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g的灵魂

第八十五章


南国盛夏,蝉鸣混杂池塘野蛙的呱噪实在让人讨厌。
    夏夜的星空,比起晚秋更易触手碰及。望着头顶细腻的星空和闪烁的繁星。费凌将燃尽的烟蒂投入到湖中,荡起片片涟漪。
    涟漪激荡,惊走池中悠闲的鱼儿,镜面般的水面被大团的波纹搅动而失去安稳。但好在鱼儿的记忆只有几秒,那之后,一切如初始,断不会肝肠寸断,念念不忘。
    呵,念念不忘。是谁说念念不忘,终得回响?
    真是骗人的谎话。
    费凌想着不知身在何处的人,掏出已经干瘪的烟盒。正要低声咒骂,Ken拿着整条尚未开封的Marlboro递到费凌面前。
    “省着点抽,她存着给你的,这是最后一条了。我刚联系了罗警官,他说差不多快有眉目了,你别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Ken的话很中肯,也因为跟在她身边够久,言辞中总是带有她的味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失踪后,能接近自己的只有Ken而已。
    忧伤至极,连想到名字都是折磨,如今的费凌,深深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林博炀和徐恒呢?”
    费凌拆开塑封,低声问道。
    “一样没有消息。”
    “回头和罗警官说,这案子他们别管了。徐恒不一定,但Cherie她,一定是和林博炀在一起。”
    费凌说玩,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吐出悠长的烟圈。明月当空,她会不会看到这漂亮的烟圈孩子般的称赞?好想抱抱她,尽管眼下这是妄想,这是股票涨到多少都无法满足的渴望。
    “这么肯定?”
    “嗯,孔骏带着消息回来的。国际刑警已经在着手通缉林博炀。半个月前,一卷录影带寄到了警局,录像的内容是在东南亚某个密林里,林博炀杀了几个本土的雇佣兵的全程。所以即使NPL不存在了,林博炀还是会被起诉,只是不再是泄露商业机密,而是谋杀。”
    ……
    费凌说完,捡起木桥上的碎石在并不宽阔的水面打起水漂。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费凌就习惯用着这样的方式发泄着心中所有的不悦。
    Ken能了解到这个习惯,还是从陈宇一直坚持的日记里。
    想到这里,Ken的心忽然变得沉重。和依依进展的越顺利,越能感受到费凌心中的苦楚,员工持股的NPL被华资元老裴启中收购得以起死回生,成为血统纯正的中国科技巨人,但大名鼎鼎的裴启中是自己父亲的事实仍旧深埋Ken心中。想到刚烈的依依和家族繁冗的陈规,和两人并不明朗的未来,日子对于Ken来说,越发难熬。
    皓月当空,费凌的思绪早已不知神游的何处。Ken正想着说些什么打破会令人胡思乱想的沉默,抱着儿子的孔骏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浓眉大眼的孩子早已沉睡,顺着微微张开的嘴角流出的口水早已浸湿孔骏的衣领,沾着泥巴的小手却仍紧紧的抓着孔骏英俊的面颊。
    Ken会意孔骏用心,随即转身离开。
    “想什么呢,快点,帮我抱一会儿。这小子都吃了些什么啊,长这么快,我都要抱不动了。”
    孔骏说着,松开儿子的拳头,把孩子塞到费凌怀中。没有燃尽的烟在水中嗤的一声,慢慢沉入深邃的水面。
    端详着流着口水的小孩子,费凌默默的将那孩子贴近自己的心窝。
    有那么个人,睡着的时候,也会流出温润的口水。
    “这孩子长的像叶灵,尤其眉眼,真像。”
    “是么?怎么都这么说。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小子腹黑像你呢?知道吗,他从三岁开始就领着洋妞回家,我爸被他折磨的都快中风了。”
    孔骏说着,将怀里的小毯子围到儿子身上。
    “胡说什么呢你?这孩子怎么可能像我?再说哪有随便咒自己父亲中风的!我和叶灵那点破事都多少年了,小心孩子听到。”
    费凌说着,抬脚踹向一旁歪着头点烟的孔骏。
    五年,那小子还是那副痞痞的模样。但只有他知道,那个白天装风流抢生意,晚上熬夜带孩子的孔骏。
    叶灵自杀后,孔骏的生活一下子改变了太多,多到连他自己都不不知道,哪样的自己才是真的。
    “知道么,老费,那年叶灵抱着孩子在雨里到我家门前,我觉得世界都毁灭了。我爸哆嗦着指着我然后直直的倒下的瞬间我就知道,这辈子他妈的败在这小东西和那女人手里了。”
    “可我怎么看你是乐在其中呢?”
