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号公寓

下班后，安娅一边开车一边打通了何辛明的电话，她问：“何教授，最近顾宁远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没有，不过一个月前他和院长打过电话。怎么了？”何辛明说。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从南极回来？”
    “按计划，他们应该是两个月后回日内瓦，怎么？有急事要找他？”
    “没有，只是问问而已。”
    打完电话，她把车子停在路边，然后在手机上点开一个网页，网页上写着：“XX旅行社加急□□瑞士签证。”此时，她又收到一条短信，是钱干事发来的，内容是：“寄件人查到了，叫顾宁远。”
    安娅握着手机，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直想伏在方向盘上沉沉睡去，仿佛长久以来对他的思恋终于掏空了她的力气。那种无休止的克制，压抑，在崩溃边缘的挣扎已经令她心力交瘁，回想这一年，她恍如过了半世般疲惫，容颜未改但内心深处经已迫不及待地苍老。沧桑未必因为一段岁月，有时只为了某个人，某些事，某一次别离。
    她抬起眼，看着手机中她和他在象牙湾的合影。那片美到虚幻的海天恍如就在眼前，沙滩上的篝火在猎猎燃烧，火光映红了他俩的面，他说想办法让她给他做一辈子的饭，说得就像句玩笑话似地，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他认真的……骤然间，她想见他的渴望达至顶点，然后她做了个决定。
    晚上，安娅回到第五号公寓，走向18B的门口，按下了门铃。
    妞妞欢快的叫声传来，门打开了，林浩挽着衣袖站在门后，里面传来松茸鸡汤的香味，看来他正在做饭。见到她，林浩很愕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我买了菜，今晚方便一起吃顿饭吗？”安娅举起手中的购物袋问。
    “请进。”林浩侧开身，让她走进屋里。
    安娅走进了厨房，洗了手，看着案头摆开的彩椒和墨鱼片问：“你要做墨鱼片？那我帮你切彩椒吧。”说完她拿起刀开始切菜。
    林浩站在她身后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传来：“对不起，那晚我……”
    安娅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等把彩椒都切好了，她才看向林浩说：“我想去一趟瑞士。”
    林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看向炉子上那锅在不断翻滚的汤，点点头：“很好。”
    “我知道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不合适的，但不做选择就更不合适。”安娅走到炉边把火调小。
    “所以你就选择了瑞士？”林浩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唇边的微笑依然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温柔，只是面容上的神采在渐渐黯淡，最终熄灭为一片虚无的荒寂。
    安娅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瞳，如同凝望着黑不见底的深渊，而她正将他推下深渊，并看着他坠落，她的心被他近乎绝望的沉默绞碎。迟疑了很久，她轻声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去了。”
    林浩别开眼，避开了她的视线，他接过她手里的刀子开始替墨鱼切花。
    安娅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刀口一下下地落在墨鱼片上，软滑的鱼片被利刃割裂，翻出漂亮的花纹，但应该说那是纵横交错的伤痕。
    “你这是在逼我选择。”林浩把食材放进油锅里，热气弥散开来，挡在了她和他之间，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我们之间总得有个人做出选择，不是吗？”安娅走近一步，越过了他们之间的那团雾气。
    “是的，但能不能等我们吃完这顿饭再说？能帮我把汤端出去吗？”林浩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她，仿佛这是件很重要的事。
    两个人坐在餐厅里吃饭，林浩舀了一碗汤给她说：“以前我办过一个案子，一个女孩被她的男朋友谋杀了，女孩向她男朋友提出分手，男孩因爱成恨就掐死了她。我调查后发现，发现其实女孩是喜欢这个男孩的，她之所以提出分手是因为她的妈妈不喜欢他。女孩的妈妈以死要挟女儿，女儿无奈只得提出分手。”
    安娅喝着汤，不知道林浩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凶杀案，但还是安静地听着。
    “后来女孩的妈妈告诉我，她是单亲母亲，和女儿相依为命，受了很多苦才养大女儿，为此她自己还熬出了一身病，得了脑癌。她很爱自己的女儿，为了女儿可以连命都不要，她认为那个男孩曾经坐过牢，配不上女儿更不会为女儿带来幸福安稳的生活，所以她就强迫女儿和男孩分手。但结果，女儿却因为她的爱而惨死，她的爱不仅囚禁了她的女儿也囚禁了她自己。”林浩闭上了眼睛，仿佛记起一些令他痛不可言的记忆。
    当林浩睁开眼看向她的时候，眼中有着一种介于释然和痛楚间的表情：“那天，在马路上，你听到我提起宁远的名字，车子失控冲向路基，在那一刻，我就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个案子。然后我看着你茫然的表情，突然发现自己和那个母亲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别这样说，林浩……”安娅放下汤碗，他声音里的哀伤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说实话，你陪伴我的这段日子，我的确很开心，也曾无数次很自私地想就这样把你永远地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管……但是每当看到你强颜欢笑，看到你明明思念着他却要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小偷一样在偷取不属于自己的快乐，这不是我当初救你的初衷。我要的是你的快乐而不是委曲求全。”
    安娅用心倾听着，任由他的声音在慢慢梳理他们曾经历过的磨难和伤痛，并从中得到慰藉。
    “那天我吻了你，其实之前在心里我已经推测过你的各种反应：生气，惊恐，鄙夷……但我唯独没想到你会那么平静，默默忍受的平静，和爱没有丝毫关系的平静。瞬间，我真的被刺痛了，因为可笑的自尊心作祟，我很愤怒，但是这股愤怒却让我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力量，我竟然能摆脱拐杖行走。因为你，我可以自由行走了，所以说，你不再欠我什么，要还的，你已经还清了。”
    林浩握住了她的手，如同某种仪式，在解开她心中最后一道枷锁：“去吧，去找他，你们早就应该在一起。”
    “林浩……谢谢你。”安娅抱住了他，刹那间泪如雨下。
    “见到宁远，记得告诉他我很想他，让他快点回来，第五号公寓里不能没有他。”林浩拍了拍她的脊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是为她送行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