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与马文才

第106章


    “哈哈,说不定是跟那个小白脸私奔的……”
    鹰击长空,碧蓝的穹窿之下广陵城死气沉沉,唯有鸦语。
    105、
    二月初四,北府兵抵达泗口。
    谢玄派遣一小队精兵夜探彭城,却发现彭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想联系守城戴逯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关于城中剩余兵力几何,粮草、弹药状况俱是无法估量。何况秦军起码还剩近四万人,北府兵加上何谦之,再假设彭城中士兵伤亡较轻,撑死两万。何况前秦还有即将到来攻打淮阴、盱眙的援军。敌众我寡,并且援军与被困的彭城军完全被隔离。
    让谢玄头疼,却让参谋刘牢之松了一口气的是,僵持三日后,梁山伯来了。
    “彭城守不住。”梁山伯进帅营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直接把谢玄的质问给压了回去,“把戴逯和他的兵救出来。”
    谢玄道,“彭城是淮河下游第一个据点,彭城若失,接踵而来的便是淮阴、盱眙,再拔下下邳、山阳……”
    “敌军数量是我们二倍还多,怎么打?让他们拿下一座空城比大量损耗我们的兵力划算得多。”梁山伯淡淡道,“即便是有天助神力攻下了城,秦军还有好几波要来,守城只是画地为牢。”
    谢玄抬眼,“不攻下彭城,再加上冲着淮阴来的七万秦军,到时候敌军便是我军五倍之多,怎么打?”
    梁山伯蹙眉道,“彭城守不住,可能淮阴也守不住,盱眙也守不住。我们会输很多次,但是不能在开头就输光了家底!”
    高衡插嘴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只能等氐人内乱,自己退回去咯?”
    刘轨笑道,“高大人这话说的……”
    “我们只有磨。”梁山伯从未感到如此艰难,说实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决断是否正确。即便是他是未来来的人,他又不是史学家,怎么可能对每一场战争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既然有四年后的淝水之战,东晋是不会一直退让的。“或者高大人有什么别的办法?你觉得与秦军硬拼我们能有多少胜算?”
    高衡停了一下,道,“我们不是有火药?”
    刘牢之苦笑道,“二月里来便是春雨绵绵,我们许多枪炮都已经哑了。何况对方人数数倍于我们,火药也供应不过来。”
    梁山伯道,“再拖下去只会让襄阳残兵全灭……”
    谢玄终于叹气道,“那便弃城救人罢。”
    刘牢之抹了一把脸,座中一片沉寂。放弃彭城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好,那怎么做?救人也得攻下了城再救。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秦军围了半年了,襄阳现在连个苍蝇都钻不进。”
    梁山伯刚想说话,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围魏救赵。”
    他看过去,马文才低着头捻着地图上一个棋子,没有看他。
    “留城。”谢玄指了指马文才点的那个地方,“秦军备用粮草、辎重存放之地。”
    高衡又跑出来泼凉水,“如此重要之地,秦军必定是重兵把守的。就算是分散兵力去救留城,五五分,两万人去救,两万人守城,我们也攻不下彭城,救不出人啊。”
    “何况我们不可能一动不动。围‘魏’不要人?”
    梁山伯安然道,“是。我们先虚张声势,让秦兵分散,同时也需要一队游击队,营造攻打留城的假象。”
    孙无终喃喃,“游击队?是送死队罢?”
    梁山伯抿唇不答。
    “我去。”马文才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打仗哪有不伤亡。”
    梁山伯心中一紧,“你不能去。纵使你武功盖世,此行也是有去……九死一生。”
    马文才摆摆手,漫不经心的模样,却仍是没有看他,“我的命是命,那些追随我们的小兵的命就不是命?若我们都缩着不敢去‘送死’,还有谁嫌活太长肯为我们冲锋杀敌?”
    孙无终握拳道,“这……督军还是三思为妙。”
    马文才放下棋子,“我会尽力将伤亡降到最低。我在剑门关打得最多的便是这种,不是也活到现在了?”
    梁山伯还想说话,营帐一掀,一个通讯兵走进来。
    谢玄肃容道,“此事延后再议。有什么发现?”