    费凌笑着看向一旁眼神放空的孔骏。
    他记得那年,名遍不列颠的高级交际花叶灵生下了孔老爷的长孙有多轰动,更记得割腕自杀死在酒店的叶灵最后带着泪痕睁的圆圆的大眼睛,还有那封“我爱你,孔骏”的遗书。
    “上了叶灵,完全只是为了逗闷子在她伤口上撒些盐,谁知到一来二去,就这么和她就缠上了。没人知道叶灵身边睡过多少人,也想过这孩子会不会混了别人家的血,但叶灵留下了他,也是救了我。就算这小子以后怨我害他自幼没娘疼没娘爱,我也要好好带大他。只是为了叶灵藏在儿子长命锁里的那封信,我也一定要弄明白。所以,放心。”
    孔骏说着,对着湖面大喊了一声。吓到的费凌惊恐的看着一样惊醒又睡着的小孩子,对着孔骏着实无奈。
    叶灵的死突然,也悬疑重重。费凌想过太多次,叶灵选择孔骏除了爱,一定有着什么她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好了,回去吧。抱久了会累的。”
    孔骏说着,打了大大的哈欠。
    “赶紧找Cherie回来吧,带孩子这活儿啊,还是要女人来做。”
    说着,孔骏推着费凌,离开刘梅在世时最爱的湖面,回到了如今空荡荡的别墅。
    千里之外的病房里。
    我推掉面前精心准备的饭菜。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吃,所以别再拿这些东西来烦我了!”说完,我拔掉护士刚扎上不久的吊针针头。
    “林博炀呢?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家,为什么不让我走?”
    身上被泼满汤汁的护工惊恐的看着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我,跑向门口循声赶来的林博炀。
    从我醒来后,这样的吵闹成了特护病房里的常事。
    大概是看到我仍在滴血的手背,林博炀伸出抓伤还未痊愈的手试图靠近我。
    “冷静点陈宇,你脑子里还是有些血块没有溶解,你还不能出院。还有,不吃东西的话伤口是不会愈合的。我答应你好不好,等血块都溶解了,我就送你回去。现在我给你止血好不好?”
    林博炀一边说着,一边小步靠近我。挽起的衬衫袖口上有着被水珠浸湿的痕迹,而在他身后的盆里,是我换下不久的衣服。
    每天都会打翻饭桌,每天林博炀都会这样安静的亲手洗干净我弄脏的衣服。
    而最常见的,还是他手臂上我留下的抓痕咬痕和烫伤。
    因为无法很好的控制情绪,我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偷他的烟,点燃,然后唤他靠近故意烫伤他。因为行为太过出格,主治医生多次提出要把我绑起来送到精神科,可总会被林博炀用各种牵强古怪的理由阻止。而依旧吵闹不止的我,则被冠上所有形容女性难听的绰号。
    可是,也只有我自己,在所有人沉睡的深夜,想起那些过往的种种,或者产生某些时光倒转的幻想。
    幻想他从未离开,幻想,我还爱他的时光。
    护工不知何时离开。手长身壮的林博炀正低头清理我身边的狼藉。
    “你等等。”
    看到被汤汁湿透的上衣。林博炀放下手中的餐巾。
    “我去找护工来给你换衣服。湿衣服容易感冒。我会找你喜欢的护工,不让你生气的那种。”
    说着,林博炀拿出手机推开门。虽然隔着门,我却仍能听到电话那头连连的拒绝。
    “真的拜托了,这样吧,我出十倍的价钱怎么样?”
