,我希望你千万不要再钻进醋坛子。事情还得从当年出发防汛那天说起。
    那天午后,我顶着骄阳,循着大路向大堤走去的时候,我不时回头望,新荷竟然像个远送情郎出征的姑娘,久久地伫立在校门口目送着我,好像高高耸立在巫山之巅的望夫石。直到见不到影子,我屡屡回眸,觉得她那双一泓秋水般的大眼睛,还在痴痴地眺望着我……
    为护大堤,后来,我再次跳到激流中,晕厥过去了。醒来的时候,红日已窥进西窗。我迷迷糊糊,仿佛听到有人啜泣。睁开眼一看,床前坐着一位个子高挑的姑娘。她,泼墨的短发凌乱了,跳动的新月眉紧锁着,秋水明净的眼底,红丝芊绵,簌簌地滴着伤心的眼泪,脸颊笼罩着滚滚的忧伤的云。她,是新荷,是新荷!是这些天来,自己朝思暮想的新荷!我忘了浑身的疼痛,立刻像弹簧一般弹起来,迫不及待地问她:
    “新荷,新荷!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特地来看我?真让我感激万分,感激万分啊!”
    “竹海,竹海!你身体无大碍,我这就放心了。”池新荷见我能霍地坐起来,知道我没受重伤,就破涕为笑,解开带来的包袱,娇声地解释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你受了伤?你上堤的那天,夜深了,李师父送完通知,风风火火赶回学校,劈头盖脑问我,‘竹海上堤带了些什么?’我告诉他,你单衣短裤,什么也没带。他听说后跌足叫道,‘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晚上,堤上猛刮着北风,溅起的浪花,铺天盖地。即使身穿棉袄,也觉得奇寒难挡。身着单衣,即使是牯牛一样的汉子,也熬不住啊!何况竹海是个没有经历风雨的书生!’这天晚上,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我连夜将自己的一件旧毛衣改了一下,想送给你这只寒号鸟。第二天,李师父又特地赶回家,拿来这件老棉袄,还用他的计划票证,换购了这双套靴。我真不知你哪一辈子修的福,竟然能遇到这样的好人。李师傅又说,‘防汛抢险,上级要求人与堤共存亡,劳动力只能上,不能撤。偏偏我是个男的,送上寒衣回不来,学校里这如一团乱麻的事儿谁来管?既然这烦心的事儿避不开,躲不了,那就只好请池老师走一趟。’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充一回英雄好汉,代李师父来送寒衣。竹海呀,这是李师父的棉袄,这是我给你的毛衣。
    “昨天晚上,我还听到李师傅说起你堵大堤的决口,被大水冲进深潭里的事,我的一颗心,也好像被撕裂了。后来又听说龙王爷搭救了你,你没伤一根毫毛。人们还传说你如今被龙王爷招了驸马,有了通天的本事。你自己浮出水面后,又冲上大堤,跳进决口的激流中,用龙宫的镇海神针,一下就把猛兽般的洪水镇住了。你这一下子成了人们心目中的活菩萨,竹海呀,你真神!你这么无私无畏,可我什么也没做,真让我羞愧难当。”
    “新荷呀!我是个平平凡凡、实实在在的人,我不是天马行空、法力无边的英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神?”听她这么说,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我只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接着我便向她说起了自己这几天前所未有的感受,“不过,这几天生活的暴风骤雨,冲刷掉了我头脑中堆积的曾一度自恃甚高、轻视劳动人民的思想垃圾,使我深切地感受到,劳动人民才是终身养我育我的父母,他们敞开的怀抱,始终温暖着我。当我感冒发烧、夜半巡堤被冻得瑟瑟嗦嗦、像片寒风中飘零的枯叶的时候,两鬓苍苍的何大爷,脱下身上的棉袄,披在我身子。望着他缩着脖子,跄跄踉踉地奔回家去的背影,我真想,我真想大声呼叫一声爹。我晕厥过去后,抬到这户人家的家里,一位佝偻的老大娘,坐在床前为我喂姜汤,老实说,我真想,真想喊她一声娘。新荷呀,只有广大的人民,才是天马行空的神。”说到后来,我泣不成声,池新荷也感动得热泪盈眶。
    此时,她取出了李师父旧的棉袄,给我披上,让我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我抚摸着她手织的枣红毛衣,只觉得它灿如春花,美胜朝霞。不过,我总觉得这不是如她说的是穿过的旧毛衣。这毛衣色泽鲜艳,织得很紧,伸缩性强,左胸间还用绿色的细毛线绣了几竿修竹。这分明暗示我,她是为我连夜特意编织的。而且,毛衣的胸围竟这么大,要是她那苗条的身材穿上,那简直是牛栏里关着只小巧玲珑的猫。我正想向她说出此时我心里地动山摇的感受,表示我对她的衷心感激,她却更张琴弦,嘱咐我永远不要忘记李师父对我的爱护体贴。