    “将军,依旧是近不了城。只是登上城南的山坡往里望,城中已是一片漆黑,见不到些许灯光,怕是已经油尽灯枯了。传闻道守城士兵已经准备好了戴逯的项上人头准备投降……”
    马文才道,“救人也需里应外合。襄阳这般士气不行。”
    谢玄想了想,“还是要联系上城中之人。”
    马文才道,“不必联系,传句话,说援军将至便行。”
    梁山伯心中一凛。那便是说,有去无回。
    高衡嗤笑道,“现下是想传句话都传不了。那么多信鸽不是都被射下来给秦军加餐了?”
    马文才笑笑,“假降。”
    刘牢之接道,“我也有此意。”
    梁山伯担忧道,“理论上可行。不知秦军上不上当。”还有便是最严峻的问题……
    谁去?
    此人不仅要聪慧,善于随机应变,能够让秦军相信是真的投降,还要有视死如归的勇气。
    刘牢之揉了揉眉心,“我明早……”
    “将军,督军,请派我去。”
    一个站在马文才身后,一直默默地给他添茶的小厮忽地跪倒在众人面前。他抬起头,咬着牙,目光却坚定如铁,“秦军杀光了我村两百三十二个人,掳走我姊妹,将我弟弟丢进井里……”
    刘裕一愣,“田泓?”
    田泓声如泣血,眼神却凌厉似刀,“我当年便是假降于秦军,辗转数年才回到故土,跟了马督军……”
    “假降?”高衡紧张地干笑道,“马督军,你的小厮靠不靠谱哦?”
    马文才冷冷道,“这太守大人大可不必担心。”
    梁山伯踌躇道,“田……泓?你可想好了,此去……若是成了,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敌军不信你的一面之词,他们可能……”
    田泓笑道,“我纵是咬舌自尽也绝不透露半点消息。”
    梁山伯震惊地望着这个半大少年。他不过与自己年纪相仿……梁山伯跟着谢玄多年,习惯了纵略猷谋,可若换做是他,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如此毅然决然慷慨赴死。
    马文才没有露出半点阻挠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便去罢。别怕。”
    梁山伯恍惚地抬眼,从田泓略微颤抖的肩看到马文才坚定的大手。他微微失神,在马文才身上看见了一种更为超脱的置生死之度外的强大气场,当时便中了邪一般开口道,“文才……”
    好在他及时回过神,那一声也唤得极轻,无人在意。
    至少马文才没有回头。
    二月初八晚,阴云密布,不见一丝月光。田泓趁着夜色潜入襄阳护城河,在翻墙时被一队前秦巡徼捕获。苻丕从他身上搜出一封无字书,田泓禁不住严刑拷打招了,按他所说蘸了些水,果真显出字来。
    苻丕心有余悸道,“谢玄是想来一记突袭,立刻起兵两万支援留城!”
    一切安排妥当后,苻丕听从了手下的建议,派半死不活的田泓去城中劝降。
    田泓战战兢兢,不敢不从。
    两个氐人士兵压着精疲力竭的田泓架上城墙,城墙以内一片死寂,唯有一小块内城还点着一圈火光。秦兵一出现,内墙上便响起一阵整齐的架弓声。一个士兵给了田泓一肘子,田泓一阵惨叫。
    “城内的……弟兄们!我是镇疆督军马文才的司马!建武将军谢玄麾下北府兵的一员!我今日!啊……”田泓又被捅了一肘,支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我们援军就要到了!!!大伙儿支持住……呃。”
    一位秦兵手起,刀落。
    两个士兵不禁咒骂,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来劝降的小兵竟有如此节气。
    苻丕坐在城外帐中,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么一声,继而就是内城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
    “援军要到啦!!!——”
    “绝不投降!!!——”
    苻丕怒吼一声,一掌拍碎了面前的矮几。
    夜寒成冰。
    马文才撩开帐子走了出去。梁山伯披上大氅,谢玄抬眼望了他一记,他欠身告辞,走出帐外,却看见马文才在向城外走。
    “先生?”接着出来的孙无终和刘裕看了他一眼。
    梁山伯“哦”了一声,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才走了不过五步,又生硬地调转了方向,不顾旁人奇异的眼光,加快速度跟着马文才去了。
    106、
    二月的夜依旧阴寒,泗水水边夜风凄凄,隐约传来一阵烽火与血腥的味道。
    梁山伯拢了拢大氅。今夜没有月亮,而他依旧夜盲,小心地觑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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