    “……”
    “是,我知道。但是我保证她不会打你抓你,我会在后边握住她的手。或者,喂?喂?”
    护工的拒绝让林博炀很是为难,试过几次后他的神情暴露出他的绝望。望着他满是汗珠的脸,我突然有种难言的快感。
    折磨他,是我在无尽的头痛中唯一的乐趣。
    因为是他,我才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护工呢?”我笑着问她,样子丑陋似恶魔。
    “她们不过来了。”
    “那我的衣服怎么办?穿湿衣服不是会生病吗?”
    “我出去,你自己换怎么样?”林博炀说着,打开衣柜。
    “我吊着针呢,你觉得我能自己换吗?”
    看着我手上被护士勉强固定的针头。林博炀淡淡的笑着。
    “那,只好我来给你换了。”
    林博炀说着,用旁边干净的毛巾操了擦手,拿着衣服走到我面前。
    而我,则抓起旁边新换的白瓷花瓶对着他扔了过去。
    飞旋,破碎,红色的血。
    真好,他又流血了。
    好多的血,顺着他的眉角滑落。
    我看着满脸是血的他,微微的有些怔住。血太多,我真的没有意料到。
    可林博炀,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只是习惯性的拿起毛巾擦了擦,慢慢的走向我,解开我的衣扣。
    像,很多年前他常做的那样。
    血慢慢汇聚在下颌,接着滴落到我身上。他却只是笑,或者宠溺的拢着散乱的长发。
    他总知道我的弱点。
    右手没有吊针,我看着他,仰起头不让眼泪滴落,用衣袖捂住他眉角的伤口。光裸的肩膀有些凉,我有些微微的发抖。意识到我的发抖,林博炀将光裸着上身的我拥到怀里。接着
    成串的泪珠滴落,我的,他的。
    “傻瓜,流血的又不是你,你哭个什么啊?”
    我闻着他胸口熟悉的气息,用紧实的右拳狠狠的捶他。
    “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管我?你知道来不及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
    “因为是你,因为知道抱歉,所以做别人的影子也心甘情愿。”
    林博炀说着,搂紧我。
    光裸的肌肤在些年后重逢,好像指尖的褶皱都没有改变。他抱着我,像之前那样,尽管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要经受这么多的折磨才能再抱着你啊,虽然有些辛苦,但我觉得超值。不过答应我,等你伤好了,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费凌。”
    “你怕?”
    我问。
    “对,怕你难做。”
    我穿好衣服,地上的残渣已经收拾妥当。
    “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等医生说你都恢复好了。”
    “回去也能恢复,甚至比这里的条件还要好。说吧林博炀,你留我在这儿,到底有什么打算?”
    拿着拖把的林博炀循声停住。
    他知道,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初你改名字离开小城,是不得已,对么?”
    林博炀一边盯着我,一边从兜里取出钱包。打开钱包,一张小照片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很久之前,我们很小的时候的一张照片。在父亲的书桌上,我也看到过一张一模一样的。
    “陈宇,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我点头。
    “那你还记得原因吗,发生了什么,你才必须离开?”
    我摇头。
    “那你可知道,除了你我的父亲还有另外一个人,这照片上的人或者失踪,或者暴毙,或者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我摇头。
    “那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一声不响的离开你,人间蒸发一样?然后从此命运改变?”
    我再摇头。
    “我跟踪你,在高速上救下你,把你藏在这里,只是为了找到那个你我一样好奇的答案。找到那个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人。可是现在,我没办法一个人完成,我需要你的记忆,需要你的帮助,所以,现在我正式的问你,你,肯不肯帮我?”
    灯火通明的高级病房里,林博炀的眼睛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亮。那其中有期待,有爱恋,还有更多的愤怒和渴望。
    我望着他,脑袋里却是儿时模糊的一幕幕。
    它们大声的叫嚣在我的心里,我却看不清哪怕一丝纹理。
    到底是为什么,我要离开那高贵的圈子,离开林博炀,离开费凌,直至失掉所有我爱的人。
    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我笑着望向林博炀,重重的点头。
    他一样笑着看着我,用被血染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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