    “竹海呀!古人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李师父与老大爷一样,关心你胜过亲父兄,对于李师父,你就是唤他老哥哥、亲叔叔,一点也不过分。李师父以同志般的海样的胸怀拥抱着你,温暖着你,这是珍贵的‘琼瑶’,你千万不能将它当‘木瓜’,涌泉之恩滴水报。我倒没出什么力,将自己的旧毛衣送给你,算是表达我对英雄的由衷的景仰。你不要说了。我的那点绵薄之力,说起来已让人汗颜愧疚。再说下去,我的脸就没处搁!”此时,她含情脉脉,垂泪低头叙说。彼此的言语虽然似乎还隔山阻海,但我们心灵的地火却已脉脉相通。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只好紧紧地抱着毛衣,默默地陪着她簌簌掉眼泪。
    我们就这么,就这么默坐着,默坐着。悄悄地,悄悄地,窥入窗里的落日的余辉消逝了。悠悠地,悠悠地,在霞光中飘逸的我思想梦幻的彩云,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散了,顷刻间,顷刻间,我坠落到了严酷的现实中。夜幕降临了,何大伯已代我巡了一天堤,我怎么还能让他夜以继日,劳累到天明。我向新荷说明情况,嘱咐她就在何大伯家好好休息,便挣扎着起来,拄着条扁担向堤上走。池新荷一把拉住我,说我身体虚脱,她现在比我坚实,就让她代我去巡查。争来争去,她还是执意要巡上半夜。她从提包里掏出手电筒,扬了扬,挑逗地瞧了我一眼,幽默地说:
    “竹海呀,谁要你弄得遍体鳞伤?老天又不保佑你,电筒也丢了,瞎马盲牛,还巡什么堤?”此时,我才记起晨间自己坠入深潭中丢了手电筒的事。看势头,她下定决心往前走,你就是用九头牛拉她也拉不回。既然如此,也就只好由她去吧。平日,她刻意着装,把自己拾掇得像一朵花,可是,今天晚上,她却随意披上李师父的补丁百衲的棉袄,就兴冲冲地向堤上走。自古以来,湖区防汛女子不上堤,今天她敢于做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我不能不由衷地钦敬她。不过,我觉得一个身段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披件牛蓑衣一样的破棉袄,岂不是让千金小姐当乞丐,不伦不类。我大声呼喊要她脱下破棉袄,穿上毛线衣,可她却不回头、不吱声。此刻,我也全身乏力,追不上她。我就自我宽慰,不如就此偷闲,蓄足精神,早点上堤去替代她。于是,我就强压自己的焦燥情绪,想抓紧时间睡个囫囵觉。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是谁捶门捶得如此凶而且急。是大伯大妈吗?应该不是,他们给我送吃的,刚才来过。而且他们的敲门轻且慢,‘嗒嗒,嗒嗒’的响声很轻脆,不似这等野蛮。是新荷遇上不愉快的事,赶回来了?应该也不是,因为上半夜大堤上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有如闹市。妇女巡堤,那是不同凡响英雄行为,大家都会十分钦佩,谁也不会有越轨的举动,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那么是不是大堤又出现了险情,有人来通报我?是的,肯定是的。这凶险的敲门声,触动了我那根敏感的神经,我雷急火急从床上跳了起来。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赖昌。这一晚,他打扮别致,枣红的鸭舌帽,天蓝的长袖衫,藏青色的笔挺的西裤,洁白的跑鞋,俨然把自己打扮成理想的王子模样。他不可一世,劈面气势汹汹地问:
    “竹海,竹海!池新荷老师是不是来过了?如今她在哪里?你快点给我说清楚。”
    “来了,来了!她给我送棉衣来了!不过,她又走了。我没有权力看管她,如今她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管得着?”我看不惯他那种当面像人、背后弄鬼的颐指气使的令人作呕的龌龊样子,我回答的话也没有好声气。
    “你管不着?她专门为你送衣来看你,这是何等亲密的关系!跑了和尚,你这个庙能跑掉?你快说,她到底到哪里去了?现在姚校长还在等着她说话。你有几个脑袋,敢于这样油腔滑调,向领导支吾掩饰?”
