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卷 损餐兮减寝 第十二章


后来我知道,非云遭到过很多次的转卖,她给许多人当过童养媳,每到一处,都受到常人无法知道的折磨和虐待,她的命非常苦,每次都是给病得快死的孩子冲喜,所以十有八九,这些孩子都死掉了,所以她成了可怕的克星,被传说成专门为克夫而生的,尽管这些小丈夫的死,跟她没有半点干系。最后,她被卖到了牡丹亭,终于不用再当童养媳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发愁的样子,她永远是笑嘻嘻的,两个漂亮的小梨涡时隐时现,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我们三个人,性格完全不一样,非雾温柔善良,我沉默安静,而非云快活乖巧。屋子里自从来了非云,笑声骤然多了起来,生活似乎也变得生动有趣了一些,她常常会说些可怕的故事给我们听,直到我们吓得尖叫起来,她才哈哈大笑地停下来。
    非云不但美丽,也很聪明,半年后,她通过了第一关,留了下来,而非花和非叶,因为没有通过第二关,被淘汰了,不过,听说她们没有被转卖,而是专门学习跳舞去了,她们日后,会变成牡丹亭的舞伎,这比被卖到别的地方去好多了。暂时没有新人来学习琵琶,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跟着樊姑娘了。我们依然每天学琵琶,每天挨打,我们一关一关地过着,一天一天地进步着,也一天一天地成长着。
    “非烟,你一定会成为牡丹亭最美丽的姑娘。”非雾坐在桌子旁边照着镜子,忽然对我说。
    我才洗了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手中握着一把木梳,正在凝神望着窗外,窗外其实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黑漆漆的一片罢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非云去打水了,只有我和非雾在房间,听到非雾的话,我转过头,“非雾,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的,不用安慰我,我长不成美丽的姑娘。”
    “真的,我从来没有看见你照镜子,为什么?”非雾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听得心中一阵难受,是呀,自从进了牡丹亭,已经一年多了,除了刚来的那一天我照过镜子,就再也没照过了,我那个恐怖苍白的样子,比鬼好不了多少,有什么好照的。而且在牡丹亭,美丽的小姑娘太多了,我觉得自惭于形,更不敢照镜子了。
    非雾拿着那面铜镜过来,伸到我面前,“你看看吧,十足的美人坯子,告诉你吧,有时候我都要嫉妒你呢。”她温柔地笑着,脸上完全看不到嫉妒的模样。是的,我的这个模样,谁也不会嫉妒的。
    我闭上眼睛,叫了起来,“拿走,我不要看。”
    非雾诧异,她看着我的脸,道,“为什么,如果我是你,我一天会照十次镜子的。”
    我摇摇头,“非雾,谢谢你,真的不用安慰我,我能接受自己的模样,早就接受了。”
    非雾笑起来,“非烟,原来你根本就不认识自己,我知道了,你一定以为自己还像刚来的时候一样,瘦得像一吹就飞起来的一张纸。”
    我看看自己的手腕,虽然很纤细,可是并不是瘦得皮包骨头,是啊,我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瘦了,洗澡的时候也看到自己的身子已经有了一些肉了。也许,我已经不那么难看了,我对自己的好奇心被非雾煽动起来,不由得张开了眼睛,朝镜子窥了一窥。
    我忽然惊呆了,目光定定的,好像被针钉在了墙上。
    铜镜里的那个少女,是我吗?!
    烛光很昏暗,可是镜子里的少女的一双眼睛却如两颗星星,在茫茫夜空中静静地散发着宁静而寂寥的光辉,那种光辉很朦胧,又好像很明亮,它照入你的心里,你却不知道这光辉是从何处而来。镜中少女有一张略尖的脸,皮肤散发着似玉一般的温润色泽,鼻子小巧精致得无法挑剔,菱形的嘴唇,颜色很淡,只比玉色的脸颊稍微深一点,脸颊晕晕的一抹红,下巴的曲线柔和得让人不由得生出万分怜爱来,头发有些散乱,湿漉漉的更显得乌黑,衬得那一张脸更洁净无比。
    这美丽得天下无双的一张脸,我依稀在哪里看见过。
    我的心里如狂潮一样,涌过两个字。
    娘亲!
    我手中的木梳叭嗒一声掉在地上,我忽然伸出手,从非雾的手里抢过镜子,抱在怀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滴在镜子上。
    我记得自己好久好久没有哭过了,都快忘记怎么哭了。
    “非烟,非烟!你怎么了?”非雾大惊,她完全没有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她跳过来,抱住了我的肩膀,“非烟!快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我无法说话,我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可我不能抑止泪水的纵横。
    所有的往事一下子涌进心头。
    我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半夜里,刚刚失去了娘亲,然后迷了路的八岁的小女孩,我永远都只是个没了娘亲,迷了路的小女孩罢了,一辈子都是!
    我不能自抑地哭着,忘了世上的一切!
    非雾不能制止我的悲伤,也就陪着我悲伤起来,悲伤着悲伤着,她大概想起自己的身世,也就跟着哭了起来,她的泪水像雨一样,淋湿了我的肩膀。
    “非雾,非烟,发生了什么事!”非云打水回来,看见我们相拥哭泣不止,大惊失色,差点把手中的木盆摔在地上。
    她急走两步,把木盆放下,过来拍拍非雾搂着我的手,“非雾,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都没有回答她,哭得天昏地暗。
    非云大声道:“你们不说,我也要哭了。”
    她说完,上来抱住非雾的手臂,真的哭了起来。她也许等待一次毫无忌惮的哭泣,已经等待很久了。
    那一晚,我们像三个小孩子一样抱成一团,不管不顾地哭着,仿佛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看见非云哭,其实不能算看见,我只不过是听见她的哭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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