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墟之谜

chapter.63,离花雨凉(下)


傍晚的时候,冉卿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回家。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口摆放着几个装得满满的大小不一的皮包和箱子,心里腾地一下升起不安,她咬了咬嘴唇,给自己一个“不要担心”的安慰,换鞋走进门去。
    母亲正收拾着衣物往其中一个还没装满的箱子里塞,冉君站在一边。母亲看见冉卿进来,只是抬头看了看,但就是抬起头那一刻,收拾东西的节奏明显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将一件件的衣物之类的东西,使劲往箱子里塞,这让冉卿那个“不要担心”安慰顿时砰然塌陷,不知所踪。然后母亲突然停下,对她说:“卿儿,收拾下你的东西,一会儿你爸爸来接我们去酒店?”
    冉卿的表情,刷地一下在这里僵住。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火炉里,不知道从那里开始,浑身发烫,从学校到家的一路寒冷和委屈,顿时碎裂一地。就像一个残酷的长途跋涉者,一路冰霜风雪,突然一脚踏空,就掉进了一片火海。就要从这里分开了吗?本来在衣襟外侧的那团雪球,就在此时鬼使神差地被挪动的头发挤进衣襟,落到脖颈里的雪迅速融化,“呲”的一下,寒冷直接从这里透入皮肤,随着皮肤下流窜的血液经脉,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全身。
    再滔天的火焰,也被瞬间冻僵了吧?这样的冰冻,天寒地冻的寒冷都不及此。
    她侧脸去看站在旁边的哥哥,他还在那里螳臂当车。
    “去酒店?为什么要去酒店?”
    “我刚刚就说了,这所房子已经被用来抵债了,不几天就会搬进来新主人,其他地段的房产也尽数变卖。你爸爸已经在酒店给开了房,我们娘儿俩先搬过去住两天。”母亲顿了顿,她抬头望了望冉卿,又说,“你和卿儿都要从这里搬走,能穿的衣服之类,我都给你们收拾好了,看看你们房里,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父亲生意破产,父母被迫分开。这些冉君都是知道。让冉君不能接受的是,父亲竟然会倒闭到连房子都要抵债变卖的地步,而且这一切他事先竟然一无所知。这样毫无预兆的变故,倔强又固执的他,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原谅这一切?冉君的脸,在慎怒中变得异常通红。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么?”冉卿忽然觉得自己喉咙里就快结冰了,所有的委屈都往眼睛里钻,而偏偏在这个时候,问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的话。转眼看到冉君时,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了。你跟着爸爸。我和爸爸已经无可奈何了。只等你哥哥学期结束,便带他去北方。”母亲的语气依然如同一湾平静的水,没有半点涟漪。
    “我不去。”冉君在这个时候终于爆发出来。
    “你不去,我就带着妹妹出国。”母亲说,显然不给他半点反驳的机会。
    对于冉君的暴怒,和冉卿的眼泪,母亲也只是微微瞟了一眼。
    “我不去。”
    “你必须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冉君吼着将背包往地上一扔,转身冲出家门。
    跑到大门口的阶梯上时,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带着摔下两三道阶梯。
    这一幕惊得母亲和冉卿同时失声大叫。
    可冉君却是直接爬起来就朝外面跑去,就连手掌被划了偌大一个鲜血直流伤口他也没理会。冉卿叫唤着他追出房子来,只见他撑起来的地方染了一张鲜艳的血手印。醒目的血迹,立刻让冉卿身体所有冰冻顿时碎裂,她叫唤着“哥哥”,一路顺着血迹,追出这幢提起来便让不少人望而兴叹的所谓的豪华小区,而那点滴的血迹,在十字路口时便再无痕迹。
    冉卿站在十字路口,像个无助的走散了的小孩,带着无限的恐慌四处张望。那些碎裂在身体里的冰冻,棱角分明的碎片,随着她扭动视线张望的动作咯吱作响,像只被敲碎的瓷器,摩擦着肉体从身体的内部传递出来的悲痛。那种从肉体深处传出来的疼痛,被滑过脸颊的泪,迎面吹成了青春里冰凉的创伤。
    这样的创伤,比落入万丈深渊更加刺痛。
    这便是离别吗?原来所有的未雨绸缪,都是多此一举。
    一个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男生,小时候有好吃的先喂一口到自己嘴里,有好玩的先递到自己手里,你不开心他会换着法的哄你开心,晚上睡不着他便会把自己的床让给你睡自己睡地板,被人欺负了他会找人拼命,受到伤害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伤痛他都会比任何人都心疼着急,带着你去做许多危险的事却将你保护得安然无恙,你不见了他会满世界找你,他的背上总会背着耍赖的你,他的大背包里永远容纳得下你那胀鼓鼓的小书包……无论你如何任性如何蛮不讲理,他都对你呵护有加,他便是你一开始学会说话时便会叫唤的哥哥。
    他就是哥哥,从你生下来之前就在你世界里存在的男生,一个在你的世界里甚至比父母还亲的人。你们血脉相连,青同手足。他整整陪着你过了十六年,而有一天,母亲突然告知你,你们即将要分开了,你将会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哪怕是告诉你分开的原因,是因为父亲即将破产,为了给哥哥留下一份资产。自己也告诉自己,为了哥哥让自己要如何都愿意。而当真正的分别如同雷光闪电般突然到来时,又该怀着一份什么样的心情?
    在你身体里最重要的地方割掉一块肉,你却不能因此而死去。因为你心里懂得,还有一个人更加在乎。你要怎么做,才能让哥哥这样的疼痛得以减轻?似乎无能为力了吧?被隔得鲜血淋漓的地方,源源不断的心血逆流而出,在眼睛里蜿蜒成眼泪,就这样永无止尽地流淌。似乎除了流泪,别的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冉卿也不知道她自己在十字路口站了多久。
    也许是眼眶的阀门已经泣坏,眼泪已经再也不能止住,身体的能量随着眼泪的流淌而流失殆尽。站着站着,便站成了一个冻僵的躯体,如同一只断线了的木偶,藕断丝连般残留着抽噎时肩膀的微微颤动。在路人奇怪的眼睛里,像是一只断翅的蝴蝶挣扎在大雨倾盆的丛林。
    然后她忽然想到什么,赶紧从衣服里摸出手机来,在电话里翻出陆西码河的电话号,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勉强止住抽泣,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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