    “我与她萍水相逢才几天,都是普通教员,谁又能管谁?倒是你赖主任,是学校领导,你没有管住她,倒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己骑着跛脚驴,倒来责备别人骑跛马,真是瞎胡闹!如今大家都在守大堤,她不在屋里,就在堤上。天黑了,她不会去田里抓泥鳅,也不会到沟边捉鳝鱼,请英明的领导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听了我几句夹骨带刺的话,便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跳起脚跟骂:
    “竹海,你,你,你真是吃屎长出的臭狗肉,永远上不了敬神灵的台盘。才做了件芝麻大的事,领导夸奖了你那么两三句,你就云里雾里,分不清南北东西,不知道自己该算老几!我老实告诉你,她为你送衣,到了你这里,你就要负责到底。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防汛是个危险的差使。她是池县长的千金,姚校长的得意门生,金枝玉叶,你可以死一千遍,也不能让她损伤一根头发。竹海,你有本事耍贫嘴,但不是不怕火烧的真金,老子就等着看好戏!”眼下毕竟我在抢险中出了名,暂时还不怎么好对付,癞子只刮了阵干风暴,终究不敢倾泻滂沱雨。说完,他毒毒地点了两下头,恨恨地挥了三次手,头摇过四次拨浪鼓,之后,翘起粪箢箕嘴巴,噔噔地走了。他,猴子坐在板凳上,俨然装出人模样,着实使我气恼,也着实令人可笑。我砰的一声关上门,倒在床上恹恹地生闷气。
    可是,山不转水转。估摸还不到一个钟头,我的看法全变了。防汛抢险确实危险大,晚上独自巡堤,巨浪狂风肆虐,夜黑蛇鼠猖獗,对于一个从未经历风雨的女孩子来说,任何偶发的事情,都可以诱发出不测的可怕后果。她情深义重,视我为知己,我怎么能薄情寡义,待她如路人?何况我已把自己的生命之舟,牢系在她情窦的常青树上,如果这常青树一旦倾倒,我的生命之舟岂不会顷刻倾覆?时不我待,我岂能再有片刻迟疑?我穿上新荷为我编织的新毛衣,便匆匆忙忙往大堤上跑去。尽管湖滨风大浪急,冷若北国严冬,我还是感到周身暖洋洋的,仿佛雪夜归来,抱着个暖融融的火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堤上,可我巡查的责任堤段漆黑一片,不见她的身影。我的脑子里即刻电闪雷鸣,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甚至不慎坠入水中?我焦急地大声呼喊:
    “新荷—一,新荷一一,你在哪里?”我连呼几遍,不见回音,听到的只是北风怒号,狂涛喧嚣。我从大堤的这端跑到那端,发疯似的叫喊,心弦紧绷到了极度。可不留神,突然大堤一旁冒出个黑影,紧紧抱住我,轻声地呼唤:
    “你叫什么,叫什么,这般兴师动众,是不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盯着我?我在这里,不是好好的。竹海,外面怪冷的,还是棉袄温暖,你快来暖一暖。”池新荷敞开肥大的棉袄,用柔软的xiōng部温暖着我。然后松开手,揿亮电筒照着,上下打量我好一阵,格格地一笑说:
    “金鞍映骏马,盛装显英豪。竹海啊,你穿上这件毛衣,线条明快,柔中有刚;红裹绿,艳而雅,活脱脱地衬托出一竿直节亭亭的萧萧竹,令百花垂涎,百花垂涎啊!想不到我妈为我编织的毛衣,你穿上,竟然如此中身!这是巧合,也是缘分。好!这件衣,我就送给你。”
