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号公寓

炎热的午后睡意一波一波地袭来，安娅坐在电脑前灌下一大杯冰咖啡，然后继续滚动着鼠标，她得赶在下班前把这期的稿子全部审完。新来的实习编辑小羽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沓整理好的会议记录，然后小声地说：“袁姐，今天下午我能不能准时下班啊？”
    自从魏凯明被捕后，安娅所在栏目组的主编李姐就被领导提拔，代替了魏凯明的位置。然后栏目组里的另外一位资深编辑担任李姐原来的职位，最近这位编辑在休产假，在李姐的授意下，安娅便暂代栏目组的主编工作。
    “如果你手头上的事都弄完了，当然没问题。”安娅一边盯着屏幕一边答道，然后她的眼角扫了扫电脑上的日期，突然明白过来，她抬头向小羽笑道：“我懂了，今天是七夕，你约了男朋友是不是？”
    小羽羞涩地笑了笑，但当看到安娅注视的目光时又慌张起来，她忐忑地说：“我保证所有工作都做好才会离开的。”
    安娅看着小羽，不禁想起自己刚进杂志社时的青涩模样，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小羽又何其相似？转眼已是两年时光过去，回望当日种种，真是今夕何夕？
    “没事，只要工作都做好了，按时下班是你的权利，去吧，好好享受你的情人节。”安娅收回思绪笑着回答。
    “谢谢袁姐，你也一样，情人节快乐！”小羽甜甜地笑了起来，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小羽活泼的身影在安娅眼中晃动，如同一道欢快的光流，热恋中的人总是甜蜜的让人嫉妒。她垂下眼睫看向电脑旁顾宁远的照片，心里不自觉地说出刚才未完的下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但她的良人此刻正在万里冰封的南极。
    下了班，安娅开车到月娥的公司接她下班。今天是电影文化协会举办纪念鲍嘉逝世的周年活动，晚上会回放他最经典的作品之一《卡萨布兰卡》，因为林浩是亨弗莱鲍嘉的影迷，所以安娅几个月前就托人订了三张票，打算约上月娥和林浩一起去看。
    来到模特公司楼下，月娥正站在门口等她，她连忙停车，打开车门说：“快上车，我们还要去接林浩，电影八点半开场，我们还来得及吃晚饭。”
    月娥没有立刻上车，犹豫了半响，她才走到车旁低下头说：“安娅，我今晚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都说好了的，票也订好了。”安娅呆了一下，月娥从来都不是会轻易爽约的人，她今天是怎么了？
    “我想过了，今天是情人节，林浩肯定只想和你两个人过，我就无谓去做电灯泡了。情人节快乐，再见。”月娥微微笑道，说完，她退后了一步，朝安娅摆摆手，然后转身离开。
    安娅看着月娥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慌了起来，急忙解开安全带，推门而出，追了上去：“不行，月娥，今晚你必须得去。”
    月娥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安娅。
    “月娥，求你了，你去吧，要不今晚我就不去了，好吗？”安娅迎着月娥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对月娥有种强烈的需要感和依赖感。
    “为什么？”月娥问。
    “因为你才是真正爱他的人。”安娅说。
    “但你才是真正能补偿他的人。”月娥平静地回答，然后又问：“安娅，你现在是不是在逃避？”
    “逃避什么？”安娅很疑惑，但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在逃避着什么。
    “逃避林浩对你的感情也逃避你对他的责任，你是想让我代替你去弥补他。但是，你欠他的只有你自己才有资格还，你不能逃避，而且我也帮不了你，”月娥的笑容依然妩媚，可眸中的黯然和悲怆让安娅看得心碎。
    安娅看着月娥的身影慢慢被暮色吞没，恍惚从此就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她想用尽全力挽留，却想不出一句挽留的理由。她无力地倚在车旁，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月娥说的那句：“你欠他的只有你才有资格还。”在耳边盘旋，像天边的乌云般一层一层地朝她压了下来。
    七点正，安娅来到警局门口接林浩下班。林浩现在已经能行走了，虽然还得依靠手杖，但思维依旧像往日那般敏捷，于是警局提出让他回去上班，不用出外勤，只需要在办公室里负责审讯和内务协调工作。林浩上班后，精神状态大有好转，身体机能也一天比一天恢复良好，估计是工作让他重新获得了活力和动力。
    林浩上了车，他看向后座：“月娥呢？怎么没见她？”
    “她今晚要加班，来不了。”安娅发动汽车，驶离了警局的停车场。
    “你怎么了？好像哭过似地？”林浩盯着她的脸，疑惑地问。
    “没有，来的时候有沙子吹进眼睛里了。”安娅定定地看向前方，不敢看他，自从上次他说过她每次撒谎他都会知道，她就很留意自己说谎时的神态。
