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墟之谜

持续的冰封，总算冻碎了学校“无论环境多么恶劣，都坚持教学”的崇高教育精神。
    终于停课放假了。
    在放学的第一批人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时，听到学校的广播感冒一样的沙哑声音，大叫着因为凝冻恶劣这一不可抗拒的因素，导致接下来将被迫停课数日，择日举行期末考试，之后再另行通知寒假复习课程安排。
    寒假复习课程，已经是高中生不成文的硬性规定。说是寒假复习，还不如说是另一个学期，因为从期末考试后的寒假复习开始，这个复习课程将持续到春季学期报名前三天，其间挖出春节五天和元宵一天。
    所以这个通知刚刚出来，就招来了学生一阵狂喜，紧接着变成一阵更加痛心疾首的咒骂。这些狂欢与咒骂，被谁从某个不知名角落扔出一团雪球，砸成一锅煮沸的稀粥，然后更多的雪球被抛起来，男生和女生们，迅速分出战圈。这些被冰雪压抑了十数日的青春面孔，在这一刻分外透明。
    骂骂咧咧的放学队伍，很快被哄闹和寒风吹散到各个角落。
    没有人注意到，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央四处张望的女孩，正好被一团雪球击中。雪球打在她头发上，散了她一头的雪花。她用力甩着头，想将头上的冰雪抖落下去。抬手去掠垂在眼睛上的发束，一掠就掠出了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她擦了一把眼泪，吸着鼻子，随着人潮走出校门。
    这些都被西河看在眼里，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冉君的妹妹冉卿。西河站在远远的台阶上，远远地看着她。她没有找到冉君的影子。然后抹了一把眼泪，被人丛推攘着往前走。等西河挤过拥挤的人群，外面熙熙攘攘的庞大人.流，就再也找不到冉卿的影子。
    冬季总要恢复寒冷的，再热血沸腾的体温，也抵挡不住强大的冰天雪地。就像单薄的黄昏无法抵挡强大的夜幕降临，就像街边的路灯已经被白晃晃的冰雪刺瞎了眼。于是走出城市的对话，在夜幕降临之时，从没有路灯光的宽阔马路口拉开了序幕，“冉君真的已经退学了吗？”开口的是梁青颜。
    “嗯。”西河说，“白天他说，他可能要离开凉城了。”
    “必须离开吗？”
    西河站在一棵结满了冰柱的树下，隐隐可以听见冰枝颤动的“吱吱”声。如果有月亮，会不会让人有一种站在花树下的错觉。就算是只有微弱的路灯也可以。可惜没有路灯，更没有月亮。只有一点点似有似无的风，冰枝被刮，掉下一块冰柱。西河的鼻音差不多被这快冰柱砸碎，听不到声音，“嗯。”他点了点头。
    “他妹妹也离开吗？”
    “如果可以一起离开，就好了！”如果可以一起离开，就好了。从第一次被养父踢出家门，我便在心里立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打交道，开始新的生活。可是等自己以为可以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舍不得离开。而当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那种不舍，像不像举起一把刀，砍下一只手臂，扔在河里，然后坐船离开，“他们兄妹，适合在一起成长。如果谁被分开，就会是悲剧。因为他这个哥哥太完整了，知道吗，连我都羡慕。”
    “那你难过吗？”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西河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伸在口兜里的手，被拽得很紧很紧。
    “嗯！”青颜低头的心里话：我也难过。
    “如果可以选择，这些悲痛，我愿意替他去承受。可惜，我陆西河太过渺小，渺小得就像这城市中的一粒尘埃，被风轻轻一吹，就不知道会埋没在哪里。看着周围的人，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打击和悲痛，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像个盲目的观，别说评论剧情，连一起悲伤的资格都没有。梁青颜，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西河说。
    “你不是没用，而是没用好你自己。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青颜说，“不是每个人都是超人，更不是每个人都是英雄，我们都不是，我们只是平平凡凡的一个人，我们微小但不渺小。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不是我们不想，而是那已经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每件事，都有它的规则和定数，我们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们可以把我们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尽力做到更好。你知道吗陆西河，如果之前你真的选择离开凉城，那现在你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而我的感受，只有甚之而无不及。我想你是因为放学时看到冉卿，才会这么觉得，其实我看到时，心里同样是纠结的疼，冉卿可爱，可更可怜。她的可怜之处，就是对冉君太过依赖。我想冉君希望的，是哪怕他离开了凉城，冉卿的哥哥依然还在。他希望的，不是你为他纠结难过，而是振作起来，努力强大。他需要的，是你能放开心结。这样说，你明白吗？”
    “梁青颜，那你呢？”
    西河突兀的反问，青颜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语塞。
    “我知道你一直在强颜欢笑，梁青颜，你放开了吗？你，能放开吗？”
    放不开。
    西河放不开，青颜放不开。所以当西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青颜躲在头发覆盖下的眼睛，躲闪的眼神避开了西河的目光，然后她加快步伐，朝着甬道里走去。茫茫雪地里，留下一双人儿走过的脚印，断断续续地被稀疏飘扬的雪花覆盖了，整个世界又恢复了一片不留痕迹的苍白。
    怕是要将这城市所有的生灵都埋葬了，不知道会不会停止，这场大雪寒风。其实，经历过大雪的人都知道，风停雪化的时候，才是最寒冷的时刻。因为积雪融化时会消耗掉大量的热量，导致了气温急剧下降，严寒骤起。虽然知道积雪一旦融化，便是千里暖日万物复苏，但那样的寒冷，却会让人透心彻骨。就像一些即将被抹逝的记忆，在抹逝之前，总会彻彻底底被翻出来回忆一遍。就像此时的青颜，坐在停电的房间里，蜡烛的光晕中隐隐浮现出来的画面，在画面里，是一个满脸担惊又诧异的男生脸，他说：“梁青颜，你是世界上最美的鱼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