    她,拍着我的肩膀,柔和的目光似水,热烈的感情如火,那悦耳的声音啊,真像丁丁东东的清泉,滋润着我的心田。我虽然被她的炯炯的目光,悠晃得头晕目眩,又让她甜沁沁的言语,挑逗得如痴如醉。不过我那根认知的神经,还很清醒。我知道,这毛衣绝对不是她妈为她编织的,应该是她连夜特意为我织就的。因为一个大男人穿着合身的衣服,她这个身段苗条的女孩穿上,岂不像马厩里关只小白兔?体贴她的妈妈怎么会干出这种荒唐事?但我也怕挑明真相,让她尴尬,也扫了自己的雅兴,我真不知该如何回话?幸好李师父的那件旧棉袄解了我的围,见到了它,我一时冰塞的脑筋,突然流水绕山,转活了。我怀着无限的感激,兴致勃勃地说:
    “新荷呀!你送来的毛衣,如火炉温暖着我冻僵的身子,又如绿叶映衬红花,使我增添了几分潇洒英俊。新荷,你将一切靓丽送给了我,却把所有的灰暗留给你自己。你穿着那件油光可鉴的百衲棉袄,简直是公主混入了乞丐队伍。乌云蔽日,粪土埋金,美丑易位,真是太委屈你了。”
    “竹海呀!听说你与人交往,显山露水,直来直去。怎么与我打交道,就藏头露尾,违心谄媚?其实,世间万物,很难说清黑白美丑。在我看来,今晚这件破棉袄成全了我,它不只为我过滤了世间许多尘杂烦恼,还导演出了一场令人捧腹喷饭的滑稽剧,你说,它到底是美还是丑?”池新荷故意轻松逗趣、高深莫测地说。
    “我知道了,当年伍子胥被楚王图牒追捕,急得一夜白了头,结果蒙蔽了守关官吏的视线,混出了昭关。你不穿红毛衣,穿上破棉袄,把自己融入‘野径云俱黑’的衣着灰暗的人群里,显不出‘江船火独明’的奇异景观。人们即使擦肩而过,也会不辨雌雄,免去了好奇的人争看西洋景的烦恼。你打破了这里自古以来女人不上堤防汛的清规戒律,而又不显山露水,简直与伍子胥过昭关异曲同工。令人佩服,令人佩服。刚才你说它导演了一出滑稽剧,其间的奥妙,我一点也不明白。是不是你故意卖关子戏弄我,指的就是我们刚才上演的那一幕?”我望着她那怪异的眼神,觉得她好像有意捉弄我,因而忐忑地猜测说。她听了我无根据的猜测,纵情地大笑起来:
    “哈哈,竹海啊,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小肚鸡肠却不少。是不是你也自作多情,自己觉得自己的份量重!确信自己是超级笑星,能演出轰动世界的滑稽剧?依我看,你不论是形象或演技,都是蠢猪笨驴级别。就是再苦苦熬上十年八载,争做‘小丑’也不够格,难道还想觊觎超级笑星?今天我要说的不是你,而是超重量级的搞笑天王,侯宝林远远比不上,卓别林也望尘莫及。他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他就是此时此地、土生土长、瞬间形色万变、令人忍俊不禁的电灯泡子癞痢头!意想不到吧,你这个栗木雕的猪脑壳,当然会意想不到!格格,格格……”她用手指笃笃地戳着我的额头说。紧接着,一串尖锐的银铃般的笑声划破宁静的夜空,远处夜栖湖中的野鸭也被惊起,嘎嘎地飞上了天。我姓竹,平日,朋辈们昵称我“竹脑壳”,万万没有想到,她竟借谐音之法,奚落我作“猪脑壳”。不过,我察觉不到一点羞辱,只觉得格外亲昵,我也忍不住纵声笑起来,拍着她的肩膀说:
    “池新荷呀池新荷,你也真的太损人!骂我猪脑壳不打紧,骂人家电灯泡子癞痢头,那不是挖了人家的祖坟?他可是你的顶头上司,犯上作乱,这滔天大罪你担待得起?”
    “竹脑壳啊,我说你真是‘猪脑壳’!你知道吗?男人是山,女人是水;世上只有水冲垮山,谁又见过山压住了水:男山、女水隔天壤,其间的蹊跷你懂不懂?刚才我说的只不过是‘小损’,那‘大损’还远远在后头,现在你且听我好好说。”
    下面池新荷就不紧不慢地说起她“大损”赖昌的故事来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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