    林浩递过一张纸巾：“要不要停车歇一会？你现在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没事了，沙子已经被我揉出来了。”安娅接过纸巾，朝他露出笑容：“今天工作还顺利吧？”
    “不太顺利，今天我负责审讯一个高智商的罪犯，他是个数学家，擅长逻辑推理。他在杀死他的情敌前已经把我们警方的侦讯手段都计算在内，一时间我们真的找不到他的丝毫破绽，如果宁远在就好了，以他的能力肯定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
    安娅沉默地听着，眼前的马路渐渐幻变成风雪交加的冰原，风雪深处有一道高瘦的身影在缓缓独行，孤单得仿佛要和周围的一切割裂开来般。身影回头，看向她，雪镜挡住了他的面容，然而他的笑容却像初露翠微的雪峰般让她惊艳……
    “安娅，小心，刹车！”
    怔忪间，林浩急切的声音传来，惊雷般劈醒了她，然后她看到车头正直直地往路边的护栏冲去。连忙狠踩刹车，“刺啦”一下尖锐的摩擦声响起，她惊恐地看着车头停在了水泥护板的前面，两者距离只有几厘米。
    林浩的呼气声传来，她茫然地看向他，只见一颗汗珠正顺着他额头滴下。
    “下车，你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开车，我们打车好了。”林浩飞快地替她熄了火，拔下钥匙。他下了车，打了个电话，然后拉开车门，把她从座位上扶起：“我已经找了交警队的同事替你把车开回去，现在你跟着我就好了。”
    安娅跟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突然她醒悟过来，立刻向林浩道歉：“我最近可能睡得不太好，刚才走神了，吓着你了，对不起。”
    “我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你不用再把我当病人看，我没那么脆弱，但是你刚才的脸色真得很吓人。”林浩心痛地看着她。
    “我没事，只是有些打瞌睡，最近天热，人容易发困……”她抬头看向他，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她是那么急着掩饰自己，却忘了掩饰的要诀，额头上已经急得冒出细密的汗珠。
    林浩凝视着她，表情一如既往的宽容，就像无底的湖泊，默默地把她所有的谎言和情绪收纳，化作眼底的柔情。似乎她说什么已无关重要，因为无论她说什么相信他都会心甘情愿地相信。他伸手握住她冰冷且微微发抖的手，用纸巾替她擦掉额头上的汗，微笑着说：“我知道，不要着急，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不如想想今晚我们吃什么好？”
    吃什么好？他这句提醒还真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台阶，可以让她轻易地转移话题。“嗯，去月樱吧？日本菜清淡爽口，适合夏天吃。”
    “好，就月樱。”林浩弯起了嘴唇，笑得像是很愉快。
    在月樱吃完饭，安娅和林浩来到星光都汇的电影城，《卡萨布兰卡》今晚就在这里上演。安娅有些郁闷地跟着林浩走进影厅，她还在懊悔，自己之前为什么那么脑残地选择了月樱？因为刚才一进月樱，咨客小姐就很殷勤地迎了上来问：“袁小姐，好久不见了，顾先生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还坐你们上次的房间吗？”林浩的脸色当时就很尴尬，安娅更尴尬，还好经理见多识广兼眼明手快，一把扯开咨客小姐，看着林浩笑道：“林先生，两位是吗？这边请。”
    影厅里的灯光熄灭了下来，北非的地图在屏幕上浮现，随着低沉的男低音以纪录片式的旁白，二战时的北非画面徐徐展开。一路的画面都不急不缓，然后直到亨弗莱.鲍嘉忧郁又冷峻的脸出现时，在场的女观众们才发出轻微的感慨声。
    安娅已经不是第一次观看这部影片，但无论看过多少次，每当看到英格丽.褒曼泪光朦胧地对山姆说：“Play it, Sam. Play ‘As Time Goes By’”时，她都会鼻酸，以往顾宁远总会一边挑着眉一边漫不经心地递给她纸巾。但今天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递纸巾的人并不在身边。
    可是，直到亨弗莱.鲍嘉深情地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全世界有这么多城市，城市里有这么多酒吧，可她却偏偏来到我的酒吧。”，安娅骤然想起顾宁远曾说过的：“城市里有那么多条马路，马路上有那么多辆车，可你却偏偏撞上了我的车？”黑暗中，她的眼泪悄然坠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无关秋风和画扇，亦非故人心易变，只是世情多摧折。
    褒曼如果能顾及道义少一点，如果能自私多一点点，她就能抛下病重的丈夫和鲍嘉双宿双栖；鲍嘉如果能爱褒曼少一点，爱自己多一点点，他就能永远地留下褒曼白头到老。可是，如果这样，那还来这部不朽名作？倾倒一座城不过为了成就一段爱恋，毁掉一段爱恋不过是为了